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四 • 525軍艦】

五天的面會，很快的結束了！營區的指揮官一早集合了準備搭船前往金門的弟兄感性的說著話，其中有這麼一段，不覺令人莞爾：

「弟兄們，你們到了金門要是遇到什麼的問題，也可以打電話給我，各師的師長都是我的好朋友…」

有些弟兄覺得這只是場面話，在底下低聲的議論著：

「最好是啦，人都到了金門，你哪有本事管那麼寬…」

指揮官結束了短暫的談話，隨即把部隊交給了帶隊官，而前送營區大門的鐵柵欄，此時也在衛兵的控制下，緩緩地打了開來。

「等一下，我們一路下山行軍到左營軍港，弟兄們可得留意自己攜帶的物品，並且聽從幹部的指揮…」帶隊官怕後頭的弟兄聽不見，身上背著放送喇叭，左手拿著MIC的囑咐著大家。

「啥？行軍？哪很遠耶…至少要走十公里吧…」部隊裡有些騷動，但帶隊官似乎是當作沒聽見似的。

我對高雄是一點也不熟，但聽到得行軍十公里，不做他想，這肯定是件苦差事，尤其是大夥的肩上還背著沉重的大背包。部隊在領頭的幹部的引導下，緩緩地通過了營區大門，比起幾天前到達時的人龍，這回雖然少了前往澎湖的弟兄，但目視起來，人數應該也還有個幾百人。

下山的速度總是快的些，沒一會兒就來到了市區，道路兩旁的景觀，從高聳的樹林逐漸變成了一幢幢的民宅、工廠。沿著鼓山三路直行，九點多的太陽不算毒辣，但高雄的熱帶氣溫，即便都已經是十一月了，卻讓人有著夏季的錯覺；路程才走了五十多分鐘，就讓事前準備好的礦泉水已經喝掉了一大半。

「我聽我爸說，以前他們去外島，搭的都是『開口笑』，裡頭又悶又熱，更慘的是還一路吐到底！不曉得我媽幫我準備的暈船藥有沒有效…」後頭傳來一些弟兄的說話聲。

「還『開口笑』嘞，那種戰車登陸艦老早就淘汰了，我哥也是去金門當兵，他說現在搭的都是運輸艦，早就不一樣了…」一旁有個弟兄，忍不住的反駁著。

不管是搭哪一種，但我的確沒有準備暈船藥，該不會一上船，就吐個七葷八素了吧。還是像有些弟兄開玩笑的說，要選擇窩在艙底會比較不晃？我在心底忍不住的盤算著。

部隊持續地往前行，經過了一個大圓環後，別了鼓山三路，轉進了左營大路，一路上都可見到「左營海軍基地」的指示牌，顯然地，我們是進到了海軍軍區的管轄範圍了。

部隊在通過海軍基地大門時，稍做了停頓，等到帶隊官跟守門衛兵做了文件查驗後，部隊才得以進入左營軍港。軍港裡是海軍的地盤，觸眼所及，不論是阿兵哥或是軍官，身上的衣服都是燙得筆直的軍便服，對比起來，我們這些身穿草綠服、頂得滿頭大汗的二兵來說，簡直是一身的狼狽。之前曾聽過一句玩笑話來形容陸海空三軍：

「空軍是紳士、海軍是流氓、陸軍是乞丐」

如果以我們這幾天生活的遭遇來看，粗鄙的伙食、凌亂的寢室，再加上此時滿身的汗臭味，那這樣的形容是再貼切不過了。

在軍區相關人士的帶領下，我們這一行人被引導到了港口旁的鐵棚下稍作歇息，一旁有艘軍艦恰好停泊在旁，軍艦灰的顏色外表，上頭漆著「525」的白色字樣，碩大的船體，好不壯觀呢。

「就是這艘啦，這是運輸艦，我哥以前有說過…」方才行軍路上，出聲反駁的弟兄，此時像是發現新大陸似的，一手指著外頭的軍艦，滔滔不絕的引述著家人說過的事蹟。

一群人坐在鐵棚裡，其實只能看到部分船體的樣貌，也自然看不到海軍弟兄在忙些甚麼，更不曉得甚麼時候可以上船，就這樣枯坐了好一會，終於等來帶兵官的新消息。

「弟兄們，再半個小時我們就要登船，等一下發下去的暈船藥，先服用一片！明天早上早餐後，視情況再服用剩下的一片…」帶兵官一邊說，一邊指著弟兄發放暈船藥，而且每人還可以分配到一罐八寶粥及一份軍用口糧。

「八寶粥？」庭維打量著手上的八寶粥，一邊嘴裡嘀咕著，難不成這就是等回的午餐？

等待的時間有些漫長，一直熬到十一點鐘過後，終於有了動靜，部隊前方開始移動了起來。

「每個人拿到船票後，依序的上船，找到自己的床鋪…」帶兵官撕開了喉嚨，大聲的喊著。

跟著前頭的弟兄，從一旁幹部的手中，接過一張綠色的傳票，上頭清楚的寫著「強艙」的字樣，以及鋪位的號碼。

軍艦與碼頭中間，架上了一個舷梯，隨著船隻在海上漂浮著，走在梯子上也能感受到潮水的波動。

「強艙往下走，後面的人趕緊跟上。」一個身著灰色制服的海軍弟兄，站在船艙的入口處，一邊抬起了手，指示著行進的方向。

船艙的入口其實並不大，要鑽進去時，還得小心，別一不留神就撞到了自個的頭。跟著前面的弟兄的腳步，一路拾級而下；船內樓梯的空間，只能一人通過，而且極為陡峭。我們這群二兵，想當然爾，一定是只能搭乘最低層級的艙等吧

換了幾個樓梯，拐了個彎，終於找著我跟庭維的鋪位。說是鋪位，其實只不過是個棉織的吊床，而且還依著高低排成「上、中、下」三個位置。每個鋪位的長度，大概不到兩公尺，更糟的是，一但上舖的人躺了進去，那下鋪的人距離上鋪的空間，大概就只有五十公分了。幸運的是，我的鋪位是在最上頭，可麻煩的事，要爬上上鋪，得先踩著下層的鋪位才行，要是一不小心，可能還會踩到弟兄的手腳呢。

整個強艙，猜想是位在整艘船的最低層，不僅擠滿了同梯的弟兄，四周也沒能開上一扇窗，更別說什麼空調設備，艙裡夾雜著大夥身上的汗臭味不說，船隻本身濃厚的重油味，讓人聞起來，即便船還沒開始在外海航行，就讓人有著搖頭晃腦的暈眩感。

大伙把黃埔大背包隨意放在一旁的地板上，有的人肚子餓吃起了八寶粥，有的人則是想爬到船隻的甲板上，吸允著外頭的新鮮空氣。

「海軍不讓我們上去，才剛看到甲板，就全被趕下來了。」幾個想到外頭透風的弟兄，因為被趕回了船艙，忍不住的抱怨著。

伴隨著船隻規律地晃動著，加上暈船藥的藥效發作，我有點睏意的爬上吊床，想躺下來歇息一會。等待總是緩慢的，時間在這個時刻，似乎沒有太多的意義，一旁除了弟兄聊天的聲音，再來就是船隻上那不曉得什麼作用的哨笛聲。

「船開了…船開了…」在半夢半醒中，聽到一旁有人大喊著，接著就是一群人爬上樓梯的聲響。

庭維拍了我的大腿，問我要不要也上去甲板看看？我揉著惺忪的睡眼，三兩下的翻身下床，跟著大夥的腳步，擠上了船隻最上層的甲板。

才走出艙門，迎面而來就是一陣強勁的海風，船舷的四周，老早就擠滿了不少阿兵哥，各個興高采烈的交談著。瞧了一下手上的表，都已經是下午四點了，這才驚覺已經睡了兩個多小時，左營軍港的碼頭，在眼中已經是遠方的一個小點點而已。

自己沒搭過船，更別說軍艦，所以站在525船首的甲板上，只覺得這運輸艦還挺寬闊的，而且前頭還配置著一具不知名的飛彈。

「那是械樹飛彈啦！」一旁一個臂章繡著「一兵」的學長，聽到我跟庭維討論的內容，忍不住的插嘴著。

「菜鳥仔！第一次上金門喔！」學長用了些許輕蔑的口語，來展現自己資深的優越感。

既然學長都開了口，旁邊幾個同梯的忍不住的跟著學長攀聊了一下，這才知道軍艦不僅搭載著初次前往金門的新兵，也搭載著返台休假的老兵回來金門。除此之外，學長也分享著阿兵哥在金門的休假制度，在這一年十個月的軍旅生涯中，部隊不會進行輪調，每個阿兵哥有四次的返台假，每次為期七到十天不等，端賴你是搭飛機還是搭船而定。休假採排休制，而且除了要單位連長的同意不說，還得要防衛部的長官核准才行，唯一讓人欣慰的是，防衛司令部規定，新兵到部的第三個月，就可以申請返台，如果單位主官不從，將以違紀論處。

另外，透過學長的介紹，金門防衛部的確分為四大師，外加一個防衛司令部。其中戍守金門本島東西兩側的金東師、金西師是主力部隊，而配備「戰車群」的南雄師則是預備師，其任務是負責防衛部的安全。巧合的是，這學長也是編制在南雄師，不曉得是瞧他講得輕鬆，還是聽到南雄師只是「預備師」時，原本擔心會很操的心境，頓時輕鬆了不少。

對於船隻要航行到金門究竟需要多少時間，學長一時也說不準，因為得視潮水狀況而定，倒是午餐沒吃的我，此時有些飢腸轆轆。

「船上有福利社，我們要不要去看看…」庭維不曉得從哪打聽來的消息，邀我去逛一下船上的福利社。

船艦上的福利社其實不難找，從甲板走下兩層樓梯，拐了個彎，在一個轉角處就可以瞧見。不若營區的福利社來的寬敞，這裡的福利社，說穿了就只是個櫃台，而且檯面也不過兩公尺寬而已，而且排隊的人潮，已經排了十多公尺長了。

福利社除了賣「排骨飯」、「雞腿飯」，還有賣一些小零食，像是鱈魚香絲，或是阿薩姆奶茶什麼的，內容不多，但多少也能讓弟兄們滿足些許口腹之慾。

只見櫃台兩個海軍弟兄忙著收錢、找錢，等了好一陣子，終於輪到了我們。我們買了兩個便當，拿回船底的寢室享用。

「靠夭，這雞腿有熟嗎？」庭維咬了幾口，忍不住的夾起了雞腿，把帶著血色的那一面，翻給了我看。

既然雞腿踩了雷，那我手上的排骨呢？用力的咬上了一口，這回是熟了，但整塊排骨又乾又柴，實在是難以下嚥，要說它是塊豬肉乾，我覺得一點也不算過分。如果這就是艦隊平日的伙食，那我還真不曉得這些艦隊官兵們是怎麼過活的。

既然便當這麼難吃，我跟庭維索性打開了帶兵官之前發給我們的八寶粥，還有軍用口糧。八寶粥沒甚麼新奇的，倒是軍用口糧的內容與我之前認知的有著不同。以前小舅在泰山憲訓中心當憲兵時，偶爾到家裡來也會戴上一兩包的軍用口糧給我們，裡頭除了四四方方的口糧餅乾外，再來就是幾顆的薑糖，加上少許的牛肉乾，可這回打開的包裝，除了多了果醬，還有可可粉可以沖泡耶，感覺是一整個升級了不少。

口糧乾著吃，著實有些單調，想說再回頭去福利社買瓶飲料，可人還沒走到福利社門口，就聽到前頭幾個弟兄嚷著已經關門了！這時間也不過晚上七點？怎麼就不營業了呢！所以別嫌便當難吃，只要你晚上一步，那怕你再有錢，那也是吃不到！

再次的爬上了甲板，船外的天色，不知什麼時後，早以換成滿天的星斗。看著遠方芎蒼上的銀河，這在遍地光害的台北是不容易瞧見的吧！循著滿天的星光，我將視野移到了遠處天與海交界的「天際線」，除了幾處漁火，還真的是一望無際，可說是什麼都沒有。當下，我心裏不禁的想著，要是這船不幸翻覆了，不擅泳技的我，就算沒有淹死可能也會被嚇死，因為處在茫茫的大海裡，就算是給你一艘救生艇、一柄槳，你還真不知道要從那個方向開始划起呢。

在甲板上吹了一個多小時的風，不自覺得冷了起來。顧不著庭維，我自個先行回到了底部的船艙、躺在搖床裏休息。依著昏黃的燈光，看了手上的時間，才晚上九點多！要睡覺是早了些，但也真的不知該做什麼才好！晃著晃著，搭船的暈眩感再次來襲，胃裡一陣翻騰，食物差點忍不住的吐了出來。趕緊拿了口糧包裡附的薑糖塞進嘴裏，希望能就此進入了夢鄉，忘卻這難受的折騰。

附記：

AP艦一共分為518 太武(海濟) / 519 雲台/ 522 凌雲/ 523 萬安/524 雲峰/ 525 武岡/ 526 新康共七艘。其中後頭的524~526三艦，除了體型較前者大，也肩負著台灣本島與金門、馬祖間人員、物資的運輸任務。這些運輸艦於民國一零五年後，皆已除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