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結婚了,但新郎愛的人不是我。
所有人都羨慕我撿了大便宜,成功頂替姊姊嫁入了宋家。
不過他們不知道,此刻我心中卻並無喜意。
我只覺可惜。
可惜宋霆沒有一起死在那場車禍中。
1
我結婚了。
但這場婚宴上,所有人都表情尷尬。
不只是因為新郎腿上打著石膏,臉上還掛著一副『我是被逼婚』的憤恨。
更因為這場婚禮原定的女主角並不是我。
如果有人手上拿著的是宋家最初發出的請柬,那麼他就會看到,新娘名字那一處寫的是──時月如。
時月如是誰?
她是宋霆的青梅竹馬,是宋霆的真心所愛,是宋霆苦求多年才攏入懷中的明月。
是時家真正的大小姐。
有人生來就是享福的,時月如就是如此。
出身名門樣貌出眾,即便時家不如宋家有錢,宋霆依舊心甘情願地跟在她屁股後面跑。
時家的大小姐早晚要嫁給宋霆當夫人的,但她一天沒玩夠,宋霆就要給她當一天的舔狗。
折騰了許多年,兩個人的愛情長跑終於在今年落下帷幕,結果在結婚前夕,追求浪漫的時月如卻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我還記得出發前時月如笑得無比歡快,她洋洋得意地向我炫耀,說宋霆要帶她去巴哈馬群島。
傳說中的天堂島。
而剛被接回時家沒多久,受盡冷遇的我只能低眉順眼地祝姐姐玩得開心。
多開心啊,她在從天堂島回來的路上直接上了天堂。
不。
她不能上天堂。
時月如這種人,還是安心下地獄吧。
至於她的哈巴狗宋霆,既然他沒有幸運地和自己的愛人死在一起,那就由我這個可笑的私生女,親手送他下地獄。
姐姐,我的大婚賀禮,你收到了嗎?
2
婚宴上,宋家的人看不出喜怒,時家倒是尷尬得很。
除了時月如的母親,其他人都在陪笑。
沒辦法,說好的婚事不能因為時月如的死而耽擱,兩家的生意往來密切,這樁婚事無論如何都得結成。
於是我一個上不得檯面的私生子被推了出來。
這下婚是結成了,可宋家難免覺得不得勁。
巧得很,宋霆的堂弟宋祁,正是我大學的同班同學──一個永遠被我壓了一頭的萬年老二。
他看著敬酒的我,冷嘲熱諷道,「嘖,教授口中的金融天才?還不是得乖乖嫁人。」
我垂眸不發一語,被迫站在我身邊的新郎看都懶得看我一眼。
準確的說,他誰都不想見。
那場車禍,開車的人正是宋霆。
根據現場的情況來看,是另一方的大貨車司機酒駕且逆行。
雪地路滑,宋霆及時踩下煞車也沒什麼用。
在最後一刻,他只來得及把方向盤轉向了自己的方向。
即便身旁是追求多年的皎潔月光,在生死面前,他還是選擇了自己。
宋家當然不會責怪他的行為自私,時家也不敢多言。
只有時月如的母親悲痛地扯著他的衣領,質問他為什麼沒有保護好時月如。
不過很快她就被時家摀住了嘴。
千嬌百寵的時家大小姐啊,原來死了也不過是一捧不值錢的灰。
……
宴請的賓客中,有些人用同情的眼神看著我。
他們都知道我不過時家推出來聯姻的棋子,以我的處境,如果宋霆不喜歡我,那我無疑會成為整個圈子的笑柄。
但宋霆怎麼可能喜歡上我?
時月如珠玉在前,與她容貌五成相似的我,不過是個醜小鴨罷了。
大家心知肚明,活人永遠越不過死人去。
婚前,時家一個『好心』的親戚還安慰我。
「如果運氣好,興許你還能憑著這五分的相似成為月如的替身呢。」
呵,替身?
活人也許永遠比不上死人,但這些不知道車禍細節的人怎麼會知道——
愧疚是會壓垮一個人的。
他越愛時月如,就越會想起自己的自私,直到有一天,罪惡感會讓他再也想不起愛的滋味。
他會選擇遺忘時月如。
而我現在要做的,當然是趁著他還對時月如的慘死耿耿於懷時,作為替身走進他的生活。
這五分的相似,就是我打動他的利器。
我要他愛上我。
然後,生不如死。
3
婚後,我搬入了宋霆的別墅。
他本來並不願意。
那婚房是他當初親手佈置,用來和時月如恩恩愛愛白頭偕老的。
他當然不希望我這個橫插一槓的私生女破壞她們的家。
但宋老爺子可不管他的兒女情長。
新婚夫妻分開住像什麼樣子,既然結婚了,就算貌合神離也得有夫妻的樣子──宋家不能被外人看了笑話。
宋霆只是個繼承人,在他還沒正式拿到股份時,宋老先生就是宋家的神。
他不能違抗爺爺的命令,於是我拎著自己寥寥無幾的行李,住進了他和時月如『愛的小窩』。
「離我遠點,別動你不該動的東西。」
這是我的丈夫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微低下頭,軟聲應是。
從他的視角看去,這個角度的我和時月如是最像的。
宋霆果然愣住。
他呆呆地看著我,呢喃道,「月如?」
我悲傷地抬起頭看他,「宋霆,我不是姐姐,但你不能……」
「你閉嘴!」一直無視我的宋霆粗暴地打斷了我的話。
他從剛剛那一刻的恍惚中回過神來,掩飾般地朝我釋放怒氣。
「你當然不是月如!別以為我不知道時家打的什麼主意,娶你可以,但你一輩子也別想和月如相提並論。」
說完,他大步往樓上走去。
二樓傳來『砰』的一聲巨響,是宋霆在摔門。
而被他仍在大廳的我,嘴角卻不受控制地勾起。
在宋霆看著我愣神的瞬間,他腦內的百轉千迴中,一定有一個是讓我成為時月如的替身。
所以他才會用憤怒掩飾自己的羞愧。
現在這個想法還弱小不堪,輕易就會被他的理智壓下。
但種子已經埋下。
日後的朝夕相處中,我總有時間讓這顆種子長成大樹。
他逃不了。
4
我住在了宋霆隔壁。
隔天清晨我早起做飯,將自己那份吃完後,又默不作聲地把他的那份放在餐桌顯眼處。
給他準備的那份,是時月如慣愛吃的。
半小時後,宋霆果然敲響了我臥室的門。
「你是故意的?」男人不悅地皺眉看我。
我茫然地睜大了眼,裝出一副單純無辜的蠢樣子。
「你在說什麼?我怎麼了?」
宋霆打量我片刻,像是在研究我究竟是城府頗深還是真的不長腦子。
「那份早餐是你做的吧,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那是月如愛吃的。你是故意做給我看的?」
不然呢?一定是做給你看的。
「我和姊姊每日吃的早餐都是一樣的,我沒有想那麼多。」我垂下頭,悶悶不樂道。
這話說得通,身為剛被接回時家的私生女,我早餐當然只能吃大小姐想吃的。
保母怎麼會願意為了我單獨再做一份呢?
宋霆明白了我言下之意。
他不再懷疑我別有用心,只是嘆了口氣。
「不需要你來做這些,你沒必要討好我。」男人搖頭,第一次心平氣和地和我說話。
「可是早餐我也是要吃的,給你做一份也是順手,我沒想討好你。」我小聲埋怨。
宋霆搖頭,「順手也不用。」
「離我遠一點。」他最後丟下這麼一句,轉身離開了別墅。
我目送他的背影遠去,輕飄飄地走到廚房看了一眼。
他把早餐全吃了。
5
之後那些『順手』的早餐,宋霆全都默不吭聲地吃完了,他也沒再敲我的門。
我們就像住在同一個房子裡的陌生人,知道彼此的存在,卻互不打擾。
宋霆逐漸適應了我的存在。
偶爾我們共用晚餐氣氛會變得沉悶。
當我低垂著頭喝湯時,我能感受到宋霆明晃晃的視線,而後他會掩飾般加快吃飯的速度。
食不言不語,這棟房子像是住進了兩個啞巴。
但這段僵硬的平衡並沒有維持多久。
宋霆從不關心我白天做些什麼,所以在宋老爺子大壽那天,他提前回到別墅,看到了讓他難以站立的一幕。
我穿著一身白裙,背對著他立在畫板前作畫。
這是很微妙的一個畫面。
時月如從不著白衣,她喜歡大紅色的裙子。
但我們背影很像──相似的身高,同樣長度的捲髮,連畫板都是我刻意找到的同款。
時月如大學進修的是繪畫專業,她的部分畫作現在仍被宋霆掛在別墅的走廊。
我相信宋霆在佈置別墅時,一定幻想過時月如在他的花園中作畫的一幕。
現在我來滿足他的幻想。
當然,我怎麼會是故意的呢?
當宋霆抓住我的手腕時,我無辜地從畫架上取下了一沓畫作——畫上全是這個花園。
「我只是有點無聊。對不起,我看這個花園很漂亮,所以才想把它畫下來。」
宋霆渾身都在發抖,「你為什麼也會畫畫,宋祁說過你是金融系的。」
我還以為婚禮上他沒聽見宋祁對我的刻意刁難呢,原來他不是聾子啊。
「是我的個人嗜好,我從小就自學過繪畫。」這是我難得的實話了。
我的畫功做不了假,無論他信或不信,這次意外只能是個巧合。
一個又一個他無法閉眼不看的巧合。
6
那天晚上的家宴,宋霆在說完場面話後幾乎沒怎麼進食。
我被宋祁拉到一旁陰陽怪氣,宋霆也只是看著我的背影發呆。
飯後,我被司機送回了別墅,而宋霆一個人開車去了別處。
我回到別墅後也沒開燈,就坐在客廳抱著一杯水,不緊不慢地喝著。
在黑暗中,鐘擺『咔噠』的聲音變得無比清晰。
我在等宋霆回來,我在等一個答案。
大概是凌晨一點多,宋霆終於回來了──帶著一身的酒氣。
醉醺醺的男人下意識打開燈,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發上,妝容未褪的我。
我們沉默地對視著。
微妙的氣氛流轉,我們默契地在等對方先上前一步。
終於,酒精讓宋霆再也無法保持冷靜。
他踉蹌地向我走來,跌坐在我身側的沙發上。
「你和她真的很像。」這是他從花園走出來後,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笑而不答,始終溫和地看著他。
「你們長得很像,喜歡吃的東西一樣,連喜歡畫畫這點都一模一樣。」他掰著手指一條一條數著。
數著那些我刻意裝給他看的巧合。
「你們那麼像,為什麼你不是她?你為什麼是時伊人?」
他雙手摀臉,彷彿在質問自己,「為什麼你不能是月如?」
溫和的笑意像是刻在了我臉上,我低頭抱住了醉意上頭,言語混亂的宋霆。
「我是你的妻子,我可以滿足你所有的願望。只要你想,我就可以是姐姐。」
我溫聲蠱惑道,「你希望我是她嗎?」
『咔噠』、『咔噠』。
老式掛鐘一刻不停地走著,不知過了多久,男人僵硬地伸出手擁住了我。
「月如,你是月如。」他說。
7
我告訴宋霆,我愛他,所以我願意陪他,哪怕以替身的身份。
宋霆不在意我的理由。
酒精打破了他給自己的枷鎖,當他對我叫出時月如的名字時,在他心裡我是誰已經不重要了。
他開始叫我月如。
他會在下班回家時為我帶一束花——時月如最喜歡的紅玫瑰。
他買了整整一屋子的裙子,各式各樣的紅裙子給我。
他比我還主動的,把我打扮成了時月如的模樣。
那是一段扭曲又漫長的時光。
我模仿時月如的言行舉止,宋霆也假裝忘記時月如已死的事實。
白日在外人面前,他柔情似水地叫我伊人;晚上在床榻之間,他赤紅著眼睛喚我月如。
我無縫切換自己的角色,而他比我還適應這樣的生活。
慢慢的,他逐漸適應,逐漸走出陰影。
他開始相信,時月如真的沒死。
他徹底相信我是時月如了,他覺得那場車禍已經過去了。
他重新露出笑容,而我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我站在他為時月如準備的畫室中央,慢慢撕掉了這些天我為他畫的肖像。
不把他拉上來,怎麼能讓他摔得更慘呢?
得到後再失去,才更讓人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