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之去皇陵守了三年,我便當了三年的活寡婦。
這三年,我將王府上下事務打理的井然有序。
人前人後,落得個恭孝淑嫻的美名。
三年之期已滿,沈慕之回來了。
所有人都說,我苦盡甘來了。
我卻掏出了一紙和離書。
1
我姓顧,叫顧琳瑯。
顧氏多出人傑,曾經一度,也是風光過的。
不過,大抵是過慧易夭的緣故,顧氏幾代後,難有長壽之人。
也不知道哪一代先祖一拍腦袋,決定棄文從武,強身健體。
先祖的本意,是想遠去朝廷的明謀暗謀,逐漸歸隱。
卻忘了聖心難測這四個字。
皇上:你棄文從武,是想帶兵打仗吧。
先祖:我真的會謝。
自從祖上開始帶兵打仗,顧氏的人丁,凋零得更快了。
等我到了要出嫁的年紀,家中已無父輩替我張羅打算。
不過好在我還有個當將軍的哥哥,顧風消。
我哥看上的妹夫,是沈慕之,皇帝的第十個兒子,儲君的熱門人選。
沈慕之這人很好,出生好,長得好,個性也好,想嫁給他的京城貴女可以從東城門排到西城門。
我本高攀不上。
可我高攀上了。
我哥到殿前碰碰運氣,畢竟光憑他身上的功勳和顧家的門楣,要生拽著沈慕之娶我,根本不夠看。
於是他又胡詌我七竅玲瓏,通達曉世,乃沈慕之的天賜良配。
誰曾想皇帝拍板,同意了。
我哥覺得我是撞了狗屎運,可是我心裡清楚,皇帝能允準這樁親事,就代表沈慕之同儲君之位無緣了。
皇帝若有心要立沈慕之,不會給他安排顧家。
沈慕之也知道了自己無緣皇位。
賜婚的旨和賜封號的旨是晚幾天一道下的,聽說沈慕之聽完,臉色煞白。
旁邊的門客,還在賀喜,「恭喜賢王。」
沒什麼好恭喜的,不哭一頓都算他穩重了。
賢王。
賢這個字,太好,也太壞了。
好在這個字本身是好的,賢明通達。
壞在,這個字太好了。
沈慕之心裡清楚,賜婚和封號,這就是給個巴掌賞個甜棗。
我是打在沈慕之臉上的巴掌。
賢王,這看起來風光無限的名頭,則是一顆陰陽怪氣的甜棗。
2
給我和沈慕之賜婚的詔書下了,沈慕之卻遲遲不下聘。
他不下聘,我也不能趕著去他府上吆喝,叫他快來娶我。
所以,我和他的親事就一直拖著。
拖的日子久了,所有人都覺得沈慕之是不想娶我。
畢竟誰也不想娶一個素未謀面的女人。
可見不見面的,對沈慕之來說,其實沒那麼重要。
我心思活絡,知道他不想娶我,只是還想再爭一爭。
顧家家世不顯赫,家底不豐厚,在朝中也沒半點手腕,娶我對他毫無益處。
但一旦成了家,皇帝就會下旨給他封地,讓他離開京城,去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一旦走了,沈慕之便真的與皇位無緣了。
所以,沈慕之只把我當成透明人。
賢王府還要夜夜燒高香,求我別禍害上他。
不過,這香沒燒多久,就燒到他自己了。
皇帝老兒突然病倒了,久治不愈,匆匆擬旨,立了十三皇子沈褚為太子。
太醫院應該都是沈褚的人,恐生出什麼變故。
在皇帝老兒耳邊吹風,說讓我和沈慕之快點成親,好衝沖喜。
這話也離譜,嫁給沈慕之算什麼衝喜。
做他的後媽,才算是衝喜。
但不管怎麼樣,我和沈慕之這親,還是結上了。
結上了,但沒有完全結好。
成親當天,說是衝喜,卻直接給皇帝老兒衝駕崩了。
喜服都沒脫,直接去奔喪。
我顧氏門庭衰落,多多少少是有點東西在的。
國不可一日無君,沈褚搖身一變,成了新帝。
賢王成了賢親王,更討人喜歡了。
沈褚想隨便丟給沈慕之一塊封地,叫他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
但沈慕之也不傻,賴在京城,還能有一線生機,出了京,他就徹底變成個邊緣人了。
沈慕之自請守皇陵,三年不歸的那種。
一夜之間,我從賢王新婦成了個京城人人知曉的活寡婦。
2
嫁給沈慕之,我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我知道在沈慕之這些皇親貴子眼裡,權勢大過天,難有幾分真心。
我也不求什麼伉儷情深,無悔無怨。
我爸臨終前有過交代,叫我兄妹二人,萬萬要給顧家留個後。
可是我哥不想娶。
他說,他命薄福薄,娶了誰,誰倒了八輩子黴。
但我知道,他不是不想娶,是他想娶的人,他娶不到。
但不管怎麼樣,他不娶,就只能我嫁。
得嫁個聰明點機靈點,不辱門楣的,最好還沒那麼待見我的。
這樣我可以在生下孩子後尋個由頭,帶領孩子,遠走高飛。
沈慕之心裡沒我,眼裡更沒我,是上上成的人選。
但我還來不及含羞帶怯地和沈慕之說出那句「臣妾想和王爺有個孩子」,他就去守皇陵了。
想來真晦。
沈慕之去守皇陵,我哥則駐京聽令,閒來無事,三不五時來找我,對月飲酒,唉聲嘆氣。
我哥喝的酒,我喝的果飲。
我自然也想喝酒。
可是賢王去守皇陵了,不是死了。
底下還有多的是長眼睛的人的。
「萬萬沒有想到,哥哥竟害你做三年活寡婦。」
「你心裡當之無愧對我有愧?」
我哥一杯接一杯,讓我懷疑他是故意來清賢王府酒窖庫存的。
他打了個酒嗝,「自然是有的。」
「那你娶一位嫂子吧。」
「那哥也不是這個意思。」
我哥喝的多了便醉了,胡亂開始叫起了姑娘的名字,而且,還有越喊越起勁的苗頭。
但有些名字,是不能亂叫的。
我差人將他送回去,院裡手忙腳亂好一陣子,等把人送走了,又驟然靜了下來。
滿空盈月瑞分明。
月是好月,院落的風卻吹得人冷冷清清。
顧風消靠不住,沈慕之又成了今日聖上的眼中釘。
我有預感,在賢王府的日子,怕不會太好過。
3
圓月十六,後宮家宴。
我到得最早,走得最晚,先拜會太皇太妃,後拜會皇太后,再來是拜會沈慕之的母親,榮太妃。
各路皇親也全拜會了個遍,一應禮數全作周全。
但儘管如此,沈褚還是能挑出錯來。
「雖是家宴,賢王妃穿得也太素了些,若是傳出去了,別人還以為是朕趁皇兄不在,苛待賢王府了。」
沈褚高高在上地數落了我好一會兒,無人替我辯白。
也是,如今在後宮,誰和賢王府扯上幹系,都是晦氣。
我福了一禮,「陛下容禀,今日恰是閏四月十六。」
沈褚沒反應過來,「那又如何?」
我微微轉向皇太后。
聽到我那麼說,她面上露出幾分驚訝,但很快又被哀怒掩了下去。
皇太后翻了一眼沈褚,「今日,是你十七弟的忌辰。」
沈褚是她的親兒子,十七皇子也是。
親哥哥不記得弟弟的忌辰,還要一個外人來點,點也就算了,點還點不通。
一時,皇太后和沈褚的臉上全都有些掛不住。
我又很綠茶地替沈褚找了個台階,顯得自己乖巧可憐又大度。
「陛下政務繁忙,不記得也是情有可原的。」
這台階,沈褚自然下不舒坦,甩過來眼刀,狠狠剜了我一眼。
我只裝沒看見。
坐下沒多久,沈褚又開始哀嘆國庫空虛,民生多艱,他想多做幾件實事,卻又捉襟見肘,想著讓大家給他捐點錢。
旁人捐多捐少都是心意,可你賢王府若是捐得少了,便是大大的不對了。
先皇生前最疼愛賢王,金石玉器,也是先送沈慕之,到了要分憂的時候,怎麼你賢王府就沒聲響了。
沈慕之的幾個弟兄都吆喝開了,你五千兩,我一萬兩。
最後,沈褚看向我。
沈褚知道我沒錢。
沈慕之大勢已去,那些落井下石的門客,早就將他的現銀分刮乾淨,另謀高就了。
我知道他知道我沒錢。
他擺明了要整我,嘴上說著要籌錢,誰掏銀票都不看。
只是對著我,笑而不語。
我緩緩起身,頂著他訥諷不屑的視線。
隨後,擲地有聲的一句,「賢王府出十萬兩。」
4
沈褚笑了。
我也跟著笑了。
他笑,是覺得我吹牛皮。
賢王府的情況,他也是知道的,我怎麼可能拿出十萬兩白銀。
我笑,自然也有我自己的打算。
宮宴無趣,沈褚噁心完我便要走了。
我也沒打算久留,要走的時候,卻被榮太妃留住了。
早年沈慕之頗受賞識,榮太妃母憑子貴,可如今沈慕之沒落了,沈褚看他礙眼,自然也不會讓他母妃在宮裡,討到什麼大好。
可榮太妃也不是一般女子,被打壓也不會流露出一絲柔弱,怨天尤人,相反,氣節威儀,要高出旁人不少。
「抬起頭來。」
我拜會過她很多次,這倒是她第一次拿正眼瞧我。
「被褐胚玉,倒也不俗。」眼下,她卻讚了我一句。
「你同陛下說的那幾句,沒給賢王丟臉,起來吧。」
我跪在原地,並沒有動。
「賢王要守陵三年,你可覺得委屈?」
我低眉順目,話調子卻起得很高,「賢王孝悌,日月可表。臣媳與有榮焉。」
榮太妃自然知道,賢王去守陵,不是因為什麼孝悌忠信,或者,不全是孝悌忠信。
但她也不傻,我的所言所行,她也看懂了。
她屏退了四周宮人,親自將我扶了起來。
我從袖中掏出一枚銀針,試毒用的銀針,塞到了她的手裡。
這東西,她不會沒有。
只不過,給了她,她才會留心。
榮太妃看著銀針,微微一愣,很快,面色便有些凝重。
「賢王府,臣媳自會替賢王守住,也請太妃娘娘,守住自己。」
「是啊,為今之計,只有守住而已。」
前朝紛爭動亂,女子插不上手,能替沈慕之做的,也唯有守住而已。
我守住賢王府,她守住榮太妃的威容,守住她自己的性命,沈慕之才不至於被人抓到痛腳。
榮太妃將我送她的禮還了回來,還貼了很多金葉子,說我要用到錢的地方還很多。
卻被我拒絕了。
「太妃無須憂心,靜觀其變就好。」
5
我沒走出後宮,便又有人攔了上來。
是沈褚的寵妃,位列後宮四妃之位的淑妃娘娘。
傳話的人說,她想見我。
但我卻不怎麼想見她。
這世上多的是為自己打算的人。
為自己打算本沒有錯,可為自己打算就去害人。
害了人,引火燒身,害到了自己,又湊上來擺出幾分柔善,惺惺作態。
倒叫人覺得噁心。
宮人引我到一處廊亭,淑妃早就候在那裡,扯著帕子,泫然欲泣。
「琳瑯妹妹……」
她無比親暱稱,我卻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禮,「淑妃娘娘。」
想著我兩人少時能合穿一件襯裙,合飲一杯果飲,如今的這份生分,不免令人唏噓。
但今時今日的種種,都是她作繭自縛求來的。
「你去賢王府,過得還好嗎?」
「好。」
「若有什麼難處,你大可知會我,我能幫得上忙的,一定會幫的……」
「好。」
我應得快也敷衍。
她卻耐著性子厚著臉皮,「你哥哥……」
我重重地將茶杯放下,敲到桌案,杯子裂開一條縫,茶水淌得到處都是。
她猛地一驚,也不敢再說下去。
「哥哥是外臣,娘娘是君婦,還請淑妃娘娘自重。」
我想著自己,和誰說話都會留幾分情面,哪怕是對沈褚。
唯獨如今對她,刻薄得很。
但所有的刻薄都有原因,所有的喜怒哀怨,都有原因。
恨是因為愛過,怨是因為念過。
疏離厭惡,都是因為信過,又被負過。
我要走,她跪在地上,扯著我的裙擺,不肯放手。
我撇開她,仍聽見她在後頭哭得傷痛欲絕。
「我知道,你們都不會原諒我了。」
「可我和她是一樣的啊。」
「我在這裡,也是孤立無援的一個人啊……」
6
孤立無援,說的是處境艱難,無所依傍者。
穆秋音位列四妃,背靠沈褚,算得上什麼處境艱難。
又有什麼臉面,拿自己和她相提並論。
她被穆秋意害的…
我身子倚靠門柱,摀著心口,臉色發白。
賢王的親信遠東覺出我不對,「去醫館?」
我搖了搖頭,推說沒事。
好一會兒才壓下心口處胡亂作祟的疼。
不過今日,王府應門,的確慢了些。
即便已經過了宵禁,但我終究是賢王妃,這王府的人再怎麼不待見我,也不至於連門都不給我開吧。
又過了一會兒,終於有人來應了門。
原本滿府巡道的侍衛,伺候的女僕都沒了蹤影,門內漆黑一片。
唯有正廳,點著幾盞搖曳的燭火。
「人都跑去哪裡了?」
老管家一臉頹然地在前頭領路,不願意回話。
倒是我的陪嫁丫頭秋棠開了口。
「宮裡有人來傳話,說賢王妃應承陛下要捐十萬兩。底下的人聽到消息,全收拾細軟跑路了,」說著說著,秋棠眼圈紅了,「就連王……王妃的嫁妝好多都被他們搶去了。」
風卷殘雲,偌大的王府,屋裡屋外,只剩一片狼籍。
平日年邁的管家要做事,只管使喚使喚下人,如今卻要親自提著掃帚,收拾殘局。
「先別掃了。」
我將人全叫到了正廳,上到管家,下到廚子跑腿,只剩十個人不到。
隨後,就把身上的首飾全取了下來,放到桌案上。
我好聲好氣地交代,要走的人,可以挑一件去。
秋棠從小就跟著我,自然不願走。
沈慕之的侍從遠東,是沈慕之特意留在京城護衛王府的親信,自然也不會走。
剩下的跑腿,走了幾個。
趕車的,又走了幾個。
最後除掉秋棠遠東,留下來的,攏共五個人。
都是年老體弱,即便離開,也很難再找到合適的庇身之所的。
老管家紀師傅,廚師廚娘陶師傅陶大嬸,帳房王先生還有一個老車夫。
看著這幾個人,我笑了。
秋棠不解,遠東也叉著手,用異樣的眼光打量我,想來在他們眼裡,此番光景,不哭已經很好了。
「王妃笑什麼?」
「我在笑我其實運氣很好。」
剛剛人要走光的時候,我心底就發怵。
「我做菜,真的很難吃。」
7
其實那些走掉的人,撈不著什麼好。
我早看出王府要坐吃山空,所以在進王府沒幾天的時候,就已經差不多把一些能當掉的值錢東西,都當掉了。
東拼西湊,換了一萬兩銀子。
這一萬兩銀子,我託我哥找關係盤下了京城的豪華酒樓。
又把先皇賜給賢王的玉石寶器,全搬到了酒樓的高閣撐場面。
只因這高閣,我是有重要用處的。
想來底下的人急著走,也是錯以為,我這是在搬空賢王府,轉移資產。
我哥聽說我落魄到要喝西北風,提著兩壺女兒紅和半隻叫花雞來找了我。
「酒樓很快就能重新開業了,雖然不能一下子掏出十萬兩白銀,但也夠你賢王府平日開銷了。」
我哥光喝酒,不吃肉,我眼饞,也正要提一杯。
遠東摸了摸刀。
我一臉不悅,「渴也不行嗎?」
遠東鐵面無私,「水陶嬸已經在燒了。」
遠東:多喝滾水。
我:真的栓q。
我哥想不通,為什麼要承下十萬兩巨。
要是說個五千兩,一萬兩,即便賢王府一時半拿不出,顧家其實還是能湊一湊的。
「很簡單。」我笑,「因為我一分錢都沒打算掏。」
說個五千兩,一萬兩,勒一勒褲腰帶,確實還能擠出來。
可然後呢。
有了這一次,還會有下一次,賢王離京不過三個月,我就將全身家當都掏出去。
那剩下的三年怎麼辦?
大家一起站路邊喝西北風嗎?
反正都是吹牛皮,自然要撿大的吹。
饒是我哥,也不免手抖,酒水淋淋漓漓撒了一地。
「你這可是欺……欺君之罪啊。」
我不回,有些話,有些道理,也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能說清楚的。
「罷了,誰叫是我害了你,」顧風消扯下大雞腿遞給我,一派豪言壯語,「大不了就滿門覆滅!我兄妹一起去黃泉挨爹娘罵好了!」
我啃雞腿,顧風消喝酒。
遠東杵在一旁聽著。
平常我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王府發生了什麼,他都得記下來,七日一次匯總,跑去說給賢王聽。
不過,今天晚上,他得額外多加一班。
因為光憑他沒有辦法判斷,我應承下十萬兩,是不是闖下大禍。
事出緊急,他得連夜報去給賢王評判。
他走後,四下便無了人。
顧風消喝得多了,又開始紅著眼睛胡言亂語。
「淑妃娘娘在宮裡……還,還好嗎?」
「你見著她了,對不對?」
「秋濃問起我,對不對?」
我不言,也不語,捏著拳頭攢著恨。
他叫她秋濃。
他什麼都不知道,我怨他有什麼用。
忍了很久,最後只是徒勞地卸了力,嘆出一口長氣。
「她的事情,你不要跟我打聽。」
我起身回屋,「宮裡那人,便是死了,都同我沒有乾系。」
「琳瑯!」
8
醉仙樓修整完工,開幕了。
我畢竟還是個女子,又頂著賢王妃的身份,不方便拋頭露面。
開業前,我給達官貴人送上邀帖,眼下人來了,總得有人招待。
我便叫帳房王先生去一趟,順便替我招呼下客人。
王先生入了夜才回來,臉色不太好。
一雙提筆記帳的手,哆哆嗦嗦。
「高……高閣做的營生,若是傳出去了,可是要掉腦袋的。」
我細細地翻看著他拿回來的帳本。
他將每一筆流水收入都記得很清楚,也聽了我的話,凡是進出高閣的顯貴,都記下名字畫下押。
「有這帳簿,便傳不出去。」
我笑著瞇了瞇眼,「難不成,王先生會傳出去嗎?」
「小的……」帳房連忙跪了下去,單薄的身子抖如篩糠,「小的自然不敢。」
「這單單一日的營收流水便有三千兩,你也都瞧見看見了。」我拍了拍王帳房的肩,「這些錢,我一個人花不完。」
「小……小的明白,高閣的營生,小的會爛在肚子裡。」
王帳房走後,我便將帳本鎖進了櫃子。
論說京城最做不得的營生,就是賭坊。
本朝律法頭一條,凡民間私設賭坊者,斬立決。
但最不讓做的,也是來錢最快的。
我要開賭坊,要開到大隱隱於市,要開到沈褚眼皮底下。
至於殺頭。
難道沈慕之蟄伏三年,竄上謀逆,就不會被殺頭了嗎?
殺不殺頭,往後再說。
眼下能活著,才是最要緊的。
9
酒樓賺了些銀子,我又招了些人馬。
這些人,倒也不是來伺候我的。
就是拿上銀子,跟著遠東,跑到旱澇災最嚴重的地方,施衣布粥。
十萬兩,我既然不打算給沈褚,總得做些什麼事情,堵住他的嘴。
他為民生愁苦,我便替他好好分憂。
只不過,施衣布粥,挖渠洩洪,這些大善事都是以賢王府的名號做的。
秋棠說我多多少少是有些缺德。
我則覺得,這樣挺好,他視賢王和我為眼中釘,我若對他百依百順,倒顯得矯情。
總不可能一直讓他把我當成軟柿子捏。
一日,遠東出門回來,正巧抓到我潛進書房,翻閱沈慕之的書稿。
遠東抽出刀,頂在我頸間,面容肅殺,「看了多少?」
「戶部陳康青,南尤民,允文韜,兵部文三省,廖成俊,巡防營……」
我有過目不忘的本領,那些看到的名字,自然也全記下了,隨意報了幾個,遠東就打斷了我。
「賢王不許王妃進書房,規矩,屬下早在王妃進府時說過。」
「他不信我,自然如此。」冷鋒脅身,我一婦人,終究是有些虛的,往後退一步好錯開些距離,「你也不信我嗎?」
遠東陷入沉默,好一會兒,才收刀入鞘。
「王妃為賢王立威樹信,屬下信你。」
我剛鬆一口氣,走出幾步,遠東一個手刀劈在我的後肩。
「只不過,屬下說的不作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