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飼料房,陽光剛剛打在木棚邊角,暖意薄薄,馬兒們還在打哈欠。
阿蒲坐在木桶邊,嘴裡含著昨晚偷留的蘿蔔乾,手裡又開始新一輪的削蘿蔔。
她一邊削一邊心中碎念:「昨晚應該是夢吧……那個帥得過分的王爺,應該只是路過發個帥……我怎麼可能被他欽點去記帳?笑死,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在我身上……」
她邊削邊偷笑,腦袋理直氣壯地自動開啟業障過濾系統。
——書吏指令?沒收到。
——帥哥帥笑?當背景音樂。
——升職加薪?謝謝,我拒絕,我要潛水。
她削得更賣力了,連蘿蔔都感受到她的逃避情緒,每一根都被削得比昨天更光滑、更乾淨,還被畫上了愛心眼睛。
「乖乖,今天你叫『業障種』,削你一整天,我就當沒事發生過。」
正當她進入「與蘿蔔共振」的高能境界時,身後傳來熟悉的低沉嗓音:
「……削得挺勤快的嘛?」
她背脊一震,差點把整根蘿蔔丟進水槽,慢動作地回過頭,看見王爺那張帥得像訴狀的臉正低頭看她。
他一身高貴的便服,帥得無懈可擊,嘴角揚著笑意,眼神是熟悉的「你逃不掉」模式。
「本王說的話,妳都忘了?」
阿蒲眼睛一亮,裝傻表演立刻上線:「王…王爺早啊!奴婢今天削的這根叫『良心未泯』,要不要嚐一嚐?」
王爺:「……」
他挑眉,繞到她身側,蹲下身子,看著她手上那根被劃滿小表情的蘿蔔,語氣懶洋洋:
「那本王昨天是跟誰說話來著?難道我昨晚喝醉了,對著一根蘿蔔談公事?」
阿蒲點頭如搗蒜,笑得無害:「有可能喔,王爺醉得蠻可愛的,還說要讓蘿蔔記帳呢~」
王爺笑了,像是笑得無奈又帶點壞心:
「本王今天就讓這根『良心未泯』來記帳,妳負責幫它抄,怎麼樣?」
阿蒲:「……」
她內心崩潰:這男人竟然順著我胡鬧來整我!
王爺不急不慢起身,拍拍她肩:「別太感動,我這是讓妳以後可以對人說——妳的職涯,是從蘿蔔開始的。」
他笑得俊朗,卻完全不像會手下留情的樣子。
阿蒲看著他背影漸遠,一口咬下蘿蔔乾,眼神茫然。
她終於明白…
昨晚不是夢。
這升職,不是天降…
是命運本人走過來,笑嘻嘻地把她推進內卷地獄,還一臉無辜。
她低頭看著蘿蔔:「你們不要再陪我削了……我可能要去陪帳冊了……」
她咬了咬牙,正要起身,卻又慢慢坐回原地。
手指繼續削蘿蔔,心裡卻開始痛了起來。
腦海深處,像被什麼叩響——
「你這種人,只配做雜役。」
當年她在東宮,第一次接帳本,寫了一堆錯字,被嬤嬤罵得滿頭包。
她站在長廊底端,背光而立,語氣冷冷的,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痛癢的事:
「叫你抄個東西都抄錯,是想丟我們東宮的臉嗎?」
她那天哭了,哭得不敢出聲,手指顫抖,額頭幾乎貼在帳本上。
「我就是不會嘛……我不是故意的……」
後來,在東宮的角落裡,有個人遞給她一疊紙。
「雲兒別怕,我教妳。」
是小石頭,那時他總叫她雲兒,還是她唯一的名字聽起來像朵花的時候。
眼神比她還淡定,動作比嬤嬤還溫柔。
「我們一起改,妳寫,我幫妳改。不用怕錯。」
她還記得,紙張微黃,筆管有點滑,字寫得端正又慢,但小石頭一個字也沒罵她,只是默默地補上她的錯。
現在,她又要寫帳了。
而王爺還笑嘻嘻地說她在裝傻。
「我不是裝傻……我只是怕而已……」她低聲對蘿蔔說。
「字寫錯了,就會被罵。會被當笑話,會被看不起。」
她削到最後,差點把指甲也削下去,還假裝沒感覺。
這時,外頭忽然傳來談話聲。
「你帶來的姑娘怎麼這麼固執?」王爺的聲音,懶懶的,還帶點笑。
「搞得本王好像逼她跳火坑一樣。」
「我都懷疑皇家牧場是不是改行做蔬菜批發了——帳不記,蘿蔔切到快成精,還會笑。」
另一個腳步聲緩緩接近。
陸昭站在馬廊門口,手中握著一疊帳冊。
他未著官袍,穿著鴉青色常服,面容冷靜,眼神一如既往地清澈又克制。
他的目光落在阿蒲身上,停了一瞬。
她抬頭,一眼撞進他平靜的視線裡,整個人像被輕輕點了一下心口。
「……小石頭?」
一瞬間,那些藏起來的東西像蘿蔔絲一樣,被他看穿。
陸昭沒有多說,只蹲下來……
「妳還記得我怎麼教妳的嗎?」
阿蒲怔怔地看著他,彷彿那段記憶又鮮活了起來。
他又說:「寫錯沒關係,我幫妳改。但……妳得先願意寫。」
阿蒲咬了咬下唇,沒說話,只是看了看自己滿手蘿蔔絲,再看看那堆帳冊。
最後,她輕聲嘆了口氣,把蘿蔔放下。
「我……洗個手,等我一下。」
王爺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挑了挑眉,湊近陸昭耳邊小聲說:
「你是不是對她太溫柔了點?」
陸昭淡淡回了句:
「她怕被罵。」
只這麼一句,就把一切都說清了。
阿蒲在不遠處聽見了,手上還沾著水,卻忽然不那麼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