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收容所的燈壞了一盞
收容所的走廊很長,燈壞了一盞,光斷在中間。
唐瓷踩著影子進門,像走進一場還沒開始的夢。櫃台值班的人沒多說什麼,只說:「那條狗很安靜,要不是名單輪到,誰都不會注意到牠。」
她沒問是哪條。
她只是往那排鋼籠的深處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虛浮、輕微、像沒有聲音的失重感。
他在最角落那格,縮著,沒睡,但也沒有動。
白色的毛沾了灰,腳邊包紮粗糙,傷口透出黑紅色的乾血痕。
他抬起眼睛看她,不吠、不哀、不搖尾巴。湛昀已經放棄希望了,姊姊沒找到他。
只是一種靜靜的注視。他被這女子空洞的哀傷震懾住。心口抽緊,陌生的情緒淹沒他。
他艱難的動了動,想往那女子靠近幾步。
他願意跟她走。願意伏在她腳下。她身上的寒氣逼人,卻分外吸引他。
純淨的哀痛的,還有一些他無法形容。
像在等她先說什麼,或者轉身離開。
她沒有說話,也沒有走。
只是蹲下,雙手撐在膝蓋,隔著欄杆,與他對看。很久很久。
直到他微微往前挪了一點點。
不是討好,也不是撒嬌,只是——靠近。
唐瓷的喉嚨像被什麼堵住了。她張了張嘴,最後只吐出一個字:
「……好。」
像是在回答他沒說出口的那句:
「你會帶我走嗎?」
—
收容所外頭,晚風穿過圍牆,燈光搖了一下。
她在名單簽下自己名字,而他在籠子裡輕輕趴下,尾巴小小地動了一下,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睡著。
這一晚,他沒再作夢。
她也第一次在心裡,聽見一個聲音說:
「你還可以救一個人,不是自己,那也足夠了。」
沒人意料到唐瓷會選中那隻狗。
牠血跡乾涸,奄奄一息,眼光暗淡得像燈芯燒完前的最後一寸微光。
瘦得不像能再站起來,安靜得不像還活著。
楊蘋在收容所裡轉悠了半天,從黃金獵犬到馬爾庫斯、比熊犬到比特犬,每看一隻就皺一下鼻子。
這個太吵,那個太跳,這隻眼神太亮,那隻尾巴搖得太狠。
她回頭看看削瘦的唐瓷,心頭一堵,發起愁來。
「這些狗都太快樂了……她配不上這些快樂。」
楊蘋其實原本不是打算讓唐瓷帶走一隻病狗的。
她在收容所裡繞了一圈又一圈,從健康的黃金獵犬,到愛撒嬌的比熊,再到機靈溫順的馬爾濟斯,每一隻她都細細觀察,心裡盤算著哪一種狗最不會給唐瓷添麻煩,哪一隻能帶來一點點笑。
她的標準不是什麼狗可愛,而是:
「這隻狗會不會逼唐瓷開口?會不會撒嬌撒到她心軟?會不會每天叫幾聲,讓她記得自己還有個活東西要顧?」
但唐瓷選了那隻快死的。
一隻誰都知道撐不久、病骨纖弱、眼神暗淡的白狗。
楊蘋當下差點開口阻止。
但她看到唐瓷蹲下來,伸出手指碰了碰那隻狗額頭時,她忽然明白——
唐瓷不是要救牠。
她是在牠身上,看到自己的模樣。
.......「大白。」
雖然只是兩個字但楊蘋眼淚已落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