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2022年閱讀
妹妹上大學那年,我們去巴黎自助旅行。為了省錢,每天翻觀光手冊找學生價1歐的博物館或美術館打發時間,午餐跟晚餐多半是長棍麵包、水或牛奶或果汁。妹妹還記著我在艾非爾鐵塔下硬要買冰淇淋的事。還有在咖啡廳吃可麗餅,是逼不得已為了躲雨。
如同海明威在《巴黎,不散的饗宴》書末所言,很窮的人還是能享受巴黎,感受快樂。海明威二十二歲時搬到巴黎。 一九二一年正值一戰後,巴黎充滿活力及自由氣息,聚集很多藝術家。他已辭掉記者工作,小說賣不出去,家裡還多個小孩。他揣著鉛筆跟筆記本到咖啡館喝咖啡牛奶跟蘭姆酒,邊寫著退稿。即便缺錢,也不缺書。莎士比亞書店的租書圖書館讓他賒帳。
忘了在哪看過,海明威首要卻也自認遙不可及的對手是托爾斯泰。他讀屠格涅夫的《獵人手冊》,契柯夫,《戰爭與和平》及杜斯妥也夫司基《賭徒及其他短篇小說集》。
看海明威挑剔不同譯本的好壞很令人療癒,有時看不下名著不是讀者的錯,是翻譯的錯XD
「我一直在思考杜斯妥也夫斯基的問題,一個文筆如此拙劣得令人難以置信的作家,為什麼能如此深刻地觸動人心?」朋友在一旁提醒絕對不是翻譯問題,因為同個譯者翻譯托爾斯泰文字非常好。
高中時我曾有匈牙利筆友,那位老兄只是高中生,但自稱《罪與罰》是他這輩子最愛的書,每年一定會看一次。海明威帶《罪與罰》去奧地利習倫斯旅行,但無書可讀時也讀不下這本書。同一本《罪與罰》呀。
海明威跟葛楚史坦曾經是好友,好到海明威幫討厭校稿的史坦檢查文章錯字。某天海明威去拜訪史坦,等上一段時間後聽到主人吵架內容,便交代女傭他有事先離開。
「對我來說,這段友誼就此告終,夠可笑的。我仍然會幫點小忙,必要時出現一下,把她想見的人帶去,後來有新朋友加入,開啟另一階段,我和她的大多數男性友人就相繼淡出。」
「後來她甚至跟新朋友也全吵了架,但我們已經不在關心了。她看起來簡直就像個羅馬皇帝。如果你喜歡你的女人看起來像羅馬皇帝,那就無妨,畢竟畢卡索曾經為她畫像,我還記得那時她像義大利北部的農婦。」
反覆看這個短篇,我猜不出發生什麼事讓海明威不爽。應該是史坦性格變了或不藏了。接下來的一段充滿苦澀。
「再後來,每個人——也許不是每個人—又跟她重修舊好,免得大家不自在,我也一樣。然而從那以後,不論從情感或從理智上,我都無法再真正交朋友,不能用理智交朋友更可悲,當然事實要複雜得多。」
讀到此處,已不用探究海明威的主觀想法。我相信個性想太多及敏感的人都曾經歷過這種友情演變。交友失敗比戀愛失敗更容易發生,感謝海明威寫出來。
提到友誼,以前讀討論海明威與費茲傑羅關係的專文我總看得很開心,覺得費茲傑羅是個軟弱的老好人,海明威對朋友太嚴厲。這次看了海明威自述,又懷疑他才是吃虧的一方。
最明顯當然是費茲傑羅寫爛文章維持生計,浪費才華,還養著拜金女賽爾坦,海明威應該是真的覺得不值。有些男人討厭麻吉交的女友或老婆,似乎無可厚非。賽爾坦的確是拖累費茲傑羅成就的禍首。
海明威在巴黎時默默無聞,青黃不接時除了窩在便宜咖啡館寫東西,寫完去公園或酒館找找朋友,人家問起就假裝已經吃飽,跟數十年後我們想像得到的名牌作家、或近年靠網路起家的網紅作家差很多。我難以想像海明威會接任何商業活動或寫業配,他應該只想評論他真正在乎的事物。
他誠實坦率(?)記下二十幾歲的巴黎回憶,不乏暴露可讓人批評的事,例如外遇。我們這代有誰能給後人簡潔漂亮的回憶錄,兼顧公私及確保誠實?是說到時我死了,未來的人類享受不到好作品不干我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