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逐漸模糊,Any感覺自己像被無邊的黑暗吞沒,呼吸變得斷斷續續,四周的聲音全都漸漸遠去。
在最後一絲清醒裡,回憶慢慢浮現。
是小時候,足球訓練結束後,滿身是汗的自己被Mimi牽著去球場旁的小攤買冰。Mimi笑著嫌自己總是吃得太快,「Any跟Nini一樣,嘴巴都沾上了。」自己抿著嘴想擦掉,卻被Mimi用紙巾細心地擦乾淨。-
是某個暑假午後,書桌上堆滿了作業本,但是自己一題都解不出來,急得想哭,Mimi就陪在自己身邊,兩人趴在桌上一起寫,可到最後卻一起睡著了。
半夢半醒之間,感覺有人替她們蓋上毯子。
等自己完全醒來時,就聽見Mimi正被Nini訓話,說:「Any的作業再寫不完,P’mi今天也不用回房間了。」
「嗷!那我要睡哪裡?」
「…就取決於妳啊,隨便妳!」
接著便是Mimi撒嬌地在和Nini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摸摸鼻子回頭,繼續耐心地教自己怎麼解題。
「孩子啊…以後暑假作業別再堆了,不然妳Nini又要罵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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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風呼嘯的夜裡,自己發著燒渾身難受,翻來覆去。擔心的Nini被Mimi強硬的推進主臥休息,而Mimi則守在自己身邊一整夜。輕輕地替自己量體溫,換掉額上的毛巾。每當自己睜開眼,Mimi都會低聲安慰:「沒事的,睡一會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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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畫面一幕幕閃過,溫暖得幾乎要把她的心撕裂。
「Mimi……Nini……」Any顫抖著呼喚,眼淚模糊了意識裡的光景。
淚水靜靜劃過Any的臉頰。
所有記憶在最後逐漸模糊,化作一抹暖意,包裹著她逐漸冰冷的意識。
當黑暗再次湧上來之前,她腦中閃過最後一個畫面Mimi笑著朝她伸出手,聲音清晰卻遙遠。
「Any,走吧,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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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急診室的自動門「嘀」的一聲打開,並推送著冷冽的空氣出來。
Any被一個壯碩的工作人員背進急診室,她臉色蒼白得幾乎沒有血色,呼吸也顯得紊亂,Bonnie和Love緊跟在後頭,手還因剛才的驚慌而微微發抖。
一看見醫生,Bonnie就著急地解釋:「K’Mor,她剛剛情緒突然很激動,然後就昏倒了!」Bonnie幾乎是顫著聲音講著,說到一半就紅了眼眶。
Love隨即補充,語氣比她鎮定些:「我們剛在山上拍攝,一開始沒什麼問題,但後來Any忽然用力地敲打自己的頭,還說著奇怪的話,接著整個人就失去意識。拜託幫她檢查一下,到底怎麼了。」
醫生快速接過話,並示意護理師把Any推進檢查區:「了解,我們會馬上替她做初步評估,你們在外面稍等。」
Bonnie還想跟上去,被護理師伸手攔下,她只能眼睜睜看著Any的身影消失在急診的布簾之後,雙手緊緊攥成拳。
Love拍了拍她的肩,低聲安撫:「冷靜點,現在能做的就是等,她會沒事的。」
可Bonnie心裡明白,Any那張蒼白的臉,和她最後呼喊的痛苦聲音,已經深深烙進她腦海,無法抹去。
時間像被拉長了一樣,急診室裡的燈光冰冷,Bonnie和Love坐在長椅上坐立難安。
終於,布簾被拉開,醫生走了出來,摘下口罩。
「妳們是陪同的家屬嗎?」
「我們是她的朋友!」Bonnie立刻站起來,心臟提到嗓子眼。
醫生語氣放緩了些:「妳朋友沒大礙,只是精神狀態一度過度緊繃,導致身體極度虛弱,所以才會昏倒。先讓她打點滴休息,補充水分和電解質就可以了。」
聽到「沒大礙」三個字,Bonnie眼眶立刻泛紅,呼吸也跟著鬆下來,整個人像被抽空力氣。
「真的…沒事了嗎?」她還是不放心地追問。
醫生點點頭:「嗯,沒有發現危險的狀況。只是妳們要注意,她的精神壓力似乎很大,之後最好安排心理檢查和心理諮詢。」
Love雙手合十,向醫生鞠了一下身:「謝謝K’Mor,真的謝謝。」
醫生淡淡一笑,便轉身去處理其他病人。
Bonnie終於忍不住,扶著牆低聲說著:「嚇死我了…還好…還好沒事…」
Love伸手摟住她的肩膀,語氣平穩卻帶著力道:「沒事了…沒事了。」
走近看見Any在病床上睡得安穩,眉頭終於平放下來,Bonnie和Love懸著的心才真正落了地。
可隨即「啊!」了一聲,剛才處於緊繃狀態的Bonnie,一放鬆下來就想起Emi,她說:「我忘記跟P’mi說我們在醫院的事,我先聯絡她,不然她要白跑一趟了。」
她掏出手機,手指有些發抖地劃開通訊錄,找到那個熟悉的名字。
Love抬頭看了她一眼,語氣平靜地說:「嗯,讓P’Mi直接從工作室過來吧。」
Bonnie點點頭,深呼吸後按下撥號鍵,耳邊響起一聲聲撥號音,每一秒都讓她心口緊繃。
她緊張地攥著手機,眼神不自覺望向病床上安穩熟睡的Any,心裡祈禱著另一頭的人快點接起來。
就在電話快要轉語音信箱的瞬間,「阿囉?」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那聲線的確熟悉,卻不是她預期中的人,反而電話那頭的人帶著一股哽咽與略顯疲憊的尾音,像哭過一樣。
Bonnie一時間搞不清是怎麼回事,這不是Emi的聲音,她愣了兩秒,以為自己撥錯號碼,急得確認了一眼螢幕上的名字,才試探道:「呃……是P’Milk嗎?」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短暫的靜默,接著是Milk帶著幾近破碎的聲音:「Bon…Bonnie……」
Bonnie突然緊張起來,心跳震得她胸口,她本來只是想告訴Emi不用再趕去山上,卻完全沒料到接起電話的人會是Milk。她吞了口唾沫,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P’Milk?……P’Mi呢?」
話一出口,她才發現自己聲音顫抖得厲害,連Love都忍不住抬頭望了過來,敏銳地捕捉到她眼神的慌亂。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急促的呼吸聲,像在努力壓抑住情緒,Milk做了許久的心理準備,才顫著聲音開口:「Emi…她、她出車禍了……」
Bonnie腦子「嗡」地一聲,全身瞬間僵住,手中的手機瞬間掉落在地。
「…怎、怎麼會……」她嘴唇顫抖著,幾乎無法發聲,腦子裡卻閃過Any痛苦尖叫的模樣,一股冷意從脊背竄上來。
Love見情況不對,她趕緊先穩住Bonnie的身子,帶她坐到椅子上,順便拾起她的手機,快速跟電話那頭的Milk通話。
「Pansa?我是Love,發生什麼事了?妳還好嗎?」
聽見自己愛人的聲音,Milk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痛,她在手術室門前癱坐下來,背靠著冰冷的牆,拳頭緊抵在唇上,哽咽得說不出完整的句子:「Love…Love怎麼辦…Emi該怎麼辦……」
聲音斷斷續續,充滿無助與恐懼。
Love的心猛地一緊,手心全是冷汗,語氣卻努力保持鎮定:「P’Milk,妳先冷靜點,深呼吸,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Milk抖了抖肩膀,眼眶紅腫,喉嚨像被堵住一般,她只能顫抖著回答:「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流了好多…好多血……妳們快過來!」
在Love冷靜而堅定的一番詢問與安撫下,Milk慢慢地說清楚,這才得知Emi也在同一家醫院,看起來比她們早一步被送進醫院。
Love轉向Bonnie,見她情緒幾近崩潰的模樣,Love按住她的肩頭,目光如鋼,聲音低沉而堅定:「Bonnie,冷靜點,妳看著我!」
這聲音如定海神針般,讓Bonnie在心慌意亂中稍稍抓住一絲支撐。Love指向旁邊的工作夥伴,語氣不容置疑:「Any這裡,我們交給PhiPhi照顧。現在,妳必須振作,在還不知道情況之前,妳不要胡思亂想。」
Bonnie咬緊唇,深吸一口氣,眼裡已多了份決心,她知道,無論多麼恐懼,這一刻她必須堅強。
至少,為了Emi,也為了自己。
Bonnie在Love的陪伴下,舉步維艱地去往樓上的手術室。走廊的燈光冷白、反射在地面上,空氣中帶著消毒水的味道,讓人呼吸都感到沉重。
潔白的走廊深處,Bonnie的視線捕捉到一個熟悉的身影,Milk孤單地倚在牆角,肩膀微微顫抖,像一片單薄的紙片被風吹得倒在地上。
Love的心猛地一緊,她快步走向Milk,雙手伸出,輕輕將她抱入懷裡;那一刻,Milk終於找到依靠,她被熟悉的溫暖包裹,整個人無力地靠在Love胸口,抽泣聲壓抑卻又止不住地發出來。
「沒事的,我在這裡。」Love低聲安撫,手掌覆在Milk背上,感受她的顫抖。
Bonnie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幕,心裡就一陣痛楚。
她咬了咬下唇,深吸一口氣,她很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Emi會發生車禍?為什麼會是Milk送Emi來醫院?她在現場看到了什麼?
可當視線落在Milk那副脆弱、近乎崩潰的樣子時,她忽然什麼都問不出口。知道Emi可能凶多吉少,她很想哭,崩潰大哭,可現在卻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她只是僵立在原地,胸口滿是壓迫感,眼淚似乎滾燙到眼眶,卻始終掉不下來,明明痛到快要撕裂,卻只能冷冷地感覺自己一點情緒都表達不出來。
如果人能真的什麼都感覺不到,那該有多好。
……
手術室外的等待區裡,時間一分一秒地在流逝。兩個小時過去,Emi的家人才姍姍來遲,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焦慮和不安,她父母的眉頭緊鎖,眼神掃視著四周,焦慮顯現在每一個舉動裡;Emi的姐弟更顯得手足無措,只敢跟在父母身後,擔心的神情更甚。
Bonnie站在Love身旁,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每個人的臉上,她從未見過這些人,卻一眼認出Emi的母親。她記得Emi曾經給自己看過她母親的照片,那時還想著如果見面該說些什麼。
可這樣的初次見面,是她從未想過的,在醫院的冷白燈光下、在進行手術的壓力下,胸口的悶痛感如同被重錘敲擊,她緊緊握著雙手,指尖泛白。
Emi的弟弟看到Milk癱倒在地,急忙走過去,眼神裡滿是慌亂與不解:「P’Milk…我姐她到底怎麼了?怎麼好好的一個人……」
Milk抖著肩膀,蒼白的唇顫了顫,好一會才擠出斷斷續續的聲音:「……我今天上山,本來只是想去探班的……可是開到山腰的時候,我就看到……我就…」
她後面的話哽在喉嚨,像是有千斤重壓住她的心臟,怎麼都說不出口。那一瞬間,眾人心頭同時一緊,無須再聽下去,也能明白畫面有多麼可怕。
Love心疼得眼眶發紅,立刻將Milk緊緊摟進懷裡,聲音強硬又哽咽地說:「夠了,別再說了……」
走廊裡沉重的空氣壓得眾人幾乎喘不過氣,後續的話不言而喻,大家都明白,這一場事故,不只是Emi一個人受傷而已,也在Milk心裡種下了難以抹去的創傷。
Bonnie看著Milk被Love摟進懷裡,那種失控崩潰的模樣,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那個時候,P’mi一定很痛吧?P’mi是膽小鬼,當時…她一定很害怕,可為什麼自己卻不在她身邊……如果那時候不讓她走,是不是一切都會變得不同?!
「妳是Bonnie,對嗎?」一個溫柔卻帶著顫意的聲音響起。
還在胡思亂想的Bonnie被嚇得猛地抬頭,對上Emi母親布滿血絲卻仍堅定的眼神,她一時語塞,喉嚨發乾,只能結結巴巴地說:「是…K’Mae…對不起!對不起…」
「孩子,這不是妳的錯。」Emi母親伸出手,輕輕順了順她的髮絲,語氣雖疲憊卻充滿安撫,「這孩子生命力很頑強,她一定不會拋下我們的!」
那份篤定與慈愛,讓Bonnie鼻尖一酸,原本哭不出的感覺在這一刻瞬間釋放,淚水立刻模糊了視線,她努力咬住下唇,卻還是忍不住顫抖著肩膀,哭出了聲。
「對不起…對不起…」她一句話重複了好幾次,聲音小得像怕驚擾到誰。
Emi母親心疼地輕輕拍著她的背,說:「傻孩子,別怪自己…唉…妳知道Mi怎麼跟我說妳嗎?」
Bonnie愣住,淚水還在不斷滑落,她紅著眼睛抬起頭,聲音顫抖:「……P’Mi說過我什麼?」
Emi母親眼底泛著淚光,卻勾起一抹帶安慰的笑意:「Mi說…妳很勇敢,很努力,妳有一股讓能她安心的力量,她還說妳是個值得被好好守護的人。」
「所以,為了我們,她一定會撐下來的。」
聽見這句話,她捂著嘴,哭聲再也壓不住,整個人顫抖著陷入Emi母親的懷裡。
……
在這之後,又過了好幾個小時,手術室的燈才忽然暗下,自動門緩緩開啟。
看見醫生走出來,身影在冷光下拉長,表情平靜卻帶著一絲疲憊。醫院走廊的空氣在那一瞬間凝固,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被掐住。
Bonnie渾身一震,猛地從椅子上站起,淚痕還掛在臉頰,心臟怦怦直撞,感覺下一秒就要衝出胸口。
Milk則搖搖晃晃地站起身,雙手死死揪住Love的衣袖,指節發白;Love摟緊她,卻也忍不住屏住呼吸,眼睛直直地盯著醫生的臉。
Emi的姐姐率先回過神來,上前一步到醫生面前,聲音顫抖:「K’Mor…我妹妹她……怎麼樣?」
醫生脫下口罩,眉頭微蹙,沉重的語氣讓走廊裡每個人心臟同時往下沉。
「手術很順利,暫時保住了性命,只是,患者傷勢非常嚴重,需要進一步觀察。」
那一刻,壓抑的空氣像突然破裂一般,Emi母親眼前一花,幾乎要跪下去,幸好被Emi的弟弟立即扶住。
Bonnie則是呆站在原地,看不出神情。
醫生掃視了一圈眾人,見大家屏氣凝神,便沉聲解釋。
「患者車禍時撞擊嚴重,導致肋骨斷裂、胸腔與腹腔多處出血,尤其是脾臟破裂,我們已經為她做了緊急切除手術。右腿股骨也有粉碎性骨折,已經固定,但恢復需要很長的時間。」
他頓了頓,神情嚴肅,「目前最危險的是內臟出血造成的休克,雖然手術止住了大部分,但她的血壓仍然不太穩定。接下來的四十八小時非常關鍵,必須在加護病房觀察。」
聽到這裡,Milk的呼吸猛地一窒,整個人幾乎要昏倒,好在Love及時抱住她。
Bonnie渾身冰冷,手心被指甲掐得生疼,她努力想抓住什麼話,顫聲問:「K’Mor…她會醒過來嗎?」
醫生目光柔和了一瞬,卻沒有給出絕對的承諾,只說:「她很年輕,生命力也很強,我們會盡全力。但……家屬的陪伴至關重要。」
那一刻,走廊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心跳聲和壓抑的呼吸在迴盪。
……
ICU裡,白色被單覆蓋在Emi的身體,僅露出的臉龐蒼白到近乎透明,氧氣面罩緊緊罩著,手臂上插滿輸液管,儀器隨著她的呼吸發出規律卻沉重的「滴滴…」聲。
只有Bonnie和Emi母親穿上防護服進入,她下意識想衝上前握住她的手,卻被護理師輕聲阻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張熟悉卻陌生的臉靜靜地躺在那。
門「碰!」的一聲闔上,世界瞬間隔成了兩端。
Love攙扶著Milk坐到長椅上,她整個人依舊失魂落魄,感覺被抽空了力氣,兩眼無神地在ICU外,透過玻璃窗口看向裡面;Emi的父親沉默地擦去眼角淚水,強撐著鎮定,安慰身邊的家人。
而她們兩人站在病床旁,雙手攥緊,心口像被重錘壓著。這是Bonnie第一次那麼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竟可以如此脆弱,明明早上是如此鮮活的模樣,可現在呢?
……
夜深了,醫院的燈光依舊冷白。走廊外的玻璃窗映出每個人疲憊的身影,時間被無情拉長,像是沒有盡頭的等待。
走廊的長椅冰冷僵硬,Bonnie卻一點睡意也沒有。
她抱著自己的雙臂,目光緊緊鎖在那扇厚重的ICU大門上。裡面一片寂靜,唯有想像中的呼吸聲與機械聲在她腦海裡不斷回響。
Bonnie低下頭,腦海中浮現出無數與Emi的片段。
她想起第一次在社團時,Emi笑著在白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只為了介紹自己成為球隊新任的球經長,明亮的眼神讓她心跳加速。
想起Emi跟她吵架,連夜改社團的活動流程,視力就不好了還熬夜,黑眼圈都擺在那,卻故作輕鬆。
還有那個雨天,Emi不顧自己被淋濕,把外套脫下來替她擋雨時的那份心動。
「我還以為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阻礙了……」她喃喃出聲,聲音因壓抑而顫抖。
眼淚還是滑落,她趕緊用手背擦去,卻怎麼也擦不乾。
她很害怕,害怕推開門看到的再也不是熟悉的笑容,可是又只能等,等著門再一次打開,等著命運的宣判。
那一夜,Bonnie守著那扇門,心被無形的枷鎖狠狠勒住,直到天色逐漸轉亮。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