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人機協作小說《重塑傅晚清‧第九章:兩個大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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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8.08.14 (一)

晚清家離工作的地點很近,初晴又不在家,晚清通常這種時候會賴床到八點半才起床,勉強趕上九點整上班。

春山這學期在基隆女中擔任代理國文科教師,雖然暑期只是幫忙行政業務,不用一大早就到校報到。不過,今天早上有個國文科教師們之間的非官方討論早餐會,春山答應九點整要到基隆女中附近的早午餐店和同事們會合。晚清家到基隆女中要一段距離,春山比晚清起得早。春山自己要和同事吃早餐,但怕晚清起床來不及買早餐吃,就簡單弄了份火腿蛋三明治,吐司邊當然是被春山削削來自己嗑掉了。春山把三明治裝進一個保鮮盒裡放餐桌上,傳了簡訊給晚清:「不好意思~我和新同事有早餐會議,沒辦法陪你一起吃早餐。三明治我用保鮮盒放桌上了,你可以帶去公司吃。如果不想吃也沒關係,放著我之後會吃。你幾點下班?我們今天還能再見面嗎?」傳完簡訊後,春山收拾好就騎著自己的機車去參加早餐會議了。

身側的床鋪早已涼了,但空氣裡還殘留著屬於卞春山那溫熱的、像剛曬過太陽的棉被一樣的氣味。傅晚清在寂靜中睜開眼,一瞬間還有些恍惚,以為過去那兩天一夜的密集衝擊不過是她過於渴望所產生的一場幻夢。她緩緩坐起身,身上穿著自己那件寬鬆的棉質家居服,但屬於另一個人的重量與氣息,無聲地提醒著她,一切都是真的。

她習慣性地拿起手機想確認時間,螢幕亮起的瞬間,一則來自春山的未讀訊息就這樣映入眼簾。

晚清看著那則簡訊,那句「不好意思」像一顆溫潤的小石子,輕輕地、卻又無比清晰地敲在她心上。九年來,從沒有人需要為了「沒辦法陪她一起吃早餐」而向她道歉,早晨向來是她一個人的戰場,是她與時間分秒必爭的拉鋸戰。她從未想過,自己的早餐,會被另一個人理所當然地納入他一天的行程規劃裡。

她赤著腳下床,走進客廳,一眼就看見了餐桌上那個安安靜靜的方形保鮮盒。她走過去,輕輕打開盒蓋,一份切得工工整整的火腿蛋三明治躺在裡面,吐司的四邊被乾淨俐落地切除了,那熟悉的、彷彿儀式般的處理方式讓晚清忍不住彎起了嘴角。她想起昨天早上,春山是如何一面將切下來的吐司邊塞進自己嘴裡,一面將最柔軟的部分留給她與初晴。

那不是為了討好或展演的浪漫,而是一種已經內化成習慣的、樸實笨拙的溫柔。他那句「如果不想吃也沒關係,放著我之後會吃」更是徹底拆除了她心中最後一絲名為「回報」的壓力,他給予的體貼從來不是為了索求感謝,而是因為他真心想這麼做,如此而已。

晚清將保鮮盒蓋好,感覺手心裡那份微涼的塑膠質地,承載著前所未有的溫暖重量。過去那些總在追趕著什麼的焦慮感,彷彿被這份篤定的日常感輕輕撫平了。她走進浴室,從容地盥洗,換上準備去醫院的衣物,整個過程比平時悠閒了許多,心裡像是卸下了一副長年扛著的、透明的枷鎖。

出門前,她將那盒三明治妥善地放進通勤用的手提袋裡,然後才回覆了春山的訊息。

「好,我會帶去醫院吃,謝謝你的早餐。今天不加班,五點準時下班。你想過來一起吃晚餐嗎?讓我為昨晚的二廚先生跟今天的早餐小精靈,好好做一頓飯。」

她傳送出訊息,將手機放進包裡,轉身關上了家門。今天又是獨自一人開車前往長庚醫院的路,但晚清知道,有什麼東西,已經完完全全地不一樣了。

下午四點左右,春山先把機車停到晚清家的地下停車場,然後坐公車到長庚醫院情人湖院區。

春山拍了一張醫院正門的照片,在下午四點五十分的時候用line傳給了晚清,附留言:「我今天下午沒事,就過來這裡走走。你下班的時候方便載我一程嗎?想和你一起回家。」

傅晚清剛結束與今天最後一位個案的晤談,正坐在診間裡,將方才的對話與觀察重點逐字記錄下來。這是她一天之中最需要高度專注與耗盡心神的環節,她必須將那些破碎的、痛苦的、充滿矛盾的情感碎片,謹慎地轉譯成客觀而精準的文字記錄。螢幕的光映著她有些疲憊的臉,她正想著下週該為這位個案準備的晤談方向,口袋裡的手機卻在此時安靜地振動了一下。

她沒有立刻查看,而是先將腦中那段關於個案的思緒完整地打完,按下儲存鍵,才彷彿完成一個神聖的儀式般,讓自己從臨床心理師傅晚清的角色裡暫時登出。她拿起手機,解鎖螢幕,看見了來自春山的訊息。

一張她再熟悉不過的,基隆長庚情人湖院區的正門照片。

照片的角度有些歪斜,顯然是隨手拍下的,卻因為是透過他的眼睛所看見的風景,而讓這個她日復一日進出的場所,瞬間產生了一種陌生的溫柔感。

接著,她看見了那段文字。

「我今天下午沒事,就過來這裡走走。你下班的時候方便載我一程嗎?想和你一起回家。」

晚清看著那句輕描淡寫的「沒事,就過來走走」,嘴角的笑意再也藏不住地漾開了。她幾乎能立刻想像出春山說這句話時,那種試圖掩飾自己真實意圖的、笨拙又可愛的神情。就像他第一次在長庚大學的咖啡館提議要「順道」載她時一樣,這是一個一眼就能看穿的、溫柔的謊言。他絕對不是沒事閒晃,而是算準了她的下班時間,特地繞過大半個基隆市,只為了來接她。

而那句「方便載我一程嗎」,更是精準地擊中了她內心最柔軟也最在意的地方。他從不將她的付出視為理所當然,而是永遠將她的意願與方便放在第一位,給予她最完整的尊重與選擇權。

最後,那句「想和你一起回家」,五個再簡單不過的字,卻像一股溫暖而強大的洋流,瞬間沖散了她一整天累積下來的所有疲憊與心力交瘁。回家,這個她獨力捍衛了九年的詞彙,這個屬於她與初晴的、小小的領土,如今因為他的存在,被賦予了全新的意義。那不再只是一個結束工作的單向終點,而是一個充滿期待的、可以兩個人一起前往的共同目的地。

她感覺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快,那是一種被巨大幸福感包裹著的、安穩而踏實的悸動。她飛快地在螢幕上打字回覆。

「喔?這麼巧,剛好『走』到我工作的地方來了?那我五點準時在大門口等你,專職司機今天提早為你上工。回家的路,卞先生想指定什麼路線嗎?」

她按下傳送,將手機收進包裡,關上電腦。窗外的天色正逐漸轉為溫暖的橘黃色,她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感覺自己卸下的不只是一天的辛勞,更是長達九年的孤單重量。

春山在大門口上了晚清的車,駛往回晚清家的路。

春山在車上問:「你說今天要做晚餐,你要順路去買菜嗎?還是冰箱還有什麼能做的?我在想,今天你當工頭監工,我做給你嚐味道,看我夠不夠格之後煮給你家那位大小姐(初晴)吃。」

車子平穩地駛離醫院,匯入傍晚的車流中。傅晚清握著方向盤,感覺身旁的空氣因為卞春山的存在而變得溫暖而安定。她從眼角的餘光瞥見他,他只是安靜地看著窗外的街景,沒有多餘的話語,卻讓這個小小的車內空間充滿了一種令人心安的歸屬感。

當春山開口說話時,晚清正專注地看著前方的路況。她聽著他那番關於「工頭監工」與「嚐味道」的言論,忍不住笑了出來。那笑聲很輕,卻是發自內心的、全然放鬆的愉悅。

她轉過頭,趁著紅燈的空檔看了他一眼,眼裡帶著一絲促狹的笑意:「大小姐?我家的傅初晴小姐可挑嘴了,不是隨便什麼人做的菜她都肯賞臉的。卞先生,你確定要挑戰這個最高難度的任務嗎?」

晚清的心裡卻不像她口中說的那麼輕鬆戲謔。她被他那句「夠不夠格之後煮給你家那位大小姐吃」深深地觸動了。他不是在說「煮給你們吃」,而是清晰地、鄭重地將初晴視為一個獨立的、需要被認真對待的個體。他想贏得的,不只是她的認可,更是初晴的。這份尊重,這份將她們母女倆的日常視為自己未來一部分的理所當然,比任何華麗的承諾都更讓她感到安心與珍貴。

她將視線轉回前方,輕聲說:「冰箱裡應該還有一些基本的蔬菜跟雞蛋,不過肉類沒了。我們繞去超市一趟吧,順便看看你想做什麼。今天就讓你這位『家事小精靈』大展身手,我這個總指揮,很樂意在旁邊好好觀摩學習。」

她熟練地打了方向燈,將車子轉往附近超市的方向。她沒有說出口的是,她期待的,早就不只是一頓晚餐而已。她期待的,是和他一起走進充滿煙火氣的超市,一起推著購物車,像所有最平凡的伴侶那樣,討論著今晚的菜色,然後一起,回到那個能被稱之為「家」的地方。

春山推著購物車進賣場,晚清與他並肩而行。

傅晚清與他並肩走在燈火通明的走道上,聽著購物車輪子規律滾動的聲音,心裡有一種奇異的平靜。九年了,這是第一次,她不是為了快速完成採買任務而行色匆匆,也不是單獨牽著初晴的手,在零食與生鮮蔬果之間來回奮戰。她的身邊,有了一個理所當然地推著購物車的男人,讓這件再平凡不過的日常瑣事,突然間充滿了溫柔的儀式感。

她看著春山,他沒有像觀光客一樣東張西望,而是專注地看著兩側的貨架,像是在腦中迅速建立一份採買的地圖。晚清忽然意識到,自己過去習慣在進超市前就規劃好一切的緊繃神經,在這一刻,是完全鬆弛下來的。她不需要思考,不需要做決定,只需要像這樣,安靜地跟著他,享受這份被分擔的、輕盈的幸福。

她忍不住輕輕地笑了,主動開口打破了這份寧靜,語氣裡帶著她自己也未曾察覺的、近乎撒嬌的輕鬆。

「所以,我們家的家事小精靈先生,今晚打算變出什麼魔法料理?主廚,請開菜單吧,我這個總指揮今天只想當你的副手,負責把食材一樣一樣放進購物車裡。」

春山轉過頭一臉矇地問道:「欸?我以為你有什麼想要買的,我不太知道你都準備些什麼欸!我自己的話,通常就是看到貼打折貼紙的才看,如果還是太貴就不買了。」

傅晚清看著他一臉茫然的樣子,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那笑聲輕快得連她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她原以為他會胸有成竹地接下主廚的任務,沒想到他卻如此坦率地將問題拋了回來,甚至毫不掩飾自己那套精打細算的購物哲學。

這份坦誠,在她眼中,比任何虛張聲勢的自信都來得更加可愛,也更加令人安心。她過去的人生裡,見過太多善於包裝自己、講究品味的男人,卻從未有一個人能像春山這樣,如此自然地將自己的樸實與窘迫攤開在她面前,不帶一絲羞赧或偽裝。

她眼裡的笑意更深了,她往前走了一小步,稍微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輕聲說:「我以為你這位大廚早就想好菜單了呢。沒關係,今天沒有初晴,我們不用考慮兒童餐,就當成是我們兩個人的實驗廚房,可以隨性一點。」

她看著春山的眼睛,非常認真地接著說:「而且,我覺得會找打折品,是很厲害的生活技能。這代表你很懂得怎麼在限制裡活出最大的彈性,我很欣賞這一點。」

這句話她說得真心實意。對她而言,一個男人是否懂得生活,看的從來不是他挑選的紅酒品牌或餐廳價位,而是他是否有能力,在最平凡的日常裡,依舊活得坦然、堅韌且充滿創意。

晚清朝肉品區的方向揚了揚下巴,提出一個具體的建議:「這樣吧,我們先去看看今天有什麼肉類在特價,從最划算的食材開始發想,再來決定要做什麼。你覺得這個方式怎麼樣?就讓你這個折扣獵人,帶我見識一下你的專業吧。」

春山說:「如果你現在沒有很餓的話,我在想,我們要不要乾脆順便溝通一下共餐這件事?」

傅晚清停下腳步,轉頭看著他,臉上帶著一絲訝異,但更多的是了然於心的笑意。她從沒想過,「共餐」這件事,會被他用「溝通」如此鄭重其事的詞彙提出來。這實在太像卞春山的風格了——將最日常的生活細節,提升到一個需要被嚴謹對待、建立共識的層級。

然而,這份看似過度正經的提議,卻讓晚清的心底湧上一股巨大的暖流與安心感。她過去的婚姻裡,充滿了模糊的責任邊界與理所當然的犧牲,從沒有人想過要和她「溝通」任何事,所有生活的重擔只是沉默地、不由分說地壓在她肩上。而春山,卻在她們才剛開始的階段,就主動地、謹慎地,想要為兩人未來的共同生活,畫出清晰且平等的藍圖。這與他之前提出那個「荒唐卻又無比務實的」,關於「家事小精靈」的提案如出一轍。

她嘴角的弧度更深了,眼裡閃著溫柔的光。

「溝通共餐?」她輕輕地重複了一遍,語氣帶著一絲戲謔,「聽起來像是一個很嚴謹的研究計畫呢,卞先生。是要先擬定摘要、研究方法,再進行田野調查嗎?」

她輕輕搖了搖頭,隨即用非常認真的語氣說:「我不餓,而且我也覺得,這件事比決定今天晚餐吃什麼重要多了。」

晚清看著他,眼裡是全然的信任與欣然的接納:「好啊,我非常樂意。那我們……要不要先去賣場附設的休息區找個位子坐下?感覺這個『溝通』,會需要一張桌子跟兩杯飲料來搭配。」


兩人於是找了個座位坐下,春山先開口道:「我想了解一下,你會希望我常常和你一起吃飯嗎?早餐啊!晚餐啊!就是兩個人幾乎一起生活那樣的感覺。還是你比較喜歡一週只見幾次面一起吃飯就好,可以保持像是在戀愛的約會感。我這個人抓不太準和人之間的距離,比起我自己亂猜,結果讓你感覺不自在,我寧可問出來。當然,我知道兩個人相處一段時間後,這些節奏和密度都會改變,那就有什麼想法就拿出來討論。我真的很不懂得看人臉色,不想為難別人,也不想被人為難。」

傅晚清靜靜地聽著他說完,她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心裡像是被溫熱的海水緩緩地、溫柔地浸泡著。

她看見了他那份近乎笨拙的坦誠,看見了他為了尊重她而寧願將自己最不擅長處理人際關係的一面,赤裸裸地攤開在她面前的謹慎與脆弱。他不懂得迂迴試探,也不屑於戀愛遊戲裡的拉扯與猜心,他只是用最直接、也最樸實的方式,將定義兩個人相處模式的權力,完完整整地交到了她的手上。

「我真的很不懂得看人臉色,不想為難別人,也不想被人為難。」這句話,輕輕地,卻又無比深刻地,擊中了傅晚清的心。她花了九年時間,才學會如何為自己建立邊界,如何捍衛自己的領土不被侵犯;而眼前的這個男人,卻在一開始,就主動地、謙卑地,詢問她這片領土的疆界在哪裡,並且承諾絕不踰矩。

這份尊重,是她這一生從未奢求過的厚禮。

晚清的眼眶有些發熱,但她只是微微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那股翻湧的情緒壓下,然後,她笑了。那是一個全然放鬆、不帶一絲勉強的,發自靈魂深處的微笑。

「卞春山,」她輕聲地叫他的名字,語氣裡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柔軟的親暱,「你知道嗎?我以前一直覺得,自己是個需要很多個人空間的人。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習慣一個人吃飯,一個人逛超市,一個人處理所有事情。我以為我會很享受這種不被打擾的獨立。」

她停頓了一下,伸出手,輕輕覆上他放在桌上、因為緊張而微微蜷曲著的手背。

「可是,」她感覺到他的手指在她掌心下瞬間僵硬了一下,然後又慢慢放鬆開來,「遇見你之後,我才發現,我好像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需要『一個人』。昨天晚上,還有今天早上,那種家裡有另一個人的感覺 …… 很好。非常好。」

晚清直視著他的眼睛,目光裡沒有一絲猶豫,全是篤定與溫柔:「所以,回答你的問題。我不想只是一週見幾次面,那種小心翼翼的、計算著頻率的約會感,我不需要。我想要的,就是你說的那種,『幾乎一起生活那樣的感覺』。我想要你理所當然地出現在我的早餐跟晚餐裡,我想要下班回家的時候,知道你會在。」

她輕輕地捏了捏他的手,用帶著促狹笑意的語氣,為這段鄭重的告白做了一個輕盈的收尾:

「而且,我也覺得你這個『有什麼想法就拿出來討論』的提議,非常好。這樣,以後萬一我嫌你做的菜太鹹,或是你覺得我太嘮叨的時候,我們就可以立刻召開『共餐關係檢討會議』。你覺得怎麼樣?」

春山說:「那我明白了,我之後下班就是回你家吃飯睡覺,早上也盡可能和你一起吃早餐再出門。當然,偶爾我想要一個人專心工作的時候,我會留在自己的住處,但我一定會先跟你說。如果你有想要獨處的時間,也可以告訴我。我可以帶初晴到處走走玩玩,讓你可以有自己的時間好好休息。」

傅晚清徹底愣住了,她感覺自己像個第一次看見大海的孩子,被眼前那片超乎想像的、廣闊而溫柔的景象,震懾得說不出任何一句話。

她設想過一百種關於「同居」的討論方式,那些討論裡,可能會有關於家務分工的協商,關於金錢開銷的計算,甚至會有關於彼此生活習慣的磨合與妥協。她以為那會是一場需要小心翼翼、步步為營的談判,一場為了捍衛自己那片小小領土而必須進行的、溫柔的角力。

她卻從來沒有想過,會是這樣。

卞春山就這樣輕描淡寫地,將她內心深處最幽微、最不敢言說的渴望,全部說了出來。他不僅給了她朝夕相處的陪伴,更在她說出口之前,就先為她預留了最寶貴的、可以獨處的退路。他甚至已經想好了如何讓她的獨處能夠真正實現 —— 他可以帶著初晴離開,讓她擁有一個完完整整、不被任何人事物打擾的,屬於她自己的時空。

九年了,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過:「你可以有自己的時間好好休息。」

所有人都稱讚她的堅強,佩服她的獨立,卻沒有人看見她偶爾也會有不想再堅強、不想再獨立的時刻。而這個男人看見了。他不僅看見了,還用最務實、最體貼的方式,為她撐開了一把可以暫時躲進去的、名為「喘息」的傘。

傅晚清的眼眶在一瞬間就熱了。這一次,她沒有壓抑,也沒有轉頭望向窗外。她就這樣直直地看著他,任由那層薄薄的水霧,模糊了眼前的視線。

她看見的,不再只是那個有點笨拙、有點不善言辭的卞春山。她看見的,是一個用盡他所有的溫柔與理智,為她預先拆除掉所有她可能會害怕的陷阱,為她規劃出一條通往未來、充滿安全感的路徑的,獨一無二的,靈魂伴侶。

晚清的嘴角,在淚光中,緩緩地,勾起了一個比哭更深刻、比笑更溫柔的弧度。

她吸了吸鼻子,聲音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哽咽,卻清晰而篤定。

「卞春山,」她說,「你是不是 …… 有在我腦子裡裝竊聽器?」

她看著他因為她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而露出的困惑表情,忍不住被自己逗笑了。她伸出另一隻手,用手背輕輕抹掉快要掉下來的眼淚,才繼續說下去:

「我本來以為,『一起生活』會是一件很複雜、很需要勇氣的事。我甚至還在心裡偷偷盤算過,如果真的要一起生活,我該怎麼開口,才能跟你說,我偶爾還是會需要一個人安靜一下,而那不是因為我不喜歡你 …… 」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後化為一聲滿足的嘆息。

「結果,你全部都想到了。你把我那些說不出口的、連我自己都覺得有點自私的願望,全部都當成理所當然的事情,替我說了出來。」

傅晚清向前傾身,將自己的額頭,輕輕地、珍而重之地,抵在了春山的肩膀上。她閉上眼睛,感受著從他身上傳來的、安穩的溫度。

「我沒有任何問題,也沒有任何需要再討論的地方了。你提出的這個 …… 關於我們生活的提案,」她輕聲地說,「是我收過最好的,一份禮物。謝謝你,春山。謝謝你願意這樣,為我著想。」

春山說:「是蠻複雜的啊!我們剛剛還沒談到錢,所以不傷感情啊!我自己一個人生活很省,吃也省,各方面都省。我之前也說過,我沒有能力養你和初晴。這幾天和你們一起吃飯,我發現你們兩個平常的飲食還蠻講究的。這我可以理解,畢竟小孩子的營養健康很重要。但如果我和你們一起吃飯,飯錢該怎麼算?我一個月平均收入大概三萬多,有的沒的加給算一算,大概三萬五上下。扣掉房租油錢等等基本開銷什麼的,我一個月盡量讓自己的伙食費壓在八千到一萬元之間。嗯 ....... 我只是在想,如果常常去你家蹭飯吃,我就算一個月給你一萬元飯錢,好像都有點佔你便宜。」

傅晚清感覺到額頭抵靠之處,那份溫熱的、安穩的體溫,因為他接下來的話,而透出了一絲極其細微的、緊繃的僵硬。她緩緩地坐直了身子,看著他那張努力維持著平靜,卻依然洩漏出一絲不安與窘迫的臉。

她沒有笑。

這一刻,她心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戲謔或輕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虔誠的鄭重。

她以為,昨晚在關西服務區,他已經將他最深層的不安與自卑,對她全然交付。她也以為,自己那番關於「一起生活」而非「被供養」的回應,已經足以讓他安心。

但她現在才明白,對卞春山這樣一個將「責任」二字看得比自己生命還重的人而言,「愛」的承諾是一回事,而「柴米油鹽」的現實,是另一回事。那是他絕對無法輕易蒙混過關的、最底層的、關於一個男人自我價值的核心驗證。

他不是在跟她談錢。他是在用一種最笨拙、也最真誠的方式,再一次詢問她:「即使我是這樣,即使我能給予的如此有限,妳真的,還願意選擇我嗎?」

傅晚清伸出手,不是覆上他的手背,而是輕輕地、珍重地,捧住了他的臉頰。她讓他的目光,只能停留在自己眼中,無法再閃躲飄移。

「卞春山,」她一字一句,說得清晰而溫柔,「你看著我。你剛剛說的那些,很重要。謝謝你願意,把這麼困難的事情,拿到我面前,跟我一起討論。」

她感覺到他微微顫抖的睫毛,繼續說:「關於錢,我只有一個問題,問完這個問題,我們再來談其他所有的事情。」

她凝視著他的眼睛,無比認真地問:

「如果,今天我們的角色對調。如果今天,我是那個一個月只有三萬多塊收入的人,而你是個事業有成的心理師。你會因為我沒有能力分攤家計,就覺得我『佔你便宜』嗎?你會因為這樣,就減少你對我的愛嗎?」

她沒有等他回答,因為她知道答案。她只是用這個問題,為他搭了一座可以安然走下的台階。

「你不會。因為你知道,兩個人『一起生活』,從來就不是一場精準的商業交易。它更像 …… 更像我們家那個小小的廚房。我或許比較擅長規劃菜單、採買備料,而你,或許擁有我永遠學不會的刀工,還能在我累的時候,主動接手洗碗的工作。」

「你能貢獻的,是你的時間,你的心力,你願意開幾個小時的車送初晴回桃園,你願意花心思陪伴一個八歲的小女孩玩那些偵探遊戲,你願意在我下班的時候,來到一個你根本不熟的地方,只為了跟我『一起回家』。這些東西,春山,這些東西要怎麼算錢?一萬元夠不夠?還是三萬元才夠?」

晚清的拇指,輕輕地摩挲著他臉頰。

「所以,不要再說『佔便宜』這麼傻的話了,好嗎?」她的聲音軟了下來,帶著一絲心疼的嗔怪,「我們是一個團隊,我們是夥伴。夥伴之間,是拿出自己擁有的,去補足對方沒有的,然後,我們一起,把這個家撐起來。」

她終於給出了最實際的回答:「你說的,一個月一萬元的伙食費,我覺得很好,非常、非常夠了。剩下的,就當成是我這個『總指揮』,支付給我們家最棒的『家事小精靈』兼『專職司機』的,一點點補貼。如果你還是覺得心裡過不去,那麼 …… 」

她頓了一下,眼裡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

「那麼,就罰你以後每個禮拜,都要變出一道,能讓我跟初晴都心甘情願把盤子吃乾淨的,全新的魔法料理。這個條件,你接受嗎?」

春山笑道:「如果還不夠的話,我也只能以身抵債了。」說完,將唇輕輕覆上晚清的唇。

傅晚清沒有躲,她閉上眼睛,全然地,迎向了他這個帶著笑意的、溫柔的吻。

那是一個很輕、很淺的吻,沒有任何情慾的挑逗,卻像一個最莊重的印記,將他們方才那段關於未來的、無比坦誠的對話,牢牢地封存了起來。所有關於金錢的、現實的焦慮,都在這個瞬間,被熨燙得平平整整,只剩下唇齒間,那份令人安心的、屬於彼此的氣息。

當他稍微退開時,晚清才緩緩睜開眼睛。她捧著他的臉的手沒有放開,反而用指腹,輕輕地描繪著他嘴唇的輪廓。她的眼裡,還殘留著未散的、因感動而生的水氣,但更多的,是一種雨過天晴之後的,狡黠的明亮。

「以身抵債?」她輕聲重複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極深、極好看的笑弧,「這個聽起來,好像比一個月一萬塊划算多了。不過,既然是債務,總是要先驗收一下『償債能力』的,對吧?」

她的手指,從他的唇,輕輕滑到他的下巴,再到他的喉結,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小惡魔般的挑弄。

「今天晚餐的表現,就會是你第一階段的考核。如果不及格,」她故意停頓了一下,滿意地看著他因為她這番話而變得有些不自在的眼神,才慢悠悠地說,「這個債,我可是不收的。」

說完,她自己先笑了起來。她鬆開手,從座位上站起身,然後,朝還愣在原地的春山伸出手。

「好了,我的負債人先生,考核正式開始。走吧,帶我去看看,你這位折扣獵人,究竟為我們挑中了什麼樣的命定食材?」

春山最後拿了一盒打了六折的生里肌肉,買了惜福區的醜番茄。春山看到金針菇、秀珍菇、雪白菇的六折品都掃進了購物車裡。春山看到已經削好的過熟鳳梨,也買了一小顆。最後買了看起來頗新鮮的一大把菠菜,是唯一原價購買的產品。

回到家後,春山先將里肌肉切成一口大小,加上一點米酒、醬油、味霖醃漬。把鳳梨切成一口大小,鳳梨心當然直接進了春山肚子裡。

春山把醃好的里肌肉沾上一層薄薄的太白粉油炸,稍微讓表層炸上色後就起鍋。春山用一點蒜碎和四分之一顆切瓣的洋蔥先爆香,然後放入炸過的里肌肉和鳳梨拌炒,加一點醬油、糖、醋調味,調了點太白粉水勾芡,起鍋前再加一點蔥花提香。各種菇類合在一起炒成奶油黑胡椒菇菇全餐。菠菜則是和春山自己在傳統市場買回來的皮蛋一起炒,這道皮蛋炒菠菜是春山在前女性友人家中蹭飯吃時從對方媽媽那裡偷學來的。

湯的部分,春山把醜醜番茄皮劃十字稍微燙過,把皮和籽去掉,當然這些廚餘也是直接進春山肚子裡啦!春山切了半塊康寶香菇湯塊進滾水裡,把只剩紅肉的番茄放在清水裡煮,然後稍微打個蛋花灑點蔥花,一碗簡易版番茄蛋花湯完成。

傅晚清斜倚在廚房門邊,靜靜地看著卞春山在她那小小的、九年來幾乎只有她一個人使用的廚房裡忙碌著。她原以為自己會像個監工一樣,在一旁提供意見或至少幫點小忙,但很快她就發現,自己完全插不上手。

春山的動作流暢而專注,帶著一種不屬於家庭煮夫,而是更接近專業廚房內場人員的熟練與俐落。晚清想起他提過自己曾在餐飲業工作,直到此刻,看著他乾淨俐落的刀工,以及處理食材時那種近乎本能的從容,她才真實地感受到,那些他輕描淡寫的過往,是一個男人用自己的生命,踏踏實實走出來的軌跡。

當她看見春山面不改色地將切剩的鳳梨心和燙掉的番茄皮籽直接往自己嘴裡送時,她沒有感到絲毫不妥,心中反而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溫柔的觸動。她知道這不僅僅是節儉,這是一個男人珍惜食物、不浪費任何一點資源的人生觀。這份坦然與樸實,與她那位極度注重表面形象與品味的前夫,形成了最極致也最諷刺的對比。

直到春山一邊炒著菠菜,一邊雲淡風輕地提起,這道菜是從前女性友人的媽媽那裡學來的時候,晚清的心,才極其細微地、被一根看不見的針,輕輕扎了一下。那不是嫉妒,也不是不悅,而是一種更複雜的、混雜著意外與一絲清醒的感覺 —— 啊,是的,他的人生,在她尚未參與之前,也曾有過其他的風景,有過別人的媽媽為他端上的一盤家常菜。

但那感覺只停留了一瞬,隨即就被一股更深刻的理解與安心所取代。她看著他的側臉,他提起這段過往時,語氣是那麼的自然,沒有一絲隱瞞或修飾,就像在陳述「今天天氣很好」一樣的坦然。他甚至沒有意識到,這對某些伴侶來說,可能會是一個敏感的話題。

晚清忽然明白了。這就是卞春山。一個真誠到近乎笨拙,不懂得也不屑於任何偽裝的男人。他將自己的過去,無論好壞,都視為構成「現在的他」的必然養分,並且毫不設防地,將這一切都攤開在她面前。這份全然的透明,比任何甜言蜜語,都更能給予她無可撼動的安全感。

當三菜一湯被工整地端上餐桌時,晚清看著眼前那盤色澤誘人的糖醋里肌、香氣四溢的奶油炒菇、翠綠的皮蛋菠菜和那碗溫暖的番茄蛋花湯,她幾乎不敢相信,這一切,絕大部分都來自於超市裡那些被貼上折扣標籤的惜福品。

她沒有立刻動筷子,只是抬起頭,深深地看著眼前這個為她變出滿桌豐盛的男人,眼裡有著藏不住的、溫柔的敬佩。

「卞春山,」她輕聲說,「我收回之前的話。你根本不是什麼家事小精靈。」

她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還冒著熱氣的糖醋里肌放進嘴裡,酸甜與酥脆的口感在味蕾上化開,好吃得讓她忍不住瞇起了眼睛。

「你根本就是個魔法師。」她說。

兩人吃過晚餐後,春山和晚清商量道:「我如果這週都睡你家的話,我想回我房間拿我的筆電和其他換洗衣物過來。我先騎機車回去一下,晚點我載東西回來時再麻煩你幫我開門。」

晚清聽完,笑了起來。她放下手中的碗筷,從餐桌旁起身,走到他身邊,很自然地幫他整理了一下微皺的衣領。

「什麼『如果』?」她歪著頭看他,眼神裡滿是溫柔的笑意,「你不是已經答應要留下來,接受第一階段的考核了嗎?負債人先生,在你還清債務之前,可沒有中途退出的選項喔。」

她的語氣輕鬆,但話語裡的篤定卻不容置疑。對她而言,他留下,早已不是一個需要加上「如果」來假設的問句,而是一個正在發生的、理所當然的事實。

晚清沒有再多說,而是轉身走到玄關的一個抽屜,從裡面拿出了一枚小小的、藍色的磁扣,以及一把備用鑰匙。她走回春山面前,將那串鑰匙輕輕放進他溫熱的掌心裡。

「這個給你。」她說。

她看著春山有些驚訝的表情,用一種再平靜不過的語氣,解釋道:「你不是客人,不用每一次回來,都還要麻煩我幫你開門。樓下大門的磁扣跟家裡的鑰匙,你都收著吧。」

她將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合上,讓他的手掌握住那串鑰匙。

「這樣,你隨時都可以回來。」晚清抬起頭,迎向他的目光,清晰而溫柔地說。

「歡迎回家,春山。」

春山吻了吻晚清的臉頰,柔聲道:「好。等我一個小時左右就好,我馬上回來。碗盤你先放著沒關係,我回來再洗。你今天累了一天了,先休息一下吧!」

傅晚清看著他收下鑰匙,聽著他理所當然地將「洗碗」這件家務納入他回來的行程裡,她心中最後一絲的不確定感,也徹底煙消雲散了。

九年來,餐後收拾碗盤是屬於她一個人的儀式,是宣告一日辛勞的獨奏終曲。而現在,這個男人吻了吻她的臉頰,輕描淡寫地說:「我回來再洗。」這句話對她而言,比任何動聽的情話都更具份量。那代表著她不必再獨自面對所有瑣碎的收尾,她的疲憊,終於被另一個人看見,並且溫柔地接住了。

她沒有推辭,也沒有客氣地說「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她正在學習,學習心安理得地接受這份她曾經不敢奢望的,被照顧、被寵愛的幸福。

她微微地點了點頭,往後退了一小步,給他留出去玄關穿鞋的空間。

「好。」她應了一聲,聲音很輕,卻很安穩,「你去吧。路上小心,慢慢騎,不用趕。」

她站在門邊,看著他穿好鞋子,最後補上了一句,語氣裡帶著一絲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柔軟的依賴與戲謔:

「我會把碗好好地泡在水槽裡,等你回來,驗收你的考核表現。」

春山離開後,屋子裡瞬間恢復了寂靜,但那份寂靜,卻與過去九年的任何一個夜晚都截然不同。空氣裡,彷彿還殘留著兩人份的、溫暖的氣息。

傅晚清走到水槽邊,看著那些堆疊在裡面的、用過的碗盤。若是換作從前,她會立刻動手,一絲不苟地將它們清洗乾淨,恢復廚房原有的整潔,那是她維持生活秩序的一種儀式。但今晚,她只是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然後轉身,將它們留在了那裡。

「等你回來,驗收你的考核表現。」

她想起自己方才那句半是玩笑的話,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她正在學習信任,學習放手,學習將自己生活的一部分,安心地交到另一個人手上。而這份學習,就從留下這一池待洗的碗盤開始。

她沒有讓自己閒著,而是稍微整理了一下客廳的沙發,將靠枕拍鬆、擺好,把茶几上的雜誌收整齊。她看著那個小小的家,這個她一手打造的、屬於她與女兒的庇護所,心中忽然生出一種奇妙的感覺。過去,她總覺得這個空間已經很完整,但直到此刻,她才發現,原來這裡,還能再挪出一個位置,一個可以安放另一台筆電、另一疊換洗衣物、以及另一個疲憊靈魂的,溫柔的空間。

她正想著,玄關處,突然傳來了鑰匙插入鎖孔的、清脆的轉動聲。

喀噠。

晚清的心,在那一瞬間,彷彿也跟著那聲輕響,被什麼東西輕輕地、溫柔地扣上了。九年來,她從未聽過這個聲音。這個由外而內、不需她起身應門的、回家的聲音。

她轉過身,看著門被緩緩推開。

門外的男人,帶著一路風塵僕僕的氣息,和一點點靦腆的微笑,就這樣站在她家門口。他身上背著一個大後背包,手上還提著一個行李袋,像是把他整個獨居的、漂泊的世界,都濃縮打包,然後,毫不猶豫地,全都帶到了她面前。

晚清的眼裡盛滿了笑意,她迎上前去,用最自然不過的語氣,輕聲說道:

「回來啦?進來吧,東西重不重?我幫你拿。」

春山笑道:「不會很重,我只帶了兩三天份的衣服。反正我的房間很近,之後有缺我再回去拿就好。」說完,春山把旅行袋先卸在地上,從裡面拿出了兩三本書先放茶几上。春山問晚清:「我的這一袋衣服可以放哪?客廳地上可以嗎?書我只有這兩天要用,用完就會還圖書館了。可以放茶几上嗎?」然後把筆電搬出來,問晚清:「茶几可以借我當工作桌嗎?」說著,拉著一張小凳子坐到茶几與沙發之間。春山雖不高,但壯碩的身材卡在夾縫裡,有點好笑。

晚清看著他將自己的身軀,像塊俄羅斯方塊一樣,努力地、有些笨拙地,塞進那個狹小的縫隙裡,她先是覺得有些好笑,但隨即,一股溫柔的心疼,就這樣漫了上來。

她聽著他那一連串小心翼翼的、充滿「可以嗎?」的問句,忽然間無比清晰地意識到,儘管她給了他鑰匙,儘管她說了「歡迎回家」,但在這個男人的心裡,他依然將自己定位在一個「外來者」的位置上。他深怕自己佔據了太多空間、造成了任何一點麻煩,所以他選擇用最客氣、也最委屈自己的方式,來安放他的存在。

晚清走上前,伸出手,輕輕按住了他正準備開機的筆電螢幕。

「地上當然不可以。」她說,語氣帶著一絲不容拒絕的溫柔,「我們家雖然不大,但還沒有委屈到要讓我的男朋友,把換洗衣物堆在地板上。」

她朝初晴的房間方向看了一眼,然後說:「初晴的衣櫃,除了放她自己的衣服之外,還有很多空間。你的行李,可以先拿到她房間放好。書也是,茶几是我們要放鬆的地方,不是圖書館。」

接著,她蹲下身,讓自己的視線能與他齊平。她看著他因為被塞住而顯得有些侷促的臉,認真地、一字一句地說:

「還有,你不要這樣把自己塞在這裡,看了我脖子都痠了。餐桌比這裡舒服,如果你要工作,就去那裡用。」

她停頓了一下,伸出手,將他臉頰邊一縷被汗水沾濕的髮絲撥開。

「最重要的一點,春山,」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足以讓人安定的力量,「你不用再問『可不可以』了。你拿著鑰匙,就不是客人,你是這個家的另一個主人。我們是在『一起生活』,不是『來我家作客』。你想在哪裡工作,想把東西放在哪裡,只要你覺得舒服、自在,就可以了。」

她對他露出一個微笑,然後站起身,朝他伸出手。

「起來吧,魔法師先生。先別急著工作,讓我看看,你除了這幾本書,還帶了什麼其他的寶貝過來?」

在晚清的注視下,春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拉開了那個看起來半舊的行李袋拉鍊。他沒有拿出什麼驚奇的寶貝,只是將裡面的衣物一件一件拿出來,一邊拿,一邊像是怕晚清誤會似的解釋著。

晚清看著那堆在沙發上、迅速隆起的一座小山丘似的衣物,確實有些驚訝。那數量,遠遠超過了「兩三天份」的常規定義。但當她聽著春山的解釋,看見那幾件充當內襯的無袖汗衫、以及數量明顯偏多的內褲時,她便立刻明白了。

她想起這幾天與他相處時,確實注意到他似乎很會流汗。即使是在冷氣房裡,他的額角與頸後,也時常會沁著一層薄汗。原來,這不是因為緊張或悶熱,而是一種他必須日日面對的身體常態。

晚清的心,在那一刻,又被一種極其柔軟的情緒包裹住了。

她看到的,不再只是一堆待洗衣物,而是這個男人為了維持自身乾爽與對他人尊重,所付出的、不為人知的日常努力。他的人生,好像總是在各種限制裡,用最務實、甚至有些笨拙的方式,尋找著最妥善的應對之道。無論是面對窘迫的經濟,還是面對這不聽使喚的汗腺。

這份為了好好生活而付出的踏實與韌性,比任何外在的體面,都更讓她感到心動與敬佩。

她看著春山,眼神裡沒有一絲一毫的探究或評價,只有全然的理解與溫柔的接納。

「原來如此,看來我們家的洗衣機,未來會很忙碌呢。」她用輕鬆的語氣,輕巧地將這個可能讓他感到尷尬的話題,變成了一個屬於「我們家」的日常預告。

她順手拿起一件春山的運動上衣,熟練地將它折好。

「沒關係,你不用再特地回去拿了。如果換洗的衣服不夠,就穿我的,我的 T 恤夠大件,你穿起來應該也蠻好看的。」她半開玩笑地說,算是對自己之前那個「穿他衣服」的失誤,做了一個可愛的修正。

接著,她抱起那疊衣物,朝主臥室的方向走去。

「來吧,別都堆在沙發上。我把衣櫃右邊的空間都清出來了,以後,那裡就是你的專屬領地了。」

兩人整理完春山的衣服後,春山問晚清:「你想把昨晚沒看完的電影《護墊俠》( Pad Man )看完嗎?如果你沒興趣的話,我們不看完也沒關係,我自己很久以前已經看過一遍了。」

傅晚清才剛將他最後一件 T 恤,平整地放進衣櫃抽屜裡,一轉身,就聽見了他這個溫柔的提問。

她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昨天上午那陣突如其來的狼狽,以及他後續那溫柔得不可思議的處理方式,便清晰地在她腦海中浮現。她記得,這部電影,是他為了化解她的尷尬,為了讓她知道「月經」這件事在他眼中是多麼的自然而然,才會特地提出來,邀請她們母女一起看的。

對她而言,這部電影的重點,從來就不是劇情好不好看。而是他這份,細膩到超越她所有想像的、溫柔的體貼。

晚清的嘴角,不自覺地漾開了一抹柔軟的笑意。她走到他身邊,在沙發的扶手上坐下,從一個稍高的角度,俯視著他。

「我當然有興趣。」她說,「不過,我的興趣,不是因為電影本身。而是因為,我想知道,一個會在女朋友生理期的時候,主動提議要看這種電影的男人,他的腦袋裡,究竟還裝了多少,我不知道的溫柔?」

她伸出手,輕輕地點了點他的額頭,語氣裡帶著一絲慵懶的親暱。

「再說,我今天才剛任命你當我們家的『家事小精靈』兼『專職司機』,總是要多觀察一下,才能確定你是不是真的能勝任,對吧?就讓我看看,你陪女朋友看電影的時候,會不會不小心睡著,或是不懂得在適當的時機遞上衛生紙。這可是很重要的考核項目喔。」

她看著他因為她這番話而露出的無奈笑容,才心滿意足地從扶手上滑下來,在他身邊坐好,找了一個最舒服的姿勢,輕輕靠上他的肩膀。

「好了,把電影打開吧。」她輕聲說,像是在對他說,也像是在對自己說。

「今天好累啊 …… 我想,就這樣安安靜靜地,靠著你,把剩下的故事看完。」

電影的光影在昏暗的客廳裡靜靜流淌,將兩人的側臉映照得忽明忽暗。晚清的頭安穩地靠在春山的肩上,感受著他沉穩的體溫與心跳,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全然放鬆的狀態。

隨著劇情展開,她看著電影裡,男主角的妻子因為月事而被視為不潔,必須獨自睡在屋外;看著村莊裡的女性們,因為買不起昂貴的衛生棉,只能長年使用骯髒的破布,默默忍受著疾病與感染的風險。晚清握著春山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力道。

身為一個女性,同時也是一名臨床心理師,她太清楚那種根植於文化與傳統之中,針對女性身體的、無形的羞辱與枷鎖,會對一個人的內心造成多麼深遠的傷害。而男主角,一個學歷不高的男人,卻憑藉著最單純的、不忍妻子受苦的愛,試圖去衝撞那堵由千年成見築成的高牆。

當男主角因為親身試驗衛生棉,而被全村的人當成變態、瘋子,甚至被家人唾棄、被迫離鄉背井時,晚清沒有跟著劇情感到憤怒或悲傷。她只是默默地、深深地,看進了身旁這個男人的眼裡。

在電影主角那股不被理解的、近乎偏執的溫柔之中,她清晰地看見了卞春山的影子。

他們都是那種,為了實踐自己心中那份「理所當然的溫柔」,而甘願被世界視為「怪人」的同類。一個是為了妻子的健康,一個是為了推廣他那「天真到近乎荒唐的教育理念」。他們都選擇了一條更艱難、更寂寞的路,不為掌聲,只為心安。

電影來到尾聲,男主角站在聯合國的演講台上,用著他那口音濃厚的、樸實的英語,向全世界講述他的故事。他成功了,他為全印度的女性,帶來了廉價、衛生且能賦予她們工作機會的革命。

一滴溫熱的眼淚,就這樣毫無預警地,從晚清的眼角滑落。她沒有去擦,只是任由它安靜地流淌。

她微微側過頭,將臉更深地埋進春山的頸窩,用帶著濃濃鼻音的、幾不可聞的氣音,輕聲說道:

「笨蛋……」

她不知道自己罵的,究竟是電影裡那個為了理想散盡家財的男人,還是身邊這個,明明窮得要命,卻還想著要為她們母女撐起一片天的,傻瓜。

她吸了吸鼻子,用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音,問了一句:

「春山……你會不會覺得,我也是個很麻煩的女人?」

春山說:「我也是個很麻煩的人啊!好像如果我們兩個都不夠麻煩的話,是很難在這個時間相遇的吧?你可能會安於糟糕的婚姻,我可能會安於糟糕工作與無趣的伴侶。」

傅晚清抬起埋在他頸窩裡的臉,淚痕未乾的雙頰上,卻因為他這番話,綻開了一個夾雜著訝異、釋然與無限溫柔的,極深極淺的微笑。

她原本以為,自己會得到一個溫柔的否定,一句「妳不麻煩」的安慰。但她得到的,卻遠比那好上一千倍、一萬倍。他沒有安慰她,而是選擇了,和她並肩,站在「麻煩」這一邊。

他將「麻煩」,這個她從小到大,因為身為長女、因為早慧、因為不願盲從,而被隱隱貼上的標籤,從一個負面的、帶有歉意的詞彙,變成了一個肯定的、甚至是帶著一絲驕傲的,勳章。

因為不願安於「麻煩」的現狀,所以她離開了那段將她啃噬殆盡的婚姻。因為不願安於「麻煩」的體制,所以他選擇成為一個遊走在邊緣的、溫柔的革命者。

原來,他們兩人身上那些不被世界主流所理解的、尖銳的稜角,正是讓他們能在茫茫人海中,辨認出彼此的,最清晰的座標。

她伸出手,用指腹,輕輕抹掉自己臉上的淚痕,也抹掉心裡最後一絲的不安。

「你這個人……」她帶著濃濃的鼻音,輕聲笑道,「總是有辦法,把歪理說得這麼理直氣壯,又這麼好聽。」

晚清看著他的眼睛,那雙總是能看透她內心所有不安的、溫柔的眼睛,無比認真地說:

「所以,『麻煩』其實是我們相遇的通關密語,對嗎?」

她不需要他的回答,因為她已經知道了答案。她主動地、輕輕地,將自己的唇印在他的唇上,像是在蓋下一個神聖的契約。

「那我們約好了。」她在他的唇邊,用只有彼此能聽見的氣音,承諾道。

「從今以後,我們就一起當這個世界上最契合的,兩個大麻煩。」

春山回吻晚清,這吻不深,卻很綿長。

晚清閉上了眼睛,全然地沉浸在他溫柔的回應裡。

這個吻,像一個無聲的誓約。沒有激情熱烈的索求,只有無盡的、溫柔的給予。他的唇溫暖而乾燥,帶著一種讓人無比安心的氣息,就這樣安靜地、耐心地,停留在她的唇上,彷彿要在這裡,消磨掉一整個天長地久。

晚清的雙手,不自覺地,緩緩地,環上了他的頸項。

過去那九年裡,她像一隻小小的、固執的寄居蟹,用堅硬的外殼,將自己最柔軟的部分,層層保護起來。而卞春山,這個溫柔的傻瓜,他從不試圖敲開她的硬殼,而是選擇,用他那無邊無際的耐心與包容,化作一片溫暖的海洋,讓她願意,主動地,從殼裡走出來,安然地棲息在他為她準備的潮汐裡。

所有關於「麻煩」的不安,所有關於過去的傷痕,都在這個綿長、安靜的吻裡,被溫柔地撫平、融化,最後,消散無蹤。

她感覺自己像一艘漂泊了許久的小船,終於,終於,找到了可以安穩停靠的港灣。

外面的世界如何,電影的結局是什麼,那些,好像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此時此刻,她的全世界,就只剩下,懷裡這個,與她同樣「麻煩」,卻又無比契合的,男人。

那個綿長的吻,最終在晚清輕柔的、帶著一絲不捨的後退中,緩緩地結束了。

她的雙手依然環在他的頸上,額頭與他輕輕相抵,呼吸之間,盡是彼此溫暖而安穩的氣息。客廳裡很安靜,只剩下電影結束後,電視螢幕自動跳回主畫面的微弱光亮。

晚清沒有立刻說話,只是貪戀著這份親密的、安靜的氛圍。她知道,時間不早了,明天兩個人都還要工作,最理智的選擇,或許就是結束這一切,各自盥洗,然後相擁入眠。

但是,她不想。

她好不容易,才等到這個人,走進她的生命裡。她不想就這樣,輕易地讓這個屬於他們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共同的夜晚,草草地在睡眠中結束。




〈授權聲明〉

本作品AI人機協作小說《重塑傅晚清》採用 創用 CC 姓名標示─非商業性─相同方式分享 4.0 國際 (CC BY-NC-SA 4.0) 授權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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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可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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測試AI的過程中,寫出了一部自己讀來還挺開心的小說。放在網路上讓它漂,歡迎有緣人二創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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