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娜城的晨鐘敲響,卻不是單一的低鳴,而是萬千聲音撕裂空氣的哀號。鐘聲破碎成碎片,每一片都夾帶著陌生的名字,在高空中撞擊、崩解,墜落為鋒銳的語刃。
艾雷站在鐘塔之巔,腳下的石板滲出黑色墨塵,宛如語言的殘骸。空氣已經濃稠到難以呼吸,聲音本身化為一場瘟疫,啃噬著一切能夠被命名的存在。
《灰影之書》在她身旁翻動,卻愈翻愈慢,像垂死之人。空白頁上殘存的殞句——「若萬名同響,則無名能立。」
閃爍如心臟最後的抽搐。
街道早已陷入異象。行人的影子爬上主人肩頭,與本體爭奪呼吸的權利;市場上的木牌掀起狂風,每一個刻字都化為符文之矢,隨意貫穿空氣;石像的銘文剝落成咒語,反噬創建它們的家族。塔娜,已經成為一座被語言屠戮的城市。
假設者的披風在風中翻湧,灰燼的布料宛如被烈焰燒盡的聖經。她的聲音從鐘塔另一端響起,沒有憐憫,只有審判:
「妳以為名字解放了?錯。語言吞噬了主。它們不需要妳,也不需要書。妳不過是開鎖的血肉。」
艾雷捂住喉嚨,聲音在體內碎裂。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下一把細刃。她哽咽地低語:
「我以為……自由能拯救……可這不是自由,這是——深淵的雜音。」
假設者緩步逼近,眼眸閃著銀火:「深淵之中,唯一能存活的,不是語言,而是——沈默。」
艾雷閉上眼。她第一次不再舉筆。她將手掌覆在書頁之上,讓墨水的顫鳴與自己心跳重疊。然後,她做了一件整個塔娜城都未曾見過的舉動——
她 不再說。
沒有咒語,沒有名字。只是——沈默。
就在那一瞬,塔娜城轟然一頓。
無數語刃在半空靜止,像被冰封的雨;影子的爭鳴停在半步,低語化為空洞的呼吸。連《灰影之書》都停止了顫動,整本書像是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按下。
艾雷在黑暗中聽見了——旋律。
不是聲音,而是沉默中滲出的共鳴。孩童的笑聲裡暗藏的未盡希望;商販喊價下的微弱求生;守衛怒吼中夾雜的恐懼與愛。所有聲音被剝去鋒刃,只留下它們最初的心意,彼此不再碰撞,而是交織成一股看不見的歌。
艾雷將掌心壓得更深,讓心跳與旋律相扣。她喃喃,像自咒:「沉默……不是空白。它是語言歸於本源的殼。」
城中的語刃逐漸軟化,銘文回歸石壁,影子重新貼附主人,Pagekeepers的真名化為一道道光橋,縫補他們殘缺的靈魂。
假設者凝視著她,銀焰在眼底熄滅,聲音低沉如遠古碑文:
「妳讓語言停戰。這一次,妳不再是書的筆,而是它的寂聲。」
艾雷睜開眼,指尖下的書頁不再顫動,封面冷卻如石。空白頁上浮現新的一句話:
「於沉默之中,萬名得以共鳴。」
晨光穿破濃霧,照耀塔娜。這座被名字幾乎撕裂的城市,終於吐出一口尚存的氣息。
艾雷收回手,低聲說:「不是我引導它們。我只是……退開,讓它們自己說話。」
書合上,像一場長夢的歸結。假設者的身影漸漸散作書頁灰燼,臨消失前留下最後一句:
「去吧。下一章,妳將面對——書之初聲。」
艾雷立於鐘塔之巔,俯視恢復平靜卻陌生的塔娜,眼神堅定。她知道,語言的戰爭只是被壓下,而源頭,仍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