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y?」
醫生看著躺在椅子上的女孩,心頭微微一沉。
原本應該處於放鬆狀態的她,忽然眼皮顫動,呼吸急促,像是在一場惡夢中瘋狂掙扎。下一秒,她睜開眼。
那一雙眼睛,比剛才的Any冷得多,卻讓醫生覺得異常熟悉。
她的目光泛著過度清醒的冷靜。
「結束了嗎?」Kanda率先開口。
醫生愣了一下,才回神低聲問:「妳剛剛看見了什麼?」
女孩直直坐起來,動作俐落,連外套的皺褶都順手抹平,她神情平靜,甚至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鎮定。
「沒什麼,只是一些不重要的幻覺。」
她微微一笑,但那笑容卻讓醫生背脊一涼。
他知道,眼前的Any又把自己封閉起來,跟第一次見面時一樣,不讓任何人進入她的心房;而這種感受,與剛才的Any形成鮮明對比。
感覺在這幾分鐘內,她變了一個人。
「Any,妳確定嗎?」醫生忍不住追問,聲音比自己意識到的還要緊。
他擔心療程觸碰了她某個危險的深層意識,怕之前與她建立起的信任會瞬間被打回原型。
「嗯。」她挑眉,語氣中帶著一絲不耐煩,「我比誰都清楚自己,K’Mor不用再擔心。」
診間的燈光明明和往常一樣柔和,卻讓他感覺有種詭異的寒意。
看著她離開的背影,醫生心底泛起一股不安。
他在病歷上落下幾筆,也在心裡暗自告訴自己,這個女孩,似乎又回到了第一天見到她的時候,對他人充滿敵意、封閉自己,不願打開心扉。
還有,療程前後Any的變化…難道催眠療法不適合她?
Kanda推開診間的門,腳步穩定卻帶著某種機械的冷漠。
走廊裡依舊安靜,空間中只有濃厚的藥水味,還有空調運轉的低鳴聲,她背脊挺直,像是把自己隔絕在無形的屏障之後,任誰都靠不近。
陽光透過窗子灑落在地板,她卻覺得那光刺眼而陌生。
腦海深處似乎還殘留著什麼聲音、什麼影像,但她不打算去聽、去看。
她不需要。
她告訴自己:那個人只是幻覺,僅此而已。
——————
回到學校,正值課間。
球場上傳來社團的喧鬧聲,設計系樓前有人圍著討論作品。
Bonnie遠遠地看見她,眼神一亮,立刻揮手跑了過去。
「Any!」
Kanda停下腳步,轉頭看向她,目光冰冷、陌生,和過去那個溫暖、柔和的眼神不同。
Bonnie的腳步不由自主慢了半拍,心底突然生出一絲恐懼感。
「妳……還好嗎?」Bonnie小心翼翼地問,聲音帶著關切。
「嗯。」Kanda語氣平淡,簡短得近乎冷漠,甚至沒有多餘的情緒起伏。
她不再主動接話,不再追問,也不再流露出曾經對她的依賴。
Bonnie愣住,在兩人對視的瞬間,她突然有種無法言喻的感覺。
Kanda躲開視線,她自顧自地離去,對於她來說Bonnie是個陌生人,她不擅長與人社交,也沒有心力,儘管憧憬過。
Bonnie原本想拉著Any一起觀看她們的作品被放上學院的展區,可她好像事不關己的,對自己的態度也變了很多。
才過了一個週末,Any是怎麼了?
Bonnie追上去,忍不住拉住Any的袖子。
「Any今天怪怪的,…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Any可以跟Bonnie說啊。」
Kanda微微一頓,卻沒有回頭,她只是抽回手,動作乾脆俐落。
「沒事。」她語氣冷淡,「妳想太多了。」
Bonnie心口一緊,她明明每天都能看見Any露出那種開朗、幸福的神情,她非常黏人,說話伶牙俐齒也很有禮貌;可眼前的Any,卻像披上了一層冰冷的外殼,把所有情感鎖死,說話冷冰冰的,感覺非常生疏。
Bonnie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被抽開的手,掌心還留著那瞬間的溫度。
「怎麼可能是我想太多……」她喃喃自語,胸口悶得發顫。
她快步追上去,再一次伸手,這回直接擋在Any面前。
「Any,妳到底怎麼了,妳之前不會這樣的啊?」
Bonnie的語氣因Any的態度而忍不住衝了起來,惹的周圍同學的目光被這場小小的拉扯吸引過去,人群中窸窸窣窣地聲響在空氣裡擴散。
Bonnie平時最怕引人注目,可這一刻,她寧願丟掉所有顧慮,也不想讓Any就這樣走遠。她沒來由的,就是不想看著Any從自己面前離去,只留下她的背影。
Kanda停下腳步,抬眼,說:「妳確定之前的我,是我嗎?」
那聲音像刀刃一樣銳利,硬生生割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Bonnie心頭一震,鼻子發酸。
她不懂,為什麼短短幾天,眼前的Any就像換了一個人,而且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這時,一道身影從教學樓柱邊緩緩走來。
Emi下課後出來透透氣,大老遠從傳播學院走到設計學院,為的就是想好好欣賞自家女友的設計展品,卻恰好看見這一幕。
「妳們怎麼了?」她繞過其他圍觀學生,徑直走到兩人身旁關切地問。
Bonnie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Kanda則率先開口,語調不帶任何情緒地看著Emi,說:「沒什麼,只是一些小事。」
Emi的眉頭微微皺起。
她很瞭解Any,不管是她平常對待大家的態度,還是偶爾在不經意時露出的真誠,但現在的Any,卻讓她覺得有疏離感。
「小事嗎?」
Emi語氣聽似隨意,眼底卻浮著探尋。
Kanda只是冷冷瞥她一眼,沒有多做解釋,腳步乾脆地往前走。
Bonnie愣在原地,看著她從她身邊走過,望著她的背影,心口悶得發痛,她想追上去,卻被Emi伸手攔住。
「別追了。」Emi低聲說。
「但是!」Bonnie還想說什麼,卻被Emi打斷,她拍著她的肩,安撫道。
「我會找時間跟Any聊聊。」
Emi抬起頭環顧四周,發現同學們都帶著疑惑和好奇地表情看著她們,她便用力地咳了幾聲,果然方法奏效,所有同學便轉過頭去看展品,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
「妳不應該被這件事影響心情,走吧!我來這裡就是想看展品的,Nong的展品在哪裡吶?」Emi故意把尾音拉長,用著跟小孩說話的語氣來逗Bonnie。
Bonnie勉強笑著,她被Emi拉去看展品,可目光始終看向Any離去的地方。
——————
回到家中,Kanda將書包掛在椅背上,她今天翹掉足球隊的訓練,那是她選課時隨意選的社團,並沒有多大興趣,誰知道…那個Any倒是挺會。
她坐在床尾,眼睛沒有目標的隨處亂飄,最終停在那面全身鏡上。
『怎麼樣?被關在裡面的感覺如何?』
『只能看卻不能管的感受又是如何?』
Kanda在腦中說話,盯著鏡中自己的倒影,她知道,裡面的Any能看到今天所發生的一切,因為…她也是這樣子在裡面過了幾個月。
這一陣子,Kanda都潛伏在意識當中,她默默地在房間裡看著Any替她過生活,卻無作為。只是在她經過反射處時,偶爾出現嚇嚇她,那是她被關在意識空間時唯一的樂趣。
Any在灰暗的房間裡,她坐在地上看著牆上的畫面,像電影一樣播映著日常,一幕幕地在眼前呈現。這裡是意識空間,她在虛空中無力地看著一切發生,卻無法做任何事。
『妳為什麼要對我媽這樣?』Any的聲音在Kanda腦海中迴盪,她與鏡中的她對視。
『是她先自來熟的靠近我,我本來就不認識她,難道還要我假扮妳的模樣繼續生活嗎?』
『妳才是假的,憑什麼要我按照妳的來過生活啊?』
Kanda站起來,漸漸走近鏡子前,她好像想到了什麼,迫不及待的想要跟Any分享。
「我想到了!能讓妳永遠消失的方法…」
鏡中的Kanda面部扭曲的對著鏡子,Any的心裡感到一陣後怕,她緩緩退後直至牆角,只能無助的等著她接下的話語。
「只要讓妳無法出生就好啦~不是嗎?」
『什麼?!』Any整個人被這句話震得僵住,心跳像要衝破胸口般劇烈。
牆上播映著Kanda的臉帶著一抹殘忍的笑意,那笑意像是從地獄深處爬出來的冰刃,直直刺進Any的心底。
『妳…妳在說什麼?』Any的聲音顫抖著,卻帶著一絲怒意。
她感覺自己在這瞬間被挑釁,腦海裡浮現出這幾個月與年輕的Mimi、Nini相處的記憶。
鏡中的Kanda微微前傾,眼神凌厲而冷冽:「只要妳從未存在過,一切就能回到最初,妳的穿越、我的隱忍,全都可以消失。」
「我原本可以過全新的生活,被妳這麼一搞,我要如何繼續生活?如何找到真正想跟『我』相處的人?」
「大家都只想跟妳這個Any相處,只要我一出現,他們只會避而遠之,跟在清邁的時候一樣!」
她想起今天上課的種種,其他同學對她的反應都太過熱情,Kanda還承受不住,她需要慢慢來,可這群人跟Any已經建立了一定的情感基礎,她沒辦法馬上消化,只能再次縮回去,縮回她的安全區。
Any咬牙,聲音低沉卻堅決:『如果妳願意敞開心胸…或許妳就能看到有人一直在妳身邊陪妳。』
鏡中的Kanda笑得更深,冷笑裡帶著一種異樣的興奮:「陪我?誰?這輩子就沒人真正的陪在我身邊!」
「我媽是,我爸也是!」
「在清邁的時候,他因為投資失敗,成天拿我跟媽解氣,每天用貶低我們的話語來打壓我們,這比直接揍我還痛苦妳知道嗎?!」
Kanda眼眶泛淚且情緒激動地說:「最後我媽過世,他開始酗酒…我看著他這樣,我只產生了看不起他的感受……」
「我會變成這樣…他得付出最大的責任!」
『夠了!』
Any突然大喊,Kanda明顯被震懾住。
『妳要這樣自怨自艾到什麼時候?』
『說白了,我根本不在乎妳家人怎麼樣!』
『但妳要是敢動我的家人…我絕對不會放過妳!』
Kanda的聲音在腦中迴響,低沉而帶著挑釁:「那…妳能承受這場遊戲嗎?現在遊戲的主導權在我身上。」
Any深吸一口氣,目光冷冽而堅定,她知道,這不是逃避或忍耐的時候,而是必須面對、必須奮力奪回自己的人生的時刻。
她的手緊握成拳,鏡中Kanda的笑意微微顫抖,第一次,她感受到對手的決心,感受到Any不是任人擺布的存在,可她又能如何呢?
空間寂靜,只剩下兩個意識互相對峙,像刀鋒般的氣息在房間裡蔓延。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