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匙輕輕敲著杯緣,清脆的聲響,在早晨人來人往卻無人內用的咖啡廳裡顯得格外孤單。
祐翔端坐在沙發上,背脊挺直,無法像身旁的莫莫那樣自在。她正悠閒地翻閱著菜單,指尖點在圖片上,語氣輕鬆地像在計畫一場尋常的約會。
「你看這個舒芙蕾鬆餅套餐,照片看起來真的很棒呢!」
這時,門口的風鈴響了,詠雯走了進來。
她看起來臉色蒼白,眼眶紅腫,連聲音都帶著一絲沙啞。她一坐下,淚水就在眼眶裡打轉,一句完整的開場白都說不出來。
「莫莫、祐翔……對不起……」她哽咽著,開始訴說她的恐懼,「這幾天,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知道那時候我嚇壞了,只想著自己要怎麼活下去……我對不起岳勳,也對不起大家……一直很自責,也很害怕……」。
莫莫靜靜地看著她,眼神裡沒有同情,只有一種近乎冰冷的審視。詠雯顫抖的語氣、眼角滑落的淚痕,一切都太過精準,彷彿是一場排練已久的獨白,與那天在別墅裡歇斯底里的她,判若兩人。
「祐翔……」詠雯忽然傾身,用冰涼的手覆上祐翔捧著咖啡杯的手背,「你……你願意相信我嗎?你們後來,有再跟那位老師聯絡嗎?」
當詠雯的手覆上之時,一股情感的雜訊傳了過來,他看見詠雯這幾日的擔憂與害怕,也看見她認為自己不可能被原諒的絕望。
然而這些情緒卻夾雜著一些奇怪的畫面碎片,可是每當這些畫面出現之時,他就會感受到一股惡寒,就如同那天在別墅裡一般。
祐翔像是被高壓電擊中,猛地將手抽回,他甚至沒注意到,幾滴滾燙的咖啡濺在了手背上。
「我……」他呼吸急促,眼神混亂,「我......很想相信,可是事實就擺在大家的眼前。」
詠雯像是被他的反應徹底擊潰,再次哭了出來,她默默拭乾眼淚,拿出手機,點開了那天的對話紀錄,在那些令人心寒的對話最末端,赫然多了一句她發出的訊息:「我們分手吧。」而那個一直喊她「寶貝」的帳號,也顯示已被她封鎖。
「給我們一點時間想想」莫莫清脆的聲音,帶著一股不容質疑的威嚴。
兩人互相看著對方,那不是朋友之間關切的眼神,像是在評估、審視。
詠雯下意識地用著優雅的方式輕啜一口杯中的咖啡,當他將杯子放下時,發出的一聲輕響,打斷了這種審視。
「好吧,」莫莫站起身,「也許妳真的有改變。今天就先這樣吧。」
詠雯離開後。
「你相信他真的變了嗎?」
祐翔困惑地說:「可是……我感覺到的害怕是真的,那種絕望的情緒。」
「但他剛剛所有的肢體語言看起來就是一場演出。」莫莫的聲音很平靜,「完美的謊言,是說謊的人連自己的情緒都在偽裝。」
莫莫的這句話,卻攪亂了祐翔心裡那片如止水般的明鏡。
兩人走出咖啡廳,外頭的車流人聲彷彿瞬間被放大了數倍,尖銳地刺進祐翔的腦中。他被這股內外的混亂衝擊得一陣暈眩,腳步踉蹌了一下。
「沒事吧?」莫莫立刻扶住了他,語氣中帶著擔憂。
「沒事……」祐翔搖了搖頭,卻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晃動。他深吸一口氣,臉色蒼白地說:「這裡太吵了,我的頭很亂……我們需要找個安靜點的地方。」
兩人沒有立刻分開,而是有默契地走進附近一間大學的圖書館。
冰涼的空調與書頁的氣味,暫時隔絕了外界的暑氣與內心的紛亂。他們找了一個靠窗的角落坐下,陽光穿過玻璃,在桌上投下明亮卻安靜的光斑。
祐翔從手機裡,點開陳老師傳來的,關於林立晴的資料夾。
那張經過精心計算的甜美笑臉跳了出來,每個角度、每縷髮絲,都完美地迎合著鏡頭,散發出足以讓人卸下心防的親和力。
但當他的目光與照片中的她對上時,一股熟悉的、不協調的感受再次浮現。那感覺,就像在聽一首旋律優美卻徹底失諧的歌曲,表象下是令人不安的空洞。
一隻溫涼的手,及時而輕柔地覆上他那因訊息超載而微微顫抖的手背。
那觸感,像是在酷暑中灌入心底的一道山泉,瞬間將那股即將滅頂的混亂感,推出了安全距離。
祐翔轉頭,看見莫莫清澈的眼眸裡,映著自己蒼白的倒影。
她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那份無聲的支撐,比任何言語都更加有力。
祐翔感覺自己的心跳,在她的碰觸下奇異地安定下來。
他反手,用指尖極輕地、近乎膽怯地,碰了碰她的手背,像是在確認這份安定的真實性,莫莫反而更溫柔地將他的手整個包裹住,她依然沒有說話,只是再次加重了力道,用這份無聲的堅定,回應著他的試探。
祐翔的聲音有些乾澀,他揉了揉太陽穴:「我看著林立晴,就覺得腦子裡很亂。不像之前那樣,會被強行灌入什麼情緒,而更像……一團充滿雜訊的白噪音。很吵,但什麼都聽不清。」
「或許,這就是她的保護色。」莫莫若有所思地滑動螢幕,點開了每一張照片。她放開祐翔的手,指尖在冰冷的螢幕上滑動,但祐翔的手背上,似乎還殘留著她溫涼的餘溫。
林立晴的每一張,都對著鏡頭展現著那副招牌的燦爛笑容,身邊偶爾會出現不同的男性,但都被巧妙地用貼圖遮住臉,或只露出一個模糊的側影,營造出一種她人緣極好、卻仍是單身的假象。
同一時間,紀威正煩躁地在他的豪華公寓裡來回踱步。自從回來後,他第一次發現,錢買不到一夜安眠。那晚在別墅客廳聽到的滴答聲,成了他腦中最頑固的幻聽。就算他把家裡總水閥都關了,那聲音依舊在午夜夢迴時響起,敲擊著他瀕臨崩潰的神經。
萱語和曉鈴的合租公寓已然成為一座恐懼的孤島。透過社區媽媽的介紹,她們找到了一位自稱能「觀落陰、斷陰緣」的仙姑。仙姑來到她們陰暗的公寓,點燃一把氣味刺鼻的符紙,繞了幾圈後,臉色凝重地說:「你們被跟了,那東西怨氣很重,就攀在你們的肩膀上。」
紀威透過一位長輩的介紹,他找到了一位頗負盛名、專解疑難雜症的老師。在付出一筆可觀的香油錢後,老師為他進行了一場莊重的儀式,並交給他一尊雕工精細的檜木神像,囑咐他擺在床頭。
然而,他獨自坐在能俯瞰城市夜景的落地窗前,那尊耗費鉅資請來的檜木神像,在角落裡彷彿正無聲地嘲笑著他。滴答……滴答……那聲音不僅沒有消失,反而更加清晰,像是在他耳膜上直接敲擊。
他坐在電腦前,面對著是一份又一份的財務報表。那曾經是他最擅長的事物,此刻耳裡的煩躁卻讓他無法專心,最終只能痛苦地用雙手抱住頭。
這份挫敗並沒有在腦中反覆回放,他想起的是祐翔在黑暗中點燃那捧不知名草葉的那個畫面,一個分文不值、甚至有些可笑的舉動,卻實實在在地將那股惡寒逼退了幾分。他第一次被迫去想,世界上或許真的有錢買不到的力量。
被恐懼支配的萱語和曉鈴沒有絲毫懷疑,立刻湊出僅有的積蓄交給了仙姑。但法會像一場昂貴的騙局,不僅沒能帶來平靜,反而讓她們在花光錢之後,陷入了更深的絕望。
那晚,她們在沙發上擠成一團,藉著綜藝節目的喧鬧聲汲取一絲安全感。在廣告的間隙,曉鈴輕聲說:「她好像……一點都不怕。」
萱語知道她說的是誰。她們談起那晚,記憶最清晰的不是鬼影,也不是自己的尖叫,而是莫莫。是莫莫在祐翔猶豫時,那句異常堅定的「再試一次」;是她攙扶起幾乎崩潰的祐翔時,那份超乎尋常的鎮定。這個發現,讓她們在無盡的恐懼中,看到了一絲微弱卻真實的光。
圖書館裡,時間在兩人沉默的專注中悄悄流逝。
「你看」莫莫指著螢幕,「她的所有照片,構圖和光線都太完美了,完美得像商品展示。而且,她身邊的男人換了又換,但她身上的行頭,卻是越來越昂貴。」從最初背著輕奢品牌的包包,到後來手腕上價值不菲的名錶,她的笑容始終如一,像一張精緻的面具。
莫莫忽然「咦」了一聲。
「你看,一間歐式復古風格的咖啡廳,上面標記的時間是三個月前。」她又滑到另一張,「這是在陽明山的景觀餐廳,五個月前。」接著她點開陳仁給的另一張照片,那是林立晴與另一位陌生男性的合照:「背景的裝潢,跟這間咖啡廳很像。」
莫莫的話像一道閃電,劈開了祐翔腦中那團混亂的白噪音:「這些地方就像是她的『舞台』。」
她總結道:「而這些男人,是她不同劇碼的男主角。」
祐翔的指尖輕輕劃過那間歐式復古咖啡廳的照片,一股極其細微、卻冰冷刺骨的情緒殘影,像靜電般竄入他的指尖。那是一種混合了痴迷與絕望的氣息。
「這間咖啡廳……」祐翔的眼神變得銳利。
兩人對視一眼,立刻有了共識。他們在網路上搜尋著這家名為「BleueMatte」的咖啡廳,在一張店家發佈的週年慶活動照角落,找到了被標註個人帳號的、臉孔清晰的林立晴。
「我們去看看。」莫莫立刻做出了決定,「就算找不到人,至少也能……感受到什麼。」她看向祐翔,最後那句話顯然是對他說的。
幾天後的下午,兩人走進「BleueMatte」。祐翔立刻感覺到一股強烈的不適。空氣中飄散的不只是咖啡香,還有一種若有似無的、像是腐爛花蜜般甜膩到令人作嘔的氣味。店裡的客人大多是情侶,但祐翔能感覺到,許多看似親密的互動底下,都流動著不安與匱乏的情緒暗流。他甚至能看見,一些客人的身邊,纏繞著肉眼看不見的、灰黑色的細絲,絲線的另一頭,都匯集在這間咖啡廳的深處,像一張巨大的、以情感為食的蛛網。
他們選了一個角落坐下。就在祐翔覺得自己快要被這裡混亂的情感磁場壓垮時,他的視線忽然變得模糊,世界開始破碎。周遭客人的交談聲遠去,眼前的臉龐像萬花筒一樣,不斷在莫莫、林立晴、以及其他陌生女性的臉孔之間快速切換。
接著,一道不屬於他的回憶強行湧出。
「真的……真的要把這個給我嗎?」一個如蜜糖般輕柔的聲音響起。
「這是我爸媽留給我的……」一個顫抖的男聲回應,後面的話語、畫面斷斷續續,混雜著不同人的絕望與行為。祐翔的感官被徹底撕裂,一股冰冷的海水般的孤獨感,瞬間將他的意識淹沒。
「祐翔?」莫莫察覺到他的不對勁,他臉色慘白,身體無法控制地顫抖。她立刻伸出手,想將他拉回來。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將碰觸到他的瞬間,祐翔猛地抬起了頭。
他的眼神,是莫莫從未見過的陌生。那裡面沒有了平日的溫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瘋狂的痴迷與哀求。
他看的不是莫莫,在他的視線裡,莫莫的臉龐已經被記憶中林立晴那張完美的笑臉徹底覆蓋。
「小晴,求求妳……」祐翔的嘴唇顫抖著,發出不屬於他的、沙啞而破碎的聲音。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讓莫莫吃痛。「不要走……我什麼都給妳……不要丟下我……」
「祐翔!你看著我!醒醒!」手腕上傳來的劇痛讓她倒抽一口涼氣,但這份刺痛,遠不及看見祐翔失魂落魄的眼眸時,竄上心頭的疼惜與焦急。那一瞬間,她彷彿也透過祐翔的眼睛,看見了那個名為林立晴的女人的殘影,那張完美的笑臉背後是深不見底的黑洞。一股寒意爬上背脊,但她立刻將其甩開。她知道,如果連她都動搖了,祐翔就真的會被吞噬。
於是她反手用另一隻手緊緊抓住祐翔的手臂,用一股不容抗拒的溫柔力量,將他拉向自己。
她的聲音失去了平日的輕柔,卻帶著心疼的堅定,像一道清泉,溫柔地注入他灼熱而混亂的意識之中。
「我不是她!我是莫莫!」
「莫莫……」這個名字,像是在滅頂的深海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眼前的幻影開始剝離,林立晴的笑臉如鏡面般片片脫落,露出了底下莫莫寫滿擔憂的清秀臉龐。
現實重新灌入他的感官。他看清了莫莫焦急的眼神,也看清了自己緊抓著她不放的手,以及她白皙手腕上那圈刺眼的紅痕。
一股強烈的羞愧與後怕瞬間擊垮了他,他猛地鬆開手,重重地靠倒在椅背上,劇烈地喘息著:「對……對不起……我……弄痛妳了……」
「沒關係,我不痛。」莫莫立刻搖頭,語氣卻藏不住一絲微顫。
她反而將自己微涼的雙手,輕輕覆上他因脫力而顫抖的手背。她凝視著他,眼神裡滿是後怕,卻沒有一絲責備:「沒事了,我在這裡。」
她迅速結了帳,半攙半扶地帶著幾乎無法站穩的祐翔,快步走出咖啡廳。外頭新鮮的空氣灌入肺中,祐翔的意識才逐漸清晰。
他看著莫莫依然泛紅的手腕,心中的愧疚幾乎將他淹沒。
他想說些什麼,喉嚨卻像被堵住一般。
莫莫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輕輕地說:「剛剛那不是你,我知道。」這句話,比任何道歉都讓祐翔感到慰藉。
哲宇的房內,他的理性正被恐懼一口口啃食殆盡。
他求助於一家知名的心理諮商中心,然而,精神科醫師開的鎮定藥物讓他整日昏沉,而諮商師教導的冥想練習,卻只會讓那晚利爪刮搔玻璃的「嘶啦」聲變得更加清晰、更加立體。
那聲音像是直接在他的耳膜上刮搔,每一次的吸氣與吐氣,都伴隨著那令人頭皮發麻的噪音。
在又一次被噩夢驚醒後,冷汗浸濕了他的背脊。
他被迫推翻自己篤信一生的科學假設,去面對那個他最不願承認的結論:他所不屑的怪力亂神,或許才是這個世界的真相。而那趟旅程中,唯一產生過的變數是什麼?不是紀威的符紙,也不是自己的分析,而是祐翔點燃的草葉,是莫莫那句堅定的「再試一次」。
求助於他們,等於承認自己的世界觀徹底敗北。但腦中,曉鈴因他而險些窒息的恐懼臉龐,與窗外那怨毒的黑影交疊。最終,驕傲在求生的本能前一文不值。
他顫抖著手,點開了聯絡資訊,發出了那則訊息。
夜幕低垂,祐翔和莫莫在一個安靜的公園坐下。
祐翔撥通了陳仁老師的電話,將咖啡廳的經歷簡潔地複述了一遍。
就在他艱難地描述著那種被他人記憶吞噬的感受時,手機螢幕亮了起來,一則訊息通知插了進來。
是紀威【祐翔,有空嗎?我想……跟你聊聊。】
他掛斷了電話,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螢幕,莫莫也湊了過來。兩人還在消化這突如其來的聯繫,手機再次震動。
祐翔還沒來得及反應,另一則訊息緊接著跳出,來自萱語【請問是祐翔嗎?我是萱語……我們……我們能不能見你和莫莫一面?】
當晚,哲宇也艱難地發出訊息【祐翔,我知道這很唐突。但我需要你們的幫助。】
破碎的友情,在共同的絕望下,似乎正試圖尋找重新拼湊的可能。
訊息的提示音,在這座城市的不同角落,劃破了各自的絕望與寂靜,最終匯集成一個共同的目的地。
幾天後,祐翔和莫莫推開了一間日式茶館的木門。這間茶館是萱語選的,她似乎是想用這裡極簡而靜謐的氛圍,沖淡那晚海邊別墅黏膩的恐懼。
拉門後的獨立包廂隔絕了外界的喧囂,也將六個神情各異的年輕人,圈進了一個無可逃避的空間。
最先到的是紀威。他瘦了許多,眼下的烏青像是用最深的墨描繪上去的,一身的名牌服飾也掩不住那份從骨子裡透出的疲憊與挫敗。
他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領袖,更像一個迷航的船長,身上還帶著那晚未散的潮濕水氣。
他看見祐翔和莫莫時,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囁嚅了半天,才艱難地開口:「謝謝你們……願意見我。」
接著門被拉開,萱語和曉鈴緊緊挨著走了進來,像是失去了所有色彩的畫,那晚的經歷早已耗盡了他們所有的情緒,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掏空後的麻木。
她們的眼神,不敢在任何陰影處多做停留,在看見祐翔身邊的莫莫時,那份眼神才稍稍安定了一些,混雜著羞愧、嫉妒與一絲近乎哀求的期盼。
最後抵達的是哲宇,他獨自一人,背脊挺得筆直,卻像一張被強行拉開的弓,緊繃到了極點。
他那張總習慣用理性分析一切的臉龐上,此刻爬滿了無法用邏輯解釋的恐懼,雙眼布滿血絲,對著眾人點了點頭,便沉默地在離大家最遠的角落坐下,雙手緊握成拳,放在膝上,彷彿在壓抑著那雙差點犯下大錯的手。
包廂裡的空氣比冰塊還要凝重。
最終,是紀威打破了沉默。他從椅子上站起,對著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對不起。」他的聲音沙啞,失去了平日的張揚:「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太自大,以為所有事都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找了老師,花了很多錢……」他苦笑了一下,「結果,什麼都沒用。那聲音……」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耳朵,「……一直都在。」
「客套話就免了!我想,我們會在這裡,大概是因為我們各自的方法沒用,對吧?」哲宇抬起頭,那雙布滿血絲的雙眼,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聲音乾澀,卻異常清晰:「那些方法都是騙錢的把戲。這證明了兩件事,一是,我們惹上的東西絕對不是我們的幻想,也不普通;二是,目前我們唯一見證過有效的方法,就只來自你們兩個。」他的目光最終定在祐翔和莫莫身上。
哲宇的理性分析,劃開了眾人被恐懼包裹的思緒。
「對……那仙姑還說我們被跟了,攀在肩上……」萱語的聲音細若蚊蚋,帶著後怕與憤怒:「錢花光了,結果什麼都沒有用。」
紀威苦笑了一下,聲音沙啞:「我們不能再這樣被動了,遲早我們會被逼瘋的。」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落在祐翔和莫莫的身上。這兩個人,是他們在這片絕望的汪洋中,唯一看到的、能夠一起划向生機的船。
祐翔感覺到熟悉的社交壓力但莫莫溫涼的指尖,安撫性的碰了碰他的手背,給了他開口的勇氣。
他深吸一口氣,將自己和莫莫從陳仁那裡得知的訊息,以及在「BleueMatte」咖啡廳裡,那段被他人記憶強行入侵的恐怖經歷,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當他說到自己被情緒影響,失控地抓住莫莫時,他的聲音忍不住顫抖。
哲宇的鏡片反射著茶湯的微光,他的大腦正試圖找出最合適的語言:「所以,纏著我們的不只是海裡的『白煞』?還有那個叫做林立晴的女人,以及他圍繞著那家咖啡廳所建立的網?我們被影響,是因為我們的恐懼、爭吵、絕望都與『白煞』或李皓宇產生連結?」
莫莫點了點頭
「那我們該怎麼辦?」曉鈴帶著哭腔問「我們逃不掉了嗎?」
「逃?」哲宇猛然抬頭,眼神透露出一種恐懼與絕境的焦躁:「你覺得我們有地方嗎?那晚之後,這東西就纏上我們了!大家嘗試的方法都沒有用!因為問題的根源一直都在!我們要搞清楚現在的情況,而唯一的突破點,就是那個叫林立晴的女人!」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嘶啞,與其說是勇敢的宣言,更像是被逼入死角的動物最後的反擊!
「你說得倒輕鬆!」萱語的聲音尖銳起來,那是出於恐懼的反駁:「我們怎麼調查?報警嗎?警察只會把我們當成瘋子!」
「所以呢?」這次開口的是紀威,他雙手插在頭髮裡...「難道就這樣什麼都不做嗎?每天等著那該死的水滴聲活活被嚇死?還是等著下一個人出事?岳勳還躺在醫院!」
紀威的嘶吼讓包廂內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那晚別墅三樓房間裡,互相指責、瀕臨崩潰的場景彷彿重現,恐懼與無助,再次將他們推向分裂的邊緣
就在這時
「等等……」一直沉默的莫莫,輕輕地開口,她聲音不大,卻像是一道溫柔而堅定的光,穿透眾人的情緒:「你們感覺到了嗎?我們現在這樣子,就和那天晚上……一模一樣。」
眾人本來激動的神情,被這句話點醒,瞬間僵住。
她環視著大家,眼裡滿是心疼與堅定:「爭吵、互相指責,這或許就是祂最想看到的。如果我們自己先亂了陣腳,那就是真的誰也救不了了。」
沉默再次蔓延,混合著茶湯的香氣,莫莫的話,像是一盆冷水,澆熄了眾人的心火,卻也像是溫暖的手,將他們從恐懼中拉了回來。
哲宇推了推滑落的眼鏡,深深吐出一口氣,像是要排出肺裡積攢了數日的大海味道。他強迫自己混亂的大腦重新運作:「光是害怕沒用,我們需要資訊。萱語,妳和曉鈴對這些網紅、社群最熟,去把那個女人所有的公開帳號都翻出來,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要放過。」
萱語和曉鈴對視一眼,像是終於找到了可以使力的方向,重重點了點頭。
紀威接著沙啞地說:「我沒辦法查超自然的東西」他苦笑了一下,「但一家咖啡廳的工商登記、一個人的基本背景,我……我試試看。至少要知道,我們面對的到底是人是鬼。」
哲宇看向他,眼神複雜,但最終還是點了頭:「好,所有人查到的東西,都發給我。我來整理,看看能不能拼出完整的圖像。」
祐翔看著眼前這群朋友,他們臉上依然有著無法抹滅的恐懼,但在那之下,卻多了一分從絕望中誕生的脆弱共識。他感覺到莫莫在桌下輕輕握住了他的手,那份溫暖彷彿促使他做出一個結論。
「我們……」祐翔抬起頭,看向眾人:「我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