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日城,西北大地上的邊防要衝,四面山河縱橫,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
春末時分,官道上,人潮如織,商旅鏢隊絡繹不絕。
「阿三哥,人好像愈來愈多啦。」崔少雲挺直身子,坐在牛背上說著。
「是呀,少雲小弟,前頭便是飛日城嘍!」打著赤膊的農漢陳三趕著牛車,回首對崔少雲笑道。
兩人向城門而去,卻見數十人聚集於城門外,或低語,或搖頭,人人面帶愁色,如罩陰霾。有人焦躁叱罵,有人懊惱垂淚,還有人與軍士爭執,被長槍一橫,生生逼退。孩童啼哭聲與貨車軋地聲交錯,亂象不止。
「咦?怎地查得比平日更緊了?」陳三抹了把汗,疑惑地瞧向那隊列整肅的飛日軍。
此時旁邊一位年紀稍長的行客聽見,插話說:「兩位莫不是外鄉來的?近幾天,這飛日城內疫疾突發,入城皆須審查。」
農漢陳三聽後一驚,道:「啊!真有疫疾?」
牛背上的崔少雲側耳細聽其言,只覺此疫似有異象,心中微動,接口問道:「敢問大哥,既然有瘟疫,怎地還能入城,卻不是滿城封禁?」
行旅四下望了望,壓低聲音道:「小兄弟慧眼,怪就怪在這。這疫疾起於一月前,起初只有高官富人有恙,後來連百姓都接連病倒,延請名醫,卻苦苦找不到原因。封城那日不少人趁亂衝了出來,自此謠言四起……」
那行旅頓了頓,續道:「有人傳是天降瘟疫以懲連年戰亂,塗炭生靈,更有人說是敵國細作入城欲毒殺高官。你想這飛日城是甚麼地方……如今太守因戰事去了前線,這副太守便下令封了城,說是未查清真相前,只進不出。你看這些鏢隊商旅,一紙通關文書難求,只得滯留此地,日久必亂……入城之事,我看還得三思。」
行旅說完,陳三臉色刷白,回頭向崔少雲低聲說道:「這可怎生是好?少雲小弟,聽來城中情形兇險,我瞧你還是別進了吧。」
崔少雲卻似未曾聽見,他抬眼望向那高聳城樓,只覺陰影壓頂,腦中疑團紛生——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醫者之道更當在此時,看來城中情形究竟如何,只能親探了。
心念一決,崔少雲向著陳三道:「阿三哥,謝謝你引路。趁著天色尚早,你趕緊回村吧!」
陳三一臉不可置信,看向崔少雲道:「啊?少雲小弟,你還是要進城?」
只見崔少雲神情篤定,青澀的臉龐上,那雙眼眸卻澄明堅決,絲毫不像玩笑。
陳三只能嘆了口氣道,並正色囑咐道:「好吧,少雲小弟,你記著!這飛日軍治軍甚嚴,但只要不違規矩,倒不會無端為難,如今疫疾當前,務必事事當心。」
「唉……真是的……我忘記你現在是何大夫徒弟,又有甚麼好擔心的?可誰叫我打小便看著你長大,一直當你是個孩子。那阿三哥便先回村了,你千萬要保重啊。」
崔少雲心中感動:「阿三哥放心,少雲會小心的。」
兩人互相擁抱道別,陳三便沿著來時路回去了。
別了陳三,崔少雲轉身緩緩向城門走去,前方城樓高聳,黝黑如鐵,巍然不動,仿若正默默審視著每一位欲入之人。
幾座拒馬橫列於門口,軍士們分列兩側,對來往行旅逐一盤查,喝斥聲不絕。
前頭一名婦人抱著嬰孩哭求放行,被兵卒冷然推回;另一隊鏢師被搜出暗器,頓時一陣叫罵,刀槍齊舉,逼得眾人噤聲。
不多時,便輪到了崔少雲。即使如他這般年少之人,軍士仍不放鬆戒備,開口問道:「小兄弟來此所為何事?打算停留幾日?行囊可得攤開細查。」
崔少雲也不慌忙,如實答道:「在下為北地藥庵弟子,此番出山行醫遊歷,途經飛日,欲於城中歇腳,順便走訪藥坊醫館,增長見聞。」
那軍士用懷疑的眼光看向崔少雲,大聲問道:「學醫修行?」
只見一旁檢查包袱的士兵說道:「大人,行囊之中皆為銀針藥冊,並無異物。」
軍士眉梢微動,目光在其身上下掃動,回到崔少雲臉上之時,見其神色渾然無懼,略一沉吟,語氣已無初時的譏刺,緩聲道:「你真的是個大夫?」
崔少雲擺手道:「在下不敢自稱大夫,只因經驗未足,才會踏上這習醫修練之旅。」
軍士察其語氣誠懇,檢查行當也無異樣,遂予放行。
那軍士望著崔少雲小小背影,心中暗想:「飛日城……如今正缺有你這般才能之人。入吧,望你真能救得幾人。」旋即轉過頭來,大喊道:「下一個上前!」
崔少雲甫一踏入城門,陽光驀地灑落,刺得他微微眯眼。眼睛尚未適應光亮,耳畔早已被一片熱鬧人聲包圍——
「冰糖葫蘆唷……捏麵人兒咧……」
「各位貴客風塵仆仆,不如來『清塵苑』聽個小曲,小憩一會兒,保管一掃俗塵……」
「女兒紅!竹葉青!涮羊肉!葡萄美酒!……樣樣齊全,來呦來呦——!」
飛日城最熱鬧的西城大街正對城門,腳下灰磚鋪道,筆直如線;兩側店肆林立,叫賣聲此起彼落;小販推車高喊,賣的是蜜餞果子、繡花布帛;茶樓酒肆門前掛著鮮紅酒旗,樓上傳來絲竹笙歌,滿座推杯換盞,笑語喧嘩。
前方一座戲台正上演雜劇,鑼鼓聲震天,小兒圍觀喝彩。行人摩肩接踵,衣衫鮮麗,煙火氣撲面而來,幾乎讓人忘卻城門外的愁雲慘霧。
崔少雲初入繁華大城,只覺眼前萬象新鮮,心神大震:「原來,大城竟是如此模樣……比書中所寫,羅大哥所述,還要熱鬧三分。」
崔少雲一路走走停停,時而被茶館評書的精彩牽住了腳步,時而沉醉於優美的曲苑笙歌。
突然他的眼光被一處別院吸引,外觀落落大方,古風僕僕,只是院門深鎖,氣氛寂寥,清森的可怕。
然而吸引他的並不是別院本身,而是那貼滿於院牆上的雜亂布帛,崔少雲覺得古怪,別院位在這熱鬧非凡的大街上,可除了他,其他人似乎都沒瞧見般,來來往往,依然故我地行著己事,未曾駐足。
再往上仔細一瞧,卻見門匾上紅字黑底,端正寫著的春遠醫館四字。
此刻崔少雲才猛然想起那被人間煙花氣一時沖散無蹤的瘟疫一事,只因入城以來,眼前一切景象,皆與想像中被疫病籠罩之城應有之樣貌,大相徑庭。
「咕......咕嚕......嚕嚕......」
驚詫之餘,腹中同時一陣飢餓聲作響,原來在街市流連之間,晨光已移,他竟在不知不覺中走過了一整個上午。
他望著醫館心想:「差點誤了正事,但這醫館的情況似乎不太尋常,貿然接近不知是否妥當?罷了,也不急在這一時,先尋間客棧,順便打探消息吧。」
於是他便先尋得一間靠近西市的小客棧,點了些飯菜,風卷殘雲般下肚,滿心舒暢後,再行計較這城內瘟疫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