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孤雲山崖下,崔少雲抬頭仰望,只見峭壁如削,危岩千仞,斷續藤蔓盤錯其上。再往上看,雲霧層層遮掩,竟望不見崖頂。
他倒吸一口涼氣:「這斷崖……原本就這麼高嗎?我真能攀得上去、採得了那月寒草?」
思及此,少雲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臉,自嘲一笑:「真沒出息,還沒爬就先膽怯。」
他從懷中掏出一小瓷瓶,瓶身刻著一朵小雲,題曰「雲紋定心丹」,乃他依藥書所製,尚未驗效的試用品。他將丸藥咬碎吞下,又取出細石磨粉抹手,以吸汗止滑,隨即深吸一口氣,縱身攀岩而上。
幸得羅密早前指點,他氣力運勁已有基礎,起手便頗見章法。崖下藤蔓繁茂,巨石嶙峋,其間著力之處尚多。他手腳並用,一鼓作氣,轉瞬已攀上數十丈。愈往高處,植被愈稀,唯有野草與孤松點綴於壁隙。
空氣冰涼,霧氣愈濃,他攀至一棵突兀的古松旁,只見松根自岩罅扭曲而出,枝幹橫伸,懸空如臂。
少雲攀枝借力,翻身坐上古松橫臂,背靠岩壁,大口喘息,四肢發麻,心跳如擂鼓。
他調整坐姿,正欲歇息片刻,忽聽得頭頂松葉間傳來細碎鳴聲。抬眼望去,只見枝頭窩中蜷著三隻尚未羽豐的小鷹,圓滾滾的眼睛水亮澄澈,正好奇地望著他。模樣呆萌可愛,毫無戒備。
少雲見狀不禁莞爾,疲意頓消。他伸頭向左,小鷹也偏頭隨之;他又轉向右,小鷹亦齊齊跟動,頗為趣致。他忍不住伸指輕觸,一隻小鷹微驚,啄了他一下,他反倒大笑起來。
崔少雲自幼孤苦,心志早熟,此刻笑聲清朗,卻帶著少年難得的單純與童心,這一刻,他幾乎忘了自己是在孤崖萬仞之上。
「別怕,我不吃你們的。」他柔聲說道,回身坐回松下,從懷中掏出乾糧,又取下腰間竹筒,一邊嚼食,一邊喝了幾口清水。
崔少雲靜坐松上,崖外雲霧翻湧,風聲猶如裂帛,亂流時起,自四面竄至,前一刻還靜如止水,下一瞬便狂風乍起。可遠處崖下卻風景閑靜,只見那神農廟隱現於林間石縫之中,村落依溪如畫,彷彿懸在天邊。
崔少雲閉目凝神,心中一動,想像自己已是輕功絕頂、踏雲凌霄的俠客,一笑風生。
正得意間,忽聞高空鷹鳴,聲勢凌厲如寒鋒破空,刺耳震懾。崔少雲猛然睜眼,只見兩道金影自雲端俯衝而下,破霧掠空,來勢如電——正是那三隻雛鷹的雙親。
牠們雙翅展開,氣勢驚人,顯然將他視作威脅,疾衝而至。
霎那間,少雲心神驚惶,腦中飛快轉動。
他猛然想起不久前見何老頭為村中牛羊接骨時,曾將藥石敷於畜身,當時驚訝非常,何修儒卻笑道:「人、雞、狗、豬、牛、羊、馬、鵝,皆為天地所育,藥既可療人,自能生效於獸。」
念及於此,他靈光一閃,觸類旁通,旋即自懷中取出一個紙包,正是他親製的「雲紋麻痺散」,他側身貼岩、抬手高灑,刻意對準風口。藥粉一出手便被亂流捲起,逆勢上拂成一縷灰煙。兩隻金翅大鷹靈性警覺,見他動作有異,猛然收翅分掠,迴旋而出。崔少雲臨敵經驗尚淺,但見一擊無功,登時僵立原地,一時不知如何應對。那雙鷹自幼於野外搏鬥,經驗勝他萬千,豈會放過此等良機,一聲疾嘯後,便迅速再攻,兇意竟是有增無減。
眼看兩鷹轉瞬間便即攻到,少雲仍是站立不動,豈料天助之人不死——兩鷹衝至近前時,竟突然雙羽一滯,雙雙跌落崔少雲懷中。等到崔少雲反應過來,早已冷汗淋漓,他心頭一凜:「這是奏效了?」
只見懷中雙鷹雖暫失飛力,卻仍本能地以喙爪護住幼雛,抓扯之間,崔少雲衣袖已被撕得破碎,少雲低頭看著牠們微顫的羽翼,心中五味雜陳。
捧著兩鷹坐回松下,冷汗尚未褪盡,手心仍微微發顫。
「若非麻粉即時生效……我怕是難逃此劫。」他長出一口氣,擦了把額頭汗水,苦笑道。
心神稍定,他低頭望著懷中雙鷹,又抬眼看了看那巢中三隻呆萌雛鳥,心頭微動。心想原來這山崖不只高聳難攀,竟還藏著種種兇險。自己臨敵經驗實在太淺,日後須得百倍小心。
他小心將兩隻大鷹安置回巢,低聲道:「對不起,我無意冒犯。你們不歡迎我,我走便是……但這些小傢伙跟我可玩的挺開心。你們現在動不了,我總不能讓他們餓著。」
說罷,他取出乾糧,用清水泡軟,一口口餵向雛鷹。那幾隻小傢伙倒也親人可愛,啄食時嗉囊鼓凸、喙邊絨羽顫動,唧唧叫個不停。
麻痺散的藥效約有一兩個時辰,雙鷹暫不成威脅。崔少雲這才緩過心神,覺得筋骨發麻,疲憊難當。他慶幸自己隨身帶了先前泡製的藥酒,遂解下腰間以紅布塞口的竹筒,倒出些許,塗抹於四肢筋節,並依師傳之法按壓穴道。
一陣熱意漸起,痠麻之感頓時緩解,他忍不住喃喃:「果然是好方子……這醫道,真是受用無窮。」
此時日已正午,他半靠在那株橫生古松下,舉掌遮日,眯眼望向崖頂。翻開腰間藥書,只見書上記述:「月寒草,盛開於夜半,月至中天之時,方得全效。」
崔少雲看罷苦笑,心中盤算:「不知今晚前能否登頂?若不行,只怕得在崖上再留一夜……但願別再碰上什麼兇險吧。」
他休息片刻,便再往崖壁攀去,他攀的忘我,此時天色漸晚,天上日光餘暉已轉金紅,崔少雲正氣喘如牛,欲找一平緩之地休息,突然喜見左上方一處山巖凹洞。
他飢腸轆轆,手腳早已痠麻快不聽使喚,咬牙撐著最後一口氣,一寸一寸挪向洞口,那石口闊不盈二尺,內縮作葫蘆肚,入洞後,崔少雲整個人癱坐下來,長吐一口氣,如卸千鈞。
他不疾不徐地取下濕透的頭巾,理了理頭髮與衣襬。只見雙掌上滿是岩屑與泥痕,卻又隱約沾著一層細絲般的黏膩白絲。
他皺了皺眉,伸指搓揉幾下,心想:「哪裡來的白絲?是先前攀壁時沾上的嗎?這白絲除了黏滑,似乎也無甚大礙。」腦中念頭一閃即逝,崔少雲也不以為意。
隨後他坐於洞口,雙腳自然垂下,晃在萬丈崖風之上,像是與整個山谷一同懸空。天色已晚,遠山之後,一輪明月正緩緩升起,清冷月光灑落在他臉上。
他咬著乾糧,望著那輪月亮,恍惚間有些出神,慢慢閉上了眼。夜風吹來,帶著山林的濕寒,吹散了崔少雲的睡意,他縮了縮脖子,忍不住聳起雙肩,像是想把那股搔骨涼意從背脊裡抖出去。
可搔癢感兀自不停,受著不像是單純的風。他下意識伸手撫了撫脖頸,手指間竟沾了一層微黏細絲。他皺眉看著掌中銀絲,微濕帶黏,湊近一聞,竟有些腥氣。
他正自思索,忽覺頭頂微微一陰——像是有什麼東西擋了月光。
崔少雲本能地抬頭一望,赫然見到一縷粗長白絲自崖頂垂下,其上正吊著一隻碩大無朋的黑影!
那黑影通體漆黑,八爪銀鉤,緩緩垂落在他頭頂數尺之上。四對碧綠眼珠在月色下閃閃發亮,一口尖牙森寒,猙獰欲噬。
那瞬間,他渾身汗毛倒豎!
只因那頭八眼毒蛛猶如地獄吊下的惡靈,正緩緩向他逼近。
崔少雲瞪大雙眼,喉中一聲怒吼幾乎是本能爆發——
「啊——!!!」
他本能的往後一縮,幸虧他年紀尚小,身軀骨架尚未長成,那石洞雖小恰可容其身,八腳巨蛛於洞外張開大口張牙舞爪,卻始終進不來。
崔少雲驚的不輕,縮於洞內,手腳兀自不停顫抖,他彷彿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臟噗通噗通狂跳,心想:「孤雲山崖居然有這等怪物。」他心下甚顫,不禁思索到這怪物身形巨大,恐怖異常,自己怕是要交代在這荒山石洞裡了。
僵持情況過了許久,崔少雲見那八爪怪物暫時進不來,心情倒是慢慢平靜下來。
極懼之後,腦中忽地一片空白。他不知怎地,竟想起母親曾說過的故事:傳說古時有方士登山修道,為求羽化成仙,自斷繩索,以絕後路。 如今自己困在這石洞裡,與那傳說倒也幾分相似——只怕成仙不了,只能成餌。
他低頭苦笑,神情一片苦喪,彷彿已無主意。
突然匡噹一聲,一柄金屬器物掉於地上,他一看認出那是羅密所贈的匕首。
原來適才手足慌亂間,匕首於懷中移位竟在此刻掉了出來,崔少雲靜靜地凝視著匕首,想起昨日與羅密分手之景與其叮囑的話,回憶頓時湧現,如醍醐灌頂般,使他皤然醒悟。
只見其口中喃喃唸道:「崔少雲呀崔少雲,你於神前立誓要治好娘親,要行醫學藥拯救世人,要幫助羅大哥查案,與其仗劍江湖。眾人都在助你,而如今卻遇到一點險境,你便心灰意冷,此等決心,實在可笑可嘆……」
思及此處,崔少雲眼淚撲簌簌而下,最後竟不自禁大吼一聲。
「哇—— !!!」
這一吼也將他的紊亂的心神一下子全部拉回。
崔少雲深知道有人還在等他,他得平安回去,也必須平安回去。思及此,畏懼的眼神開始變得堅定。只見他深吸幾口氣,穩住心神後,便將身上長物盡數倒出,一一盤點,確認是否有能助己脫困之物。
「匕首、少雲牌定心丸、麻痺散、火摺子、筋骨藥酒、乾糧、水、繩索……」
他思索片刻,自語:「此獸體大,麻粉難以制之,匕首又難近身,剩下的便是火摺子,乾糧,藥酒。」
此時崔少雲腦中突然響起一句話:「如遇困難,便想想你這個月的經歷,必有助益。」
羅密臨行前的叮囑,忽在腦海迴盪。崔少雲心想:「這個月的經歷……?」他腦中藥庵學習的種種倏然浮現,一幕幕閃過。
「有了!」他驚叫道
崔少雲靈光一閃,想起藥書中記有「酒火焚毒」之法,頓時心生一計,當即行動。
只見其拆開乾糧,將乾糧泡滿藥酒,同時灑滿麻痺藥粉,並取下上衣將乾糧包覆其中,用繩索一端缚好,再把身上的蛛絲全部除下沾上,另一端繩索則踩於腳下,並將剩餘藥酒盡數淋於繩上,期間他手抖得怎樣也綁不緊那團乾糧,連綁三次,終於纏住。
接著他大喝幾聲引那巨怪注意,自言自語道:「勝敗生死便看這招了,姑且放手一搏吧。」
只見他用右手執繩,將整包衣物陷阱橫甩而出。
那巨怪聞聲而動,迅疾一口咬下,衣上殘存的人味令其興奮不已。可也在此時,那外衣陷阱內的藥酒與麻粉,一併噴濺而出,佈滿於巨怪臉面,那八爪巨怪也是靈敏,見勢頭不對,便想將衣物陷阱甩開,可那衣物上被崔少雲纏滿蛛絲,那巨怪一時竟甩脫不下。
崔少雲一見機不可失,立即取出火摺內燧石連擊取火,可那火星零落即滅,他的聲音也急得顫抖:「快呀……爭氣點……」他嘴裡呢喃,似在對火說,也像對自己說。只見他把火摺貼近繩身酒漬,再擊——火星在風裡顫成一線暗紅,終於,嘶地一聲咬住了酒氣。
下一秒,火蛇上竄——
「去吧!」他一聲暴吼,彷彿將一身恐懼盡數吐出。火焰沿繩急速爬升,直燒至包裹。
「轟——!」
火光轟然沖起,映得整片崖壁如白晝。巨蛛慘嚎,翻滾而退,焦臭之氣撲面而來,熏得他幾欲作嘔。
崔少雲蜷縮洞中,整夜不敢闔眼,直到朝陽映入石口,方才小心探出。
出得洞來,只見一隻八爪綠眼巨蛛垂吊於石口之前,八足下垂,身上焦痕斑斑,仍冒著絲絲黑煙。其尾仍黏著一條粗長蛛絲,筆直連向崖頂那片突出的巨巖。藉著晨光細看,只見那片巖下,竟懸著無數大小不一的白繭,密密麻麻,數量之多,令人咋舌。
崔少雲望之生寒,背脊發涼,不禁全身打了個哆嗦,想到這幾日孤山上不平靜的事件,上山的樵夫、行旅無故失蹤,恐怕就是這東西作怪。忽然,他的眼角射來一絲異常光芒,轉過頭來卻又消失無蹤,崔少雲轉動著腦袋,發現在某個角度下,蛛屍似有一道絢爛光彩反射而出。他走近一瞧,只見焦黑外殼間,似有一點異樣光彩掩映。他取出匕首劃開那處異常,卻見一顆七彩斑斕的小石嵌於其中,崔少雲將其取出,置於陽光下,只見石身呈半透明狀,卻是流光溢彩,握於掌中,又感似有蓬勃生機,躍動於內,他暗暗吶罕:「此物不知為何卻嵌在這蜘蛛怪體內。倒是漂亮非凡,若小吟見了,定要驚喜。」說著,便隨手收入懷中
他指著怪物說到:「你這蜘蛛精,作惡多端……今日死在小、小、小俠手下……,也算報應了!下輩子……別再害人了,哈哈哈哈……」卻是笑中帶懼,聲仍發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