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村中,夜色深沉,藥庵後屋燈火微明。
小吟蹲坐在門前石階上,雙手托腮,望向孤雲山的方向,眉頭微蹙,輕聲道:「爹爹……你真的放心讓少雲哥哥獨自上山嗎?最近山裡怪事那麼多,獵人大叔聽見怪聲,還有人失蹤……我總覺得心裡忐忑不定……」
屋內火爐旁,何修儒正慢火煎著一爐草藥。
聞言,他微微一笑,舉目望向窗外山影,語氣溫和:「我明白你的擔心。這孤雲山近來確實不太平。但少雲那孩子,心性堅毅,從小便不肯服輸。雖然武功尚淺,醫術初學,卻從不輕言放棄。這次試煉,不是看他多強,而是看他能不能撐到底。」
他話音一頓,語氣轉為低沉而堅定:「那崖再高,也難不倒他。一回不成,再試一回。只要心志不屈,終有登頂之日。」
小吟仍不安地咬唇:「可……萬一真的有什麼事呢?」
何修儒這才轉過頭來,眉眼含笑:「如此良材,我豈會真讓他獨自涉險?」
小吟怔住:「啊?」
「老夫早設下一道防護。真有萬一,自有人出手相助。」他語帶玄機地說道。
畫面一轉,孤雲山崖頂,月華如水。
崖頂邊沿,奇巖如傘,自峭壁中斜斜探出。其下空無著力,仿若天外雲閣,近在咫尺,卻遠如千里。正如古人所言:行百里者,半於九十。
崔少雲仰望良久,眉頭緊鎖。
崖面布滿風蝕痕紋與青苔,濕滑如油,寸步難行。常人莫說登頂,連落腳之處都難覓一線生機。他心知若就此退卻,不僅試煉無成,更辜負師尊與娘親殷殷期盼。
忽地,他目光一凝,望向懸吊崖邊的蛛屍,眼神微亮,心頭靈光乍現:「對了!那怪蛛憑一縷蛛絲,便能懸身來去,想來其絲堅韌異常。昨日攀崖,曾沾上一縷,果然黏性極強……若能取絲為索,說不定,還真行得通!」
說罷,他拔出長刀,躬身靠近,小心從蛛屍腹下割取數縷銀灰絲纖。略一拉扯,果然柔韌無比。他當即撕下外袍袖腳與衣襬,將臂膀與小腿層層纏裹,再將蛛絲盤繞其上,仿若自製攀索與護具。
一切妥當,他閉目凝神,深吸一口氣,令心跳漸歸平靜——
此去,無路,唯命做梯。
只見他緩緩睜眼,掌貼崖壁,腳尖蹬石,姿勢如山蛛伏行,一寸寸攀上危崖。
崖面滑潤,砂屑四布,每一步皆需肌肉繃緊,氣息內收。汗水沿眉角滑落,滲入眼中,卻不敢稍分心神。腳下萬丈深淵翻湧如獸,山風吹襲,衣袂獵獵作響,似要將他一把捲下——他卻神色如鐵,愈攀愈堅。
終於,他抵達那傘狀巖片之下,掌心探上,卻驚覺蛛絲在岩粉磨擦下漸失黏性。一縷失力,腳下一滑,身軀驟沉,整個人猛然懸空,僅餘左手死死鉤住崖緣一塊突出的石刺。
劇痛自臂而起,崔少雲咬牙不語,額角青筋暴起,眼神卻更如寒星。深吸一口氣,氣沉丹田,氣旋鼓動,筋骨繃緊如弓。他猛地一撐、一扭,身形如魚般翻起,單臂鉤掛,雙膝扣住崖緣!
「喝——!」
一聲爆吼撕破夜色,崔少雲終於翻身登頂,重重伏倒在崖頂草間。
他氣喘如牛,掌中血痕斑斑,衣衫破碎,汗濕如水,月光映在他狼狽又堅定的少年面龐上,竟有幾分耀目。望著腳下雲霧翻湧的大地,他忽地一笑,笑容帶著疲憊,也滿是昂然。
一縷寒風吹來,他低聲呢喃:「呼……沒想到,真讓我上來了……」
正當他喃喃低語之時,前方忽有身影晃動。
歷劫未久,崔少雲五感極敏,當即神色一凜,警覺地望向前方。只見月色清寒,一人立於崖邊,身形修長,披風輕舞,懷中抱劍,正笑盈盈望著他,眉眼間滿是讚許與欣慰。
「羅……羅大哥!?你怎麼會在這裡?」崔少雲驚聲道。
那人邁步而近,將長劍橫背,輕笑道:「不錯,小兄弟,這模樣……若非親眼所見,我還真不敢相信,那頭巨蛛竟是你一人收拾的。」
他目光一凝,望向狼狽不堪的崔少雲,道:「本打算等天明再出手相助,哪知你竟以火智取,克敵制勝。羅某佩服,看來我與何前輩,皆小看你了。」
崔少雲一愣,隨即苦笑搖頭:「我還當自己真是孤軍奮戰,原來……你早已在暗中守著我?」
羅密卻搖頭道:「此番攀頂,確是你一人之力完成。何前輩雖囑我暗中護你,卻也明言,若你知有人隨行,便難以全力以赴。只有獨身赴險,方能逼出潛能,將所學發揮到極致。」
他拍了拍崔少雲肩膀,語氣溫和卻堅定:「不過那毒蛛的出現,確實始料未及。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
此刻崖頂風止雲開,星辰如洗,明月高懸。
四下草木隨風搖曳,一株株銀白草葉在月華下緩緩綻放,葉心吐露晶瑩花蕊,香氣清冷,沁人心脾。
「月寒草……」崔少雲望著眼前草葉,眼神中透出驚喜與敬畏。
羅密微微一笑,抬手示意:「去吧,親手摘取這株月寒草,作為你通過試煉的證明。」
崔少雲雙手撫上草莖,凝視那如冰似玉的花蕊,眼中閃過堅定與感激。
羅密則轉身仰望皓月,自語道:「少雲,今夜你我識於此山,同登此巔,共觀寒草盛放,也算一段奇緣。若你不嫌,我欲與你結為異姓兄弟,如何?」
崔少雲一怔,抬眼望向他。
只見羅密神色誠懇,語氣鄭重:「當年你父崔譚、我師張懸決,與何前輩義結金蘭。今我與你之緣,不遑多讓。我年長幾歲,若你不棄,便認我為兄。」
崔少雲聞言,眼眶微熱,旋即雙膝跪地,深深稽首道:「少雲拜見大哥!」
羅密朗聲一笑,亦跪地還禮:「賢弟!」
二人對月盟誓,以焚草為香,結為異姓金蘭,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明月朗照,山風低吟,銀草搖曳,見證這場少年江湖的初誓。
從此命運交織,不論江湖風波幾許,劍雨幾重—— 這一夜,將是他們人生中,最堅定不移的結義之始。
清晨,崔少雲自月寒草叢中醒來,神智仍有些渾沌,臂膀微酸,掌中餘痛未消……
舉目四望,卻不見羅密身影。
他摸了摸尚有餘溫的額角,神智仍有些渾沌。昨夜種種,如夢如幻——那場於月下結義的場景仍歷歷在目,卻又彷彿從未發生過。
他半坐而起,只見眼前那堆焚草遺跡已成一撮餘燼,尚冒著縷縷輕煙。昨夜焚香為誓之地,如今只餘灰燼微暖,卻似也在默默見證那一場訣別。
崔少雲望著灰燼良久,忽而輕聲一笑,眼中閃過一抹明亮。
「不是夢……羅大哥真的來過,也真的走了。」
他垂眼沉思一瞬,低聲道:「羅大哥一人獨行,危機四伏,還能那麼從容……我又有什麼理由繼續沉在傷感裡?」
深吸一口氣後,崔少雲緩緩起身,將月寒草小心收入懷中,整理好行囊與心情轉身下山。
清晨寒氣猶重,草葉微濕。
此刻,少年心中卻不再猶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