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邊的防波堤
海在這裡停下腳步
灰色的臂膀圈住潮聲，也圈住歲月
我們曾坐在邊上看船回來
黃昏像碎金撒滿海面
有次風大到把帽子吹進水裡
笑聲被浪吞一下，又吐回岸邊
後來，夢裡的海總被這條堤阻擋
浪再急也回不到小時候
名字依舊、方向依舊
只是回聲變得低
像被誰輕輕蓋住
限建的牆影
那道牆立起的時候
港邊的風變得低聲
像怕驚動什麼人
有人說，牆外的海依舊拍岸
只是回聲再傳不進來
磚縫裡的白鹽
在太陽下閃細細的光
老漁夫還在補網
線繩纏過粗糙指節
像纏過一段不願放手的日子
市場的最後一天
走道比往常更擠
喊聲卻不如從前響亮
有人提早收了秤
有人把剩下的全賣給老客人
空氣沉到連風都不願吹過來
帆布慢慢捲起
露出後面暗色的牆
牆的另一邊
是一口吞下光的靜默
我站在街口
把一個早晨含在喉嚨咽下去
搬離前的黃昏
有人在岸邊站很久
影子被拉長，與海交纏
夕陽把水面染成深金
像替港口披最後一層柔衣
熟悉的茉莉香還在風裡
只是這一次它會吹向別處
鞋底的沙還在縫裡
回家路卻漸漸變輕
空屋裡的回音很寬
寬到可以裝下整片海
記憶裡紅毛港的名字
這裡用姓氏劃分里名
像用不同的字標記潮來潮去的地圖
海澄里（埔頭仔）
海昌里（姓楊仔）
海豐里（姓李仔）
海原里（姓洪仔）
海城里（姓蘇仔）
我們在名字裡長大
門牌像一面面熟悉的旗
招呼聲帶著親戚的溫度
海依舊在，只是退得更遠
名字留下的空地
長出一種會想人的風
紅瓦屋靜靜地守著這些事
從記憶的掌心
一路守到天色褪成海的顏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