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頭入內後,緩緩關上廟門,回頭發現有兩人正睜睜的盯著自己。
方才發生如此驚心動魄的場面,此刻兩人思緒萬千,似有千言萬語欲脫口相詢。
崔少雲:「何老伯…」
羅密:「前輩….」
兩人幾乎一齊出聲,後又相視而笑。
何老頭見狀也微笑道:「這些事慢慢再說,不如先為壯士治傷吧,崔娃兒來打下手。」
崔少雲聞言一怔,問道:「這位大哥受傷了?」
何老頭點頭,緩緩說道:「這位壯士身形俊朗,目光溫蘊而深湛,應是內力充盈之人。然而言語之間卻中氣虛浮,加上悶咳不止,觀其眉宇更隱隱透著一絲痛苦,若非內腑受損至深,恐不致如此。」
羅密苦笑道:「老人家真乃神人,我已努力克制內息湧動,不使旁人察覺,卻被你一眼看透,天下間真正令羅密佩服之人寥寥可數,今日得遇高人,心情歡暢,即使頃刻便死,那也不枉此生,哈哈……咳……咳……」
他話未說完,猛然氣力盡失,身子一軟,靠著柱子坐倒在地,臉色慘白,顯然傷勢極重。
原來羅密遭飛燕眾人追擊,交手後負傷逃脫,雖說廟中這一老一少看似毫無危害,但江湖險惡,非身處其中者難以知曉。一旦自身弱點給人察覺,轉眼便是殺身大禍,羅密行走江湖已久如何不知? 是以一入廟後便盤坐地面,勉強克制紊亂的內息。
此時被何老頭瞧出傷情,羅密本就爽朗豪氣,行事坦蕩,對何老頭能識破自己傷情並未感到羞愧,反倒心生佩服。如今大敵已去,當知何老頭與崔少雲是友非敵,心神一鬆,竟支持不住了。
何老頭走近羅密,蹲下身子細察傷勢,崔少雲則跪坐在一旁,神情緊張。
「讓老夫先瞧瞧傷勢吧。」
何老頭邊說邊掀開羅密的衣襟,露出其胸口一道怵目驚心的創口,傷口邊緣泛黑,顯然被毒素侵蝕,何老頭伸手搭上羅密的右手脈門,一邊觀察傷口,一邊低聲道:「外傷不重,棘手的是毒入經脈,迸發內傷,若不及時處置,恐怕連今夜也撐不過去。」
一旁的崔少雲見了傷口,氣憤道:「啊!?他們下手這麼重,即使抓到羅大哥,非死即傷,又有甚麼用?」
何老頭微微搖頭,神情沉靜道:「瞧這下手的手法,毒性雖烈,卻留有三分餘地。此法講究制敵而非致命——先削其力,再俘其身,抓住之後,自有法門解毒。如此行事,十之八九,飛燕門中也有擅毒之輩。」
羅密苦笑道:「大丈夫立於世,遊走江湖,生死早拋度外,飛燕職責所在,羅某不怪他們,只恨師恩未報……」話音未落,劇痛如潮襲來,他悶哼一聲,額間冷汗直冒。
何老頭見狀,立即吩咐崔少雲取來藥籃,並從中挑出幾味草藥,令其迅速搗磨成粉。
隨後,他用腰間的竹筒取出清水,小心為羅密沖拭傷口。何老頭的手法迅疾精確,片刻便敷好藥粉,緊緊包紮。
饒是如此,劇痛已使羅密大汗淋漓,滿面汗珠,嘴角更因忍痛過度,咬出了鮮紅的血珠。
何老頭道:「這傷口表面的毒已清理完畢,然餘毒仍潛伏體內,得持續施針服藥,方能除根。」
說著,何老頭從懷中取出一個精巧的白色瓷瓶,向著羅密道:「此乃百草靈蛇丸,於祛毒有益,速服之。」隨後便取了一粒藥丸令其服用。
羅密只覺此藥入喉即化,苦澀中挾著一股青草香氣,隨之感到一股暖流轉於四肢。
何老頭接續道:「此時藥石入體,吾略施金針,壯士不妨試著由天突運氣,經由璇璣、神藏、華蓋,後至膻中。」
羅密依言運起體內真氣,開始循著何老頭所說的穴道行走。
起初,胸口的劇痛仍未減輕,隨著真氣通過璇璣、神藏兩個穴位,胸口的壓迫感加劇,彷彿整個肺腑都被撕裂。然後,便進入了華蓋穴,漸覺一股微弱的舒緩之感傳來。接著,真氣運行至膻中穴,胸腔內的痛楚方得緩和,彷彿被某種力量消散。
羅密的真氣再次流轉,體內的疲憊與痛苦漸漸消散,精神變得清明許多。他甚至感到,一股暖流自胸腹處湧出,緩緩流遍四肢。他深吸一口氣,微微發現自己的呼吸變得更加順暢,心頭的沉重感也開始鬆動。隨著他每一次的氣息流轉,胸腔中的痛楚愈發減輕,體內的氣血也逐漸和諧,內力不再紊亂。
羅密感激道:「感謝前輩與小兄弟相助,羅某內息已漸感舒緩。」
崔少雲聽後,臉上露出笑意,語帶羞怯道:「羅大哥,您過獎了,是何老伯醫術高明,我沒幫上甚麼忙,不過看到你好轉,真是太好了。」
何老頭輕笑道:「少雲啊!你如何能說沒有幫上忙?醫道貴在時機,適才情況實在緊急,若非你搗藥迅速,幫手得穩,再晚一步,這位壯士雖然不至於命喪當場,但若想要回復常人體魄,卻也如難如登天。」
崔少雲聞言,愣了愣,隨後驚訝地:「啊」了一聲,似乎沒想到自己在這其中竟發揮了這麼大的作用。他撓了撓頭,低下頭去,心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起對這醫道的些許好奇。
「若能學會這些救人之術,說不定……日後還能幫助更多人。」想及此處,他不禁握緊拳頭,眼中滿是憧憬。
何老頭看出了少年心思,且本就被其堅毅赤誠的性格吸引,頗有意收入門下,他已是江湖中縱橫多年的老者,百年之後歸為塵土,雖不足惜,但本門的技藝卻從此失落,如有傳人在世,便能在其死後繼續造福於世人。
思及此,何老頭略微停頓,深深地看了崔少雲一眼,沉吟半晌後道:「少雲,回到村子之後,老夫如教你醫術,你可願意?」
「真的!?何老伯,您真願意教我?」崔少雲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雙眼閃著光芒,激動得跳將起來,大喊道:「願意……我當然願意!」
羅密見狀,為這對新生師徒感到開心,真誠道喜,卻不禁想起自己與恩師當年也是如此親密熱絡。如今師父失蹤,世間茫茫,只剩自己孤身一人,心頭不免一陣惆悵。
何老頭見此,輕拍羅密的肩頭,安慰道:「憂思無益。壯士此傷,仍需一月調養,內服丹藥,外施銀針,配合運氣行功,當無大礙。若不嫌棄,不如在老朽的藥庵靜養些時日吧。」
未待羅密回話,崔少雲也欣喜道:「是啊,羅大哥!這裡離我們村子不遠,何大夫醫術高明,一定能治好你。我也可以幫忙呢!何況……我還想聽您說說江湖故事!」
羅密望著這一老一少,胸口微微一酸。
江湖飄零多年,早已習慣孤身一人。此刻這份久違的溫情,竟讓他心中泛起一絲微暖。他輕輕點了點頭,未多言,卻已默然接受了這份情誼。
何老頭道:「忙了一夜,咱們也歇息吧,明日還得趕路呢。」
崔少雲與羅密齊聲應道:「是。」
隨即各自回到角落躺下,眼皮漸沉,不多時便進入了夢鄉。
翌日清晨,天光未明,霧氣如輕紗,將山林籠罩得靜謐而神秘。
三人踏出神農廟,遠方山徑隱入氤氳白霧之中,彷彿通往未知的境地。
崔少雲輕扶著羅密,何老頭走在前方,三人無聲地踏上返回藥庵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