
晚上十點,美果坐在家附近的便利商店戶外,吸菸區一直飄來似有若無的菸味,但她不為所動。
美果已經回來台灣三個禮拜,但遲遲不返韓國,阿里郎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決定直接奔來台灣,這才剛下飛機。阿里郎面露疲態,還是直挺挺地坐在她前面,說了他面臨的很多難處。
『我知道媽媽有時候對你比較不禮貌,但她沒有惡意,她只是擔心你。你都把力氣用在工作上,壓力很大,這樣對身體不好,以後也不容易生小孩。況且我們家經濟不差,你可以在家煮飯就好,不用去賺錢,也可以幫忙媽媽。』阿里郎一下中文、一下韓文的,有時候還用錯文法,但美果完全知道他要表達什麼。
她喝了一口奶茶,沒有說話。
『我知道你可能還不能接受,不然我們先回韓國,再慢慢跟媽媽討論,你覺得怎麼樣?』阿里郎說得誠懇,他碰碰美果的手,希望美果能給他一點回應。此時阿里郎的婚戒敲到桌子,發出響亮的金屬碰撞聲。
婚後他們一直都有戴婚戒的習慣,但是回台灣後,美果將它取了下來。她又喝了一口奶茶,卻發現好像跟記憶中的味道不太一樣了。
「媽媽知道你來台灣找我嗎?」美果終於開口說話。
『不知道,所以我明天就必須回去了。』阿里郎看起來有一點緊張,『媽媽不喜歡我請假,要是被媽媽發現我請假是跑來找你,她又要罵我了。』
這回答一點都不意外。阿里郎是個聽話的孩子,一切以爸爸媽媽為主,是亞洲父母都會喜歡的那一種。
「你說媽媽會這樣對待我是因為擔心我太累、生不出來,而且她又是長輩,所以要我體諒她。那你有沒有想過,誰要來理解我?」美果抬頭看著阿里郎,「我嫁給你以後,就只能替你們家掃地煮飯生小孩嗎?我也有理想,跟你一樣,但你知道嗎?」
「難道我不想生小孩,就該死嗎?」美果一字一字,說得緩慢但鏗鏘。
委屈感從心底深處湧了出來,美果紅了眼眶。她受過良好教育,因此深深明白,這世界上最能靠的,不是父母、不是男人、更不是孩子,而是自己。況且她還有很多事情想做,不想被困在每日的柴米油鹽裡。
但阿里郎不懂,她的韓國婆婆更是常常對她惡言相向、冷嘲熱諷。雖然當年他們決定結婚後,身邊已經有不少人提醒她關於韓國社會對於已婚女性的禁錮,以及難以攻破的傳統婆媳關係;但美果不怕,她認為天下無難事,她有信心能跨越這些異國婚姻的障礙。
但妄想以一人之力撼動傳統社會文化,她錯了,錯得離譜。
不管是祭祀還是生子,以及其他價值觀的碰撞和摩擦,都讓身為韓國媳婦的美果筋疲力盡。最後一根稻草,是婆婆在祭祖那天,當著眾人的面指責美果是一個不生孩子的自私女人,想讓他們家斷後,甚至還怪力亂神地說出,美果就是被惡靈糾纏了才會生不出小孩,需要請法師來做法諸如此類荒謬至極的話語。
美果再也忍不住了,她在眾目睽睽下奪門而出,訂了機票,假藉出差回到台灣。而她先生,阿里郎,自始至終沒有幫她說過話,只是不斷告訴她,因為婆婆是長輩,所以忽略、忍耐就好了。
想起那些往事,美果再怎麼堅強,眼淚也繃不住了。一滴、兩滴地滑落臉頰,最後變成了一場又苦又鹹的大雨,試圖沖掉這些不該是她背負的委屈跟傷害。
阿里郎有些慌了,他急忙拿出面紙,想伸手幫美果拭去眼淚,但美果別過頭去。
『老婆,你不要這樣,我答應你會再跟媽媽討論,你放心吧。』
美果擦乾眼淚,調整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她看著阿里郎,眼神帶著濃濃的悲傷,但卻也有著一股不容質疑的堅定。
「這些天以來,我終於想清楚了。」她深吸一口氣,「我們,離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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