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一般的哨兵與嚮導之間,嚮導並不會靈敏察覺哨兵的精神狀態。但就如同之前所述,完成了精神交融的兩人之間,又因為地理位置處在極近的距離,有一頓飯的時間能夠觀察,嚮導是不可能忽略對方神識中的震盪的。小轟焦凍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覺得心搏不斷被綠谷出久給牽引著,似乎也同調著不安定的心緒,而頻頻盜汗,那是一種心理影響生理的不適。
但就算少年不明白如此的影響是從何而來,但他至少也知道,哨兵現在的精神領域極度不穩,需要嚮導的疏導。
「呃……」綠谷出久一時之間答不上話,缺乏疏導的他,腦子的運轉在逐漸減速。
小轟焦凍想著,如果,只是說如果,爆豪勝己是未來的自己的配合嚮導,那麼,綠谷出久的嚮導,又會是誰呢?誰能來,替他撫平那些錯位的感官呢⋯⋯?
小轟焦凍像溺水而缺氧的人,在水面底下掙扎著。模糊不清地無法看透水面上的景象,只能在被水矇住的鼓膜中,聽見自己加速的心跳。
有一個再明顯不過的答案,似乎就快呼之欲出——
「——能讓我來嗎?」一道靈光,閃過了小轟焦凍被水浸潤而混沌起來的腦內。
「啊……?什麼……?」吃下去的澱粉在胃中被分解,給綠谷出久帶來昏昏欲睡的感覺。
「疏導。」
「……」哨兵的眼睛對焦,又渙散,眼前的這幅畫面,似乎似曾相識……是在什麼時候,也曾經被眼前的這個人,說過同樣的話嗎?
「我來,替你疏導。」小轟焦凍因為自己的這句話,像是浮出水面換了氣。窒息的肺部,找到了能夠呼吸新鮮空氣的方法。這就是這道難題的解答,也是證明自己會和未來的那個『自己』,有所不同的關鍵——不是躲在暗處壓迫,而是親手保護。
綠谷出久差點就要迷迷糊糊地答應了。
畢竟因為眼前的這張臉,與自己戀人的實際年齡,又更加接近了,兩者的輪廓線重疊,似乎就要變回綠谷出久時常依賴的那個人。綠谷出久一向不擅長拒絕成年的轟焦凍。他發現這種食物鏈的關係,似乎在尚且年幼的轟焦凍身上,也發揮著作用。
「不行。」
疏導,也就意味著要讓嚮導進入到哨兵的精神圖景。
那麼,小轟焦凍會看到什麼?他會在綠谷出久的精神世界內,看見被拼接進去的冰原。而那塊冰原,正屬於轟焦凍。綠谷出久不想讓孩子發現這個殘酷的事實。這就像是照了鏡子之後,才發現自己原來是殘疾人士、一樣地可悲。因為,精神交融是不可逆的,是將嚮導的靈魂縫補在哨兵身上的奉獻。無法藉由豐富精神圖景來代償,是綁定一生一世的契約。這和一名孩童說,「你的婚姻對象就是眼前這名陌生大人」沒什麼兩樣,只會嚇壞小孩子。如果光只是結婚還好,畢竟還能離婚。但是,寫進精神領域的精神交融,卻無法反悔,也相當於嚮導腦內的一塊殘疾。誰會想提早知道自己不可逆的未來呢?綠谷出久想著,內心有些傷感,便垂下了眼簾。
「……你的精神狀況很糟。你需要嚮導。」小轟焦凍被果斷拒絕後,雖然有些沮喪,但仍為了哨兵著想,提出了絕對必要的建議。被未來精神交融的對象影響著心緒,讓他變得有些恍惚,但卻不自知。
「不用。我有這個⋯⋯」綠谷出久用僅存的意志抗爭,搖搖晃晃地翻找著茶几,從裡面找出了之前吃剩下的嚮導素藥片。
「如果是這個,你有更好的。」小轟焦凍撇了一眼綠谷出久手上的鋁箔泡殼包裝,伸手按住了那堆藥片——人工嚮導素,他當然知道那是什麼。因為曾見過班上的同學服用過後,而產生不良副作用。而人在迷離之中,比起理性,單純的本能卻變得清晰。
嘰啵。
那些鋁箔片發出了哀鳴。
綠谷出久的手連同嚮導素藥片一起被壓在了桌面上。他很想向不在場的另一名嚮導求救,想讓人趕緊回家,來制止執拗的孩子、來解救自己於水深火熱之中。
「嚮導素。我也有。」小轟焦凍的手指又有力又滾燙,從沙發座的隔壁誠摯地逼近著哨兵。因為這是最好的解藥。課本上也是這麼說的。
綠谷出久可沒天真到,會認為小轟焦凍在說的是,「他身上帶有更優質的嚮導素藥片」的意思。
那雙異色的貓眼像是一個引力場,催眠著綠谷出久的眼前開始傾斜。因為,小轟焦凍本身,就是那個「優良的嚮導素藥片」。
哨兵被年幼嚮導壓制的掌心出著汗,卻又抽不出來,指腹被鋁箔包裝刮得生疼。鼠尾草包裹茴香的氣味蔓延,又香甜又熱辣,綠谷出久覺得自己的整個精神圖景都在顫抖。這種單純的炙熱,有別於被社會洗磨過的二十四歲,更加坦率、也更加衝動;也有別於膽怯疏離的十四歲,更加明確、也更加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