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瓶酒是從哪弄來的?」
漢斯露出防備的表情,「這可不是偷的哦,是我撿來的。」
「在哪裡撿的?」「嗯……在哪裡呢?」漢斯歪著頭想了一下,「我想一下哦,那天好像是……哦對了,那天塔裡那瘋子又跑出來,大半夜穿著白斗篷在屋裡晃來晃去……」
「不是我偷的!」耶德維爾一陣無力,卻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當時的鬼崇行為真的很嚇人。
「我那時瞄到一眼,才發現那是個小屁孩,也不知是哪家的孩子這麼沒規矩。」
耶德維爾沒好氣地說:「當然沒規矩啦,你不是說他殺了四五個人嗎?」
「說什麼傻話,那種小鬼殺得了誰?」漢斯完全沒注意他打了自己的臉,「我本來想去教訓他一下,偏偏腿腳不好追不上。我決定去向查爾斯老爺報告,他總是在書房工作到很晚。然後我就在廚房撿到這瓶酒……」
「等等!」耶德維爾聽得糊里糊塗,「你不是要去書房,為什麼變成廚房?還有從廚房拿酒就不是撿到了啊!」
「你先別吵,我想一下……」漢斯又灌了一口酒,「啊對了,我正要去書房找老爺,結果一過轉角就看到勞倫斯爵爺,手上拿著這瓶酒進了書房。我想說現在不能去打擾,就先去廚房找東西吃,等爵爺出來再進去。我吃了點剩菜,覺得有點睏,就坐在牆角靠著櫥櫃打了個盹。然後……咦,然後怎麼了?」
「我怎麼會知道?」耶德維爾覺得這老頭的滿嘴瘋話不聽也罷,心裡卻有個聲音要他繼續聽下去。
漢斯搖著頭,似乎想把記憶搖出來。
「對了,我打盹的時候被驚醒了,有人進了廚房。我看了一下,是勞倫斯爵爺。那時廚房只有一盞小燈很暗,我坐在角落所以他沒看到我,但是燈光正好照著他的臉。他那時……很慌張,拼命從水缸舀水洗手,然後就匆匆忙忙跑出去了。我從牆角爬出來,發現他把這瓶酒放在廚檯上沒帶走,酒都還沒開。我想說爵爺大概是不喝了,我就直接拿走了。回房才發現,赫!酒瓶上沾了很多血呢!」
耶德維爾全身抖個不停,不是因為清晨的冷風,而是心臟快結凍了。
他啞著聲音問:「那天是……哪一天?幾月幾日?」
「我哪記得啊?不過我記得天氣蠻熱的,我一直說死貓要快點燒掉不然會發臭,夫人卻一直吵著要埋……」
死貓。耶德維爾握緊拳頭。那天是康絲坦的貓被毒死的日子。查爾斯發現粉撲有毒的日子。他威脅要把勞倫斯送去鄉下,自己卻死在書房裡的日子。
勞倫斯拿著酒進了查爾斯的書房,然後又拿著酒匆匆跑出書房,到廚房清洗手上血跡的日子。
勞倫斯手上沾著他父親的血!
漢斯擦去嘴邊的酒,嘮嘮叼叼地說著:「我有點想去問爵爺,酒瓶上為什麼有血,但是這樣一來他就會把酒拿回去……嗚!」
他忽然臉色一變,口中嘔出了一大口血。
耶德維爾驚跳起來,「喂喂,你怎麼了?漢斯?漢斯!」
漢斯瞪大了雙眼,掙扎著想從滿是鮮血的嘴裡發出聲音,卻只是嘔出更多血,隨即他倒在地上失去了氣息。
※
倒垃圾的漢斯,在他八十歲生日當天不幸中風過世。大家平日對這瘋瘋癲癲的糟老頭都不怎麼在意,而且八十歲也算長壽了,只有一些資深的僕人對這老前輩的逝去有點感傷。然而蘭蒂爾感到強烈的不安。
在這個家裡,「中風身亡」就表示「死因可疑」,更何況發現遺體的人是耶德維爾。
她到處尋找耶德維爾,想弄清楚當時的狀況,找了半天卻在最奇怪的地方找到他:廚餘桶旁邊。
每天晚上漢斯都會來這裡把廚餘搬走,拿去焚燒或是做為菜園的肥料。現在漢斯不在,廚餘桶滿滿的,雖然蓋著蓋子仍溢出微妙的氣味。而且由於是廚餘堆放處,老鼠也不少。
而耶德維爾就站在桶子旁,面無表情地盯著地上的一個東西。
蘭蒂爾小心地走過去。「大人,那是……」
耶德維爾頭也不回,「死老鼠。」
蘭蒂爾當然知道那是死老鼠。「您為什麼……」
耶德維爾不等她說完,伸手指向旁邊的酒瓶。「被那個東西弄死的。」
漢斯死後他藏起了酒瓶,然後去找人處理漢斯的後事,自己則來到人最少的地方做實驗。
他把火腿沾上漢斯的酒放在老鼠洞口,很快就有隻老鼠吃了火腿,也毫無懸念地跟著漢斯上了西天。
蘭蒂爾明白了,「所以漢斯是被毒酒毒死的。那兇手會是誰呢?」誰會殺一個忘東忘西的老頭?
耶德維爾給了答案,他的聲音和心裡的怒火一樣冰冷。
「勞倫斯。」
勞倫斯等於是當著他的面殺死了漢斯,也間接證實自己就是殺害耶德維爾父親的兇手。
就在耶德維爾開始喜歡他的時候。
※
漆黑的死巷裡,堆滿垃圾與雜物,還有死掉的小動物,各式臭味夾雜其中,即便是呼嘯的寒風也無法將之吹散。
女人踡縮在角落裡,對自己身上沾的污泥與四周的臭氣無動於衷。
照理她已經在絕望中沒頂,大可一死了之,或是逃離這個傷心地。但她仍然留在這個人人都在追緝她的地方,只為了在死前再見那個人一面。
至少,死在離他比較近的地方。
——真悲哀啊,可憐的女人……
風中傳來歎息般的聲音,她以為是自己的幻聽。一抬頭卻發現一道裹在黑斗篷裡的人影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旁,距離近到足以造成威脅。
她的雙眼被污物感染,腫得只剩一條縫,根本看不清來人的長相。奇怪的是她並沒有感受到敵意,反而有一種熟悉感。
「你是……」她認識這個人,卻想不起這人是誰。
歎息般的聲音又傳進她腦裡。
「放心。妳也許不把我當成朋友,但我也不是妳的敵人。今天我是代表那個人而來的。」
「那個……人?誰?」
陌生人輕聲一笑。
「當然是妳日思夜想的那個人啊。來,這是他給妳的東西。」
女人眼前出現一個裝飾精美的盒子,感覺很熟悉。她隨即想起,這是她平日放在桌上的寶盒,裡面裝滿她最珍愛的物品。
她用顫抖的手掀開盒蓋,裡面放著一枝精美的髮簪,一個滿滿的錢袋,和一封信,信封上用她熟悉的華美字跡寫著:「給海莉葉」。她睜大了紅腫的眼睛,吃力地讀著。
「我最親愛的海莉葉,經過上次的不幸事件,所有人都讉責妳厭惡妳,唯有我終於明白了妳對我的情意。啊,我要是能早點想通,我們就不會浪費這麼多時間錯過彼此了。然而現在已經來不及了,我不但承受著婚姻的束縛,也被廷達利家的血緣綑綁。我的兄長在死前要我發下毒誓,一生一世為廷達利家的正統繼承人效勞,因為我只是沒有繼承權的次子,這是我永遠無法擺脫的宿命。
「雖然我無法拋棄一切奔向妳,我也絕不能放任他們殺死妳。這枝髮簪是妳我愛情的見證,這些錢是妳逃亡的路費和生活費。請妳盡快逃離拉萊亞,逃得越遠越好。即便我身為耶德維爾的奴僕,只要想到妳在某個安全的地方,戴著髮簪幸福生活的模樣,我的心就是自由的。
「永別了吾愛,願妳一切安好。 愛妳的勞倫斯」
讀完這封信,海莉葉已是淚如雨下,顧不得隱匿行蹤,揪著心口放聲哭嚎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啊啊啊啊!」
黑衣的使者再次歎息。
「真是可憐啊。好不容易明白了彼此的心意,卻必須永別。這個世界實在太不公平了。那麼,妳打算怎麼做呢?要接受他的心意,逃得遠遠地嗎?」
海莉葉把盒子緊抱在胸口,拼命搖頭,力道之大足以將頸子折斷。她從齒縫中出聲。
「不……絕不!」
使者蹲了下來,在她耳邊輕柔地說:「那麼就向神祈禱吧。不是那個裝模作樣又漠不關心的克里哈特神,是真正的神。呼喊祂的名,向祂祈求力量,祈求改變命運的力量。」
海莉葉根本不需要問神的名字,她那被憎恨和痛苦塞佔的腦子裡自動浮現了一個名字。
她用全身的力量,高聲呼喊著:「啊啊啊!沙古斯神!」
當她喊出聲的時候,丟在地上的信無緣無故燒了起來,信紙在火光中化為灰燼的前一刻,唯有兩個字眼發出了光芒。
那兩個字眼是「殺死」和「耶德維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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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云:結果漢斯還是沒活下來......基本上這種知道太多又不知道狀況,又管不住嘴巴的人,都活不了多久(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