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比烈陽還炙熱，灼燒了一整本青春物語。 再一次見到他，是在一個灑滿巧克力脆片的仲夏午後。 我還記得他走進來的身影。 冬雪化開在眉睫上，涼薄的眼皮是初春鳥鳴詠唱的頌歌。 咖啡廳近幾天生意不佳，冰箱每日都有剩餘的材料等待進入垃圾桶，廚房擦得雪亮，反射弧光照亮臉龐。我緩步走向琉璃台，擰開手龍頭，水柱嘩的一聲浸濕佈滿油漬的高級餐盤，我小心翼翼拾起一銀白鑲金的咖啡杯，搓動手中的泡沫擦拭油污。 來到這家咖啡廳打工半年了，仍舊無法習慣店裡翻了工資不只十倍的裝潢和用具。 我將瀝乾餐具放入烘乾機，抽走掛架上的抹布擺脫潮濕的雙手，離開廚房做開店前最基本的整理。 咖啡廳的燈光不如演唱會癡狂，暖黃光纏著檀木香，絲絲縷縷，輕輕拂過手心，我攤開手掌接住燈光像多年前一樣，但就像不成功的拉花拿鐵，連著純白鮮奶捲入無盡苦澀深淵。 「一杯美式咖啡，不加糖。」 門口傳來人聲，風鈴搖想我的思緒，我回頭喊道：「收到，麻煩稍等。」 我捏了捏鼻樑警告自己打起精神。 老闆為了省錢只請了一個工讀生，我除了會點拉花跟一般大學生沒什麼兩樣，半年下來打工養成的作息，一般社畜看了都自愧不如。 今日萃取Espresso的過程格外漫長，濃縮液的精華連天使都貪婪渴望的嚐一口，等到琥珀色的液體逐漸變深才取下杯子。 加水。濃稠的琥珀色淋上熱水，替緊迫又充實特生活沖淡出一點愜意，讓高溫打散複雜情緒的苦烈。 一切準備就緒，我端著餐盤，一如往常掛著微笑迎接客人，這是卑微打工人最基本的職業操守。 上完餐，購買美式咖啡的客人趕時間，連咖啡的餘韻都無法留住他，我暗暗嘆息，怎麼有人捨得一杯精心沖泡的咖啡像流水般一去不復返？總該細細品嚐。 咖啡廳充滿人聲，人逐漸多了起來，我無暇顧及其他情緒，凍結時間的剎那炸開燦爛光芒，我忙的腦袋瘋狂打轉，等到稍稍處理完後攤在廚房抹了把汗水。 咖啡廳的客群，在臨近中午時段，人數驟減，忙活工作的現代人連抬頭仰望天空都成了奢侈，更何況是前往咖啡廳享受悠閒時光？ 我無聊四處轉著。 前廳的風景是專門設計的，因為剛好貼到我的審美才下定決心來波洛頓咖啡廳打工，平時趁人少的時段也會自己泡杯咖啡來前廳喝。 今日一如往常。 我瞥見窗邊的位置，多了道人影，是待了一上午卻沒點餐的客人。 他身穿長袖襯衫，暖色調的著裝和店裡的燈光相配，鼻樑上架著一副金絲框眼鏡，鏡片也掩飾不住眼尾的鋒芒。 是個好看的客人。 我默默瞅著他幾眼，客人手上慢悠悠地翻著書，看的很不走心，貌似只是打發時間用的。 過了一會兒，客人停下手上的動作瞥向窗外。 他在等人嗎？ 我順著他的視線怔怔地望著花園，那裡空無一人。 我收回視線，客人也失了興趣般，垂眸將眼神轉向不斷發光的手機。 ------ 下雨了，季風南下時節，午後的降雨屢見不鮮，但潮濕的空氣像沒擰乾的濕抹布，貼在皮膚上令人難受。 雨天沒有偶像劇的加持，就是純純的倒霉天，雖說咖啡廳的生意情況與員工無關的，畢竟工作照做薪水照領，但偌大的咖啡廳隻身賞雨，和剛來到大城市狼狽找工作的自己，孤獨的本質好像沒什麼區別。 想著有點惆悵，或許該訂個火車票回趟老家。 我垂著眸，咖啡杯覆上琥珀色的香郁，化開層層漣漪，一晃一晃的波紋像極了童年折紙船的記憶，慢慢蕩出心頭。 客人的書悄悄翻了頁，為我無聲的吶喊打響了序幕。 咖啡香在空氣中盤旋不去，卻驅不散那點寂寞。 我緩步移動，怕稍有不慎杯中物就會傾倒，到時不只有離鄉的苦痛，還有被開除流落街頭的風險。 可謂是身心靈的雙重打擊。 所以比起雨天的孤獨，顯然客死他鄉更令人畏懼。 喔對了，還有那個好看的客人，也不算一個人。 「您的餐點，請慢用。」 「謝謝，辛苦了。」客人頷首笑著。 為了避免霧氣遮掩視線，他輕輕摘下眼鏡，鋒利、具有攻擊性的美貌展露無遺，不是女性化的美，而是渾然天成的氣質美。 我怔愣住了，原本該收回餐盤的手堪堪頓在空中，我咬破嘴唇試著回神，狼狽的收拾完逃跑。 窗外的雨浸透店內悠揚的歌聲，鼓點輕輕的打我的心房。心跳忽快忽慢，脈搏鼓動迴盪空洞的胸腔，血液翻滾著溫度沖刷腦海，思緒變得模糊，彷彿在煙霧中迷失了方向。 我捂著胸口定下心，深吸一口氣，徑直走到咖啡機前，泡杯理性的拿鐵，專注在拉花這件事上。 ------ 太陽沒入地平線，遠眺天邊的雨燕撲騰著翅膀，化為一道道凜冽的夜風刮進無名巷口。 無名巷口座落的咖啡廳，花園中的林園造景，彷彿巴洛克時期的奢華宮殿，仔細往裡看，依稀有道人影轉著筆書寫手記。 「不好意思，我們要打烊了。」我沒忍住說。 「你盯著我看了一下午了吧？」一雙手不輕不重的摘下金絲框眼鏡，他挑眉得意的笑道。 我嘴角微抽，暗暗想對方有夠自戀的。 但像被撞破了心事，耳根不自覺微紅。 不過確實是自己偷窺人家，回憶起來尷尬的腳趾都能摳出三室一廳。 「我很好奇你在寫什麼。」這是一部份實話，儘管覬覦人家美色，但他對著一本破舊皮革書本來回折騰一下午，我心癢的跟貓爪子撓著胸口似。 「找素材。你們咖啡廳很安靜適合工作。」他說著，慢悠悠地收拾筆電和稿紙，細長的手指點著木紋桌。 他掃了我一眼，淡淡的笑意掛上眉梢。 忽如一夜春風來，我眨了眨眼回：「歡迎下次光臨。」 「有緣再見。」他起身離開店門，獨留單薄的背影。 我猛地回頭，不甘心的握緊手又鬆開，輕輕一笑。 有種說不清的期待縈繞心頭，燙的我想把臉埋進掌心。 結果被他這麼一誇直接走神，還是沒回答我的問題。 「公園的鞦韆一晃一晃，萬家燈火隱隱透著歡聲，男孩瘦小的身軀徘徊在街頭，臉上的擦傷滲著血。 下雨了，男孩加快腳步奔跑，馬路旁汽車呼嘯而過。 『今天這身傷估計瞞不住了。』男孩嘆氣，語氣沉重的像千斤石頭壓在心口，傷口隱隱作痛。 小孩的厭惡不加掩飾，直直的像把手術刀劃開皮膚。 『媽媽！我到家了。』男孩敲響家門，屋子傳來女人的叫喊聲。 『小謙，下次早點回來，可以開飯了。』 蘇澤謙飛快竄逃，試圖逃回房間自己包紮這滿身傷，不料半路被親媽攔截，蘇澤謙果斷抱住親媽大腿撒嬌：『媽媽別怪我！都是洛景霖那王八蛋先打我的！』 『你還好意思罵人！小洛都不好意思說是你的打，還關心你有沒有生氣，明天去給人家道歉！』 蘇澤謙有苦難言，邁著小腿乖乖跟著親媽去擦拭傷口，誓言和洛景霖那小子不共戴天。 ------ 蘇澤謙，自認為是一個乖乖牌模範生。 同窗眼裡的優秀學霸，脾氣好還長得好看；老師眼裡令人省心的學生；他人口中別人家的孩子。 直到蘇澤謙六歲那年，人設崩塌到連隔壁街都震得發慌。 鬧區的901號公寓搬來一戶人家，那家人姓洛，有個小孩和蘇澤謙年齡相仿，蘇媽媽馬不停蹄帶著獨生子去打招呼，指望兩人能成為朋友。 過了幾天，兩家媽媽親如姐妹，兩個男孩互看不對付，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起因是洛媽媽招待母子二人進屋後，便遵照母親的要求，噠噠地小跑步，跑到一間乾淨的房間前，像小貓般敲響主人的鬧鈴，可開門的人卻令蘇澤謙感到失望。 「給我滾開。」帶眼鏡的男孩面容不善，留下一句話，嫌惡地大力關上門，獨留蘇澤謙風中凌亂。 蘇澤謙討厭洛景霖，從這一刻起。 他們像蘇澤謙外婆家養的狗貓，一見面就互相呲牙咧嘴互撓，但也又傷不到要害。 蘇澤謙委屈的又跑回客廳哭訴，斗大的淚珠啪嗒啪嗒往下掉，淚眼汪汪瞪著房間的主人，洛景霖跟著他出來後，不疾不徐的抱著零食罐，笑著問說：『要吃嗎？媽媽說要分享。』 『啊，小謙你怎麼了？抱歉剛剛媽媽沒注意到你。』 蘇澤謙眼淚瞬間憋回去，扯著難看的笑容回道：『沒事的媽媽，我在和洛景霖玩呢！』 有夠能裝，小小年紀就懂得裝模作樣。 好想掀開面具看看底下的表情..... 蘇澤謙暗暗想著，他憤憤地咬著餅乾，心裡開始盤算怎麼報仇，毫無意識到洛景霖勾起的嘴角。」 ------ 三天了。 無數杯拿鐵飄著香氣綿延，無數顆奶白色心型拉花鑽入客人胃囊，研磨機壓實咖啡豆的聲響日復一日，開店前的準備萬年不變，可惜了，已經嚐到甜頭的大腦釋放著多巴胺，然後上癮，就再也回不去了。 好想他，期待像發酵的麵團不斷膨大，擠的心口發顫。 他還記得我嗎？那個說「有緣再見」卻再也不見的客人，是不是流連花叢的蝶、隨心所欲的風，根本沒打算對咖啡廳負責。 .......還真是不守信用啊。 或許等到下次抓到他，讓他試試新品，算是小小的懲罰吧。 我慢條斯理地整理衣袖，拉開廚房的門窗，拉開早晨的序幕。兩年來不曾失誤的心型拉花，第一次攪和進茶色深潭，我凝視著失敗的作品，淡淡嘆了口氣，討厭被綁架的心緒，也討厭那戴著金絲框眼鏡的男人。 點卡布奇諾的是一位高中生，低咖啡因主打給學生嚐鮮的品項，想想我學生時代，還沒成年不能喝酒，就喜歡喝父母泡的咖啡，也造就我一身拉花手藝。 卡布奇諾的奶油像天邊雲朵，抑或是棉花糖更為貼切，蓬鬆的口感化在舌尖打滾，多層次的奶香輕撫味蕾，讓人回味童年初次小心翼翼舔舐棉花糖的幸福感。 這個點離到校時間還早，馬路旁卻已經有不少學生，店裡埋頭唸書，掛著兩個黑眼圈的小姑娘，算是常客，她聽聞聲響抬眸，露出燦爛一笑，我回報她一杯新鮮的卡布奇諾。 「早安！今天要考試啊？祝你順利。」我微笑點頭，晨曦照的暖陽，光打在少女臉龐。 少女姓謝名衍，儘管名字取得中姓，卻是個人如其外的嬌俏小姑娘。 「允哥你就別提了！說到考試我頭就疼，啊，不說了！我的卡布奇諾！」謝衍掛著兩個黑眼圈，右手沒停過，刷刷在筆記上打個鮮紅的勾，騰出手啜飲一口咖啡。 「你們店真的很適合溫書，飲品和甜點都絕配！」謝衍繁忙之餘仍不忘搭話。 我定睛一瞧，才發覺謝衍的豎瞳像隻貓，綠瞳閃爍寶石的光芒，我心下一驚，和蹲在筆電前的男人的身影，詭異的重疊。 「謝衍，妳有哥哥或親戚來過我們這嗎？」 謝衍猝不及防被燙口，我趕忙遞過紙巾。 「我哥來過吧，我跟他提過可以來你們店趕稿。他還以為我被強迫推銷。」謝衍垂眸笑道，陰影落到右手上，食指轉著原子筆。 我瞥向她纖細的手，磨砂兩指小心翼翼問道。 「他是左利手嗎？」 謝衍猛地抬頭，臉上寫滿不可置信。 「你認識我哥？他來過？」謝衍深吸一口氣。 「感覺你們好熟。」謝衍道。 我愣了下，詭異到背脊發涼，像被戳破什麼心思。 就這麼攤平在光下扭捏的野心。 我注視如光彩傾落的側顏，謝衍鋒利的眼神被身上校服削弱幾分，卻無法否認那與身俱來的攻擊性。 「允哥我先走了！掰掰！」謝衍輕敲桌面，我恍然回神笑著緩解尷尬，雖然這份尷尬的只有我知道吧。 我注視窗外光影烙下的長方型印記，學校的鐘聲彷彿捶打著木桌催促少女離去。 ---- 歌手啞著嗓唱出最後一個音符。 在廚房，我清點貨物和食材，隨手抓住櫃檯的墨黑鋼筆，刷刷的寫在便簽上，數著保存期限料理剩餘點心。 濕濕黏黏的汗意浸滿雙手，我收拾完後甩手，轉身走向門口，推開門走進空蕩的前廳。 「好久不見。」 我忍不住抬頭，聲音來源不是店內的音響，也不是勞累的幻聽，更不是誰的惡作劇，「他」回來了。 「今天要點什麼？」我努力維持公事公辦的語調。 「摩卡，巧克力多點。」他輕輕啜了下唇，指向後台架上的可可罐。 「用阿拉比卡豆，法式壓濾壺沖泡吧。」我挑眉笑著說，「我的技術不太爛熟，可能油脂多，你能接受嗎？」 「我倒是相信你們店。」 他選擇上次的靠窗右位，熟練地拿出筆電開始敲鍵盤。 「謝衍沒少宣傳，你們老闆是不是給她介紹費？我以為補習班才有這制度。」他的胸口明晃晃亮著姓名---謝凜。 「我的技術足以折服顧客，不用花錢。」我勾起唇角，挑釁的看他一眼。 「謝凜你別小看我.....」我嘟囔道，不知從而來的熟悉感佔據上風。 「說著像我們很熟。」謝凜撩起眼皮，好像再次把界線退至普通關係。 「搞不好我們除了上次，之前見過。」我聳聳肩，識時務的回廚房沖泡咖啡。 毫無營養的對話。 糾纏的毛線比起一個個拆開，不如暴力撕扯來的快速，我喜歡粗暴簡單，直奔主題的「聊天」，對甜言蜜語、鋪墊醞釀很感冒，懶得與人過多接話。 謝凜成功拉低我的底線。 蒸氣棒碰撞碗底的聲響，有力又蠻橫衝撞空洞的胸腔，純白奶泡拉出長長細絲。 我深吸一口氣，調節情緒。 右手發酸，像剛扭過的毛巾。 摩卡基底是用熱水融化的可可粉，冒著熱騰騰的蒸氣，像是烘托一整個盛夏，直到下個季節更迭。 ---- 「您的磨卡。」 謝凜將金絲框眼鏡掛在胸前，伸出左手接過咖啡。 「味道不錯呢，果然還是要用阿拉比卡豆。」謝凜垂眸宛如欣賞珍視的寶物。 「謝謝誇獎，我不介意你多點幾杯。」 我毫不吝嗇收下讚賞。 「我只打算蹭你們的桌椅，畢竟你們這開銷太大，喝不起第二杯。」謝凜指著櫃檯前的價目表。 「謝衍那死小孩應該花了不少，我回去叮囑她別亂喝，小孩不適合喝咖啡。」謝凜輕敲食指點著桌面，倏然一頓，世界彷彿天旋地轉，我的喉結上下滑動。 「你有沒有興趣陪我找素材？」謝凜話鋒一轉，單刀直入問，殺的我措手不及，似乎是人類對於恐懼的本能，導致我默默後退一步。 我低頭思索，詫異自己關於面對謝凜的反應。 我骨子裡害怕謝凜？ 「為什麼找我？我只是你一個見不過兩次的陌生人？」我歪頭問道，眼珠來回轉動。 謝凜像是被我反應逗笑，嘴角一揚回說：「就是因為你對我不熟悉，好能讓我激發靈感。」 「忘了自我介紹，我是長青出版社的簽約作家，筆名---凜，三十歲，正在創作一本警匪臥底劇情小說，鄭重邀請你，陪我一同書寫情節。」 我瞪大雙眼不敢置信，像是被釘在木地板上。 「鬧鐘鈴聲搖響午後的琉璃珠，是不斷滾動的毛線球，留下一條絲線的痕跡。 蘇澤謙慵懶地打哈欠，像屋頂上曬太陽的貓甩甩尾巴，直到身後落下一塊陰影，尾巴被抓住忍不住炸毛。 『洛景霖！別以為偷偷摸摸的我就不知道是你！你化成灰我都認得。』蘇澤謙翻白眼吐槽，假日的圖書館沒多少人，冷清到連各色鳥鳴都來開盛宴。 洛景霖淡淡開口：『並不是很想遇見你，阿姨叫你下樓。』 蘇澤謙眼皮狂跳，來不及細想四肢先有動作。 他快速收拾完課本文具，小跑步踩著樓梯走下樓。 扶手的金屬光澤反射陽光，隱隱透著好天氣。 蘇澤謙腳步放慢，四處張望，倏然，他瞳孔揍縮，眼神一沉，連忙撥打手機，話筒發出嘟的一聲。 『喂媽媽，我到大廳了。』 「嗯？妳不在圖書館？！」 蘇澤謙纂著手機，掌心冒著冷汗，像有千萬隻螞蟻爬上背脊。 蘇澤謙無路可退。 圖書館中央是頂天的中空玻璃柱，米白色天花板上掛滿昏黃燈光，蘇澤謙猛的回頭，二樓圍欄上，原先蘇澤謙曬太陽的位置，被洛景霖佔據。 洛景霖的笑容，得意地晃著書本，高傲地宣告他的勝利。 如果眼神能殺人，洛景霖已被反覆鞭屍。 蘇澤謙斜眼瞪著他，瞳孔倒映下洛景霖虛偽的面容。 『我去你的---洛、景、霖！』蘇澤謙咬牙切齒地奔向二樓，一路暢通無阻，彷彿全世界都在邀請他，那從小不對付的怨念，一刀斬斷。 『你有病吧？A3後排還有位置，非要跟我搶？』 蘇澤謙喘著氣揪住洛景霖的衣領，襯衫硬質布料揉搓一團，洛景霖盯著他的臉，視線向下滑到胸前泛白的手指。 『這裡採光好。』洛景霖舉起雙手以示投降。 信你就有鬼。 蘇澤謙悶哼一聲，鬆手還給洛景霖自由。 洛景霖漆黑的眸子無聲轉動，他喜歡逗弄蘇澤謙，儘管最後都會演變成武打大片，但他樂此不疲，像欣賞精美的玩偶鮮活亮麗，抑或是容易炸毛的米克斯。 蘇澤謙平時彬彬有禮，見到他卻渾身發抖，身上壓抑的情緒得到釋放，像個真正的孩子，而不是做為乖小孩的面具。 洛景霖享受著成為蘇澤謙的情緒出口，他們是彼此的鏡子，照射出壓抑的殼子下，遍體鱗傷又敏感的內心。 他們注定相生相剋，指引彼此走向光明的路途。 洛景霖抿起唇瓣，無聲望向漸行漸遠的背影。」 青年挺拔的身軀像隨時會倒塌的燈塔，微弱的燈光忽明忽暗籠罩我，我張口含著雨水似的說詞，令謝凜丈二摸不著頭腦，他卻體貼地笑著。 「可能倉促些，但仍鄭重邀請你，希冀你能答應。」 蝴蝶搧動翅翼飛上眉梢，我的心臟收縮，血液開始新一輪的循環。 「不過我相信，你沒有拒絕的理由。」 謝凜注視著我的雙眼，我像被蠱惑，毫不猶豫地點頭。 「我以前的助手幹沒多久都跑路，吃不消我實地探查所需的體力。」 謝凜叩響檀木桌，我傾身靠近。 「手稿先看，方便你協助我完善設定和文字架構。至於薪水，只比你在咖啡廳打工少三分之一，時間一天不超過五小時」謝凜說。 我隨手拿起一張左右翻看，職業作家的筆鋒凌厲，像匕首割開脆弱的皮膚，剖析故事和細膩獨白。 「我大學念的是電機，上次寫文章還是高中學測作文。你恐怕找錯人了。」 我苦笑回道。 「沒關係，大部分寫作問題會由我編輯操刀，你只要幫我紀錄靈感。」謝凜淡然說。 我鬆口氣，與其多打份工，但可能搞砸他人的工作話，那還不如拒絕。 「那一言為定，我們明天見，我發地址給你。」 謝凜撈出皮夾，遞過一張燙金名片，上頭有他的社交帳號和電話。 「對了，我給你一份大綱。」 我垂眸，他骨節分明的手夾著一張紙，上頭的碳粉像燃燒後的灰燼隨風飄散。 我吐口氣，化開一層霧凝結成時雨，薄薄的A4紙卻盛裝一整個世界。 我逐字閱讀，先訴說基本標籤：雙強、臥底、青梅竹馬、宿敵、耽美。 『梗概：從小彼此看不對付的竹馬，居然暗戀我？ 蘇澤謙見到洛景霖第一眼，就覺得此人很裝。 巴不得扒開人家偽善的面具。 結果不得了，這一趴洛景霖纏著他不走。 我進學滑板，他跟著；我讀警校，他跟著；我談女朋友；他也談一個。 不是吧大哥，就這麼討厭我？！ 蘇澤謙小小小的腦袋，大大的疑惑。 後來，他進販毒組織臥底，不小心失憶。 全世界都以為他因公殉職，只有他那倒楣的竹馬兼宿敵，為了調查他的死因也臥底進同個販毒組織。 「不是，你還活著？！」 主角---洛景霖、蘇澤謙。 一句話簡介：看是故人之姿，原來是故人沒死。 he或be，看大家自行理解吧。』 我瞅著這大綱，這梗概，哪哪都不像正經小說。 如果人間有後悔藥，我吞一顆還來的及嗎？ ----- 我目送他的離去，倉惶似一陣風吹過，搖響清脆風鈴。 是時候該為自己的草率承擔後果。 我默默嘆了一口氣，伸出藏匿口袋的手，磨砂拇指內側的薄繭，失神片刻，彷彿腦中的神經連結斷開，眼睛起霧了，無法窺見前世的路。 「搞不好我們以前認識？」 「我們很熟？」 短短幾分鐘的對話，像故障的錄音帶發出雜音，倒放今日的種種過去。 熟悉感彷彿浮出江水的一片葉，格外渺小又無法忽視，我注視著那片楓葉，試圖從它身上尋到蛛絲馬跡。 不過首當其衝，還是要解決隔天的會面。 先跟老頭請個假。 我掏出手機飛快滑動，眼珠轉動著汲取藍光，聯絡表除父母外，只剩一個叫「死不漲薪水」的聯絡人。 我思索再三後按下通話鍵。 「微---趙叔，我明天能休假嗎？朋友那有事。」 我雙手合十，掌心細細密密滲出汗水。 趙叔是個五十來歲的老頭子，臉上的刀疤像極黑道金盆洗手後來開咖啡廳。 不知是老年生活過的太愜意，憶起年輕未完成的夢想，抬手一揮建個豪華店面，而這就是波洛頓的前身。 波洛頓以前的裝潢，我沒見過，但從老人家的口中摸索出一二，大概綜述，波洛頓原先是做為書店出道，後來轉型咖啡廳，在首都也算小有名氣。 而我能應聘上，純屬意外，畢竟如此知名的咖啡廳應當不缺員工，但命運就是奇妙，剛畢業的大學生---我拎著薄薄的皮夾，打傘路過波洛頓門口，親切的老人拉著我，穿過庭院，像是貴族茶花會般的殿堂，輕輕座落無名巷弄。 隱隱飄著花香，腳踩著碎石向前踏，視線掃過木門、落地窗、典雅雕刻，我注視著仍是墨髮的老人，他其實也才五十，但我熱衷於喊他「老頭」， 腦袋中時不時蹦躂，吹鬍子瞪眼的老頭兒。 或許，也只是想有個人靠著。 「我們這缺個會拉花的技師，我在你們大學看見你拉花，想說招你來，小夥子，時薪三百五，願意嗎？」成熟又帶有痞氣的笑聲傳來，這是我對趙振的初印象。 趙振實名是波洛頓持有人，但在我看來，他比較像前輩、學長，用輕鬆的語氣講述過來人的經驗。 奶油不能太濃、機器要定期清理、抹布要晾乾免得發霉......我都書寫下。 老頭讓我跟著，像是看守獵物的大型犬，盯著我不許離他五步之外，每停駐一點，就開始滔滔不絕，講述它們的故事，我乖巧地聽著。 老人家身體機能退化，越年輕的事倒是記得越清楚，黑膠唱片上的一粒塵、泛黃相片的紅點，都能說的頭頭是道。 不過，我聽的開心，畢竟趙振的口條很好，離譜的事也不少，更不會像養老院老人神經叨叨。 「我這店專門給員工牽姻緣。前幾個跑路的，都是和客人結婚去囉。」趙振哈哈一笑，炫耀似的說，自己開店以來，僱用十來位咖啡師，不管學生還是上班族兼職，最後辭職前除了和趙振話家常，就是外加一份喜帖。 「老闆，這店還包辦婚姻啊！可是我不想結婚。」我琢磨幾下說。 「有些緣分，來了擋都擋不住，年輕人別把話說死。」趙振笑道。 我頓了下，沒多說什麼，只是轉移注意力至窗外。 時間彷彿慢下來，街道上那步履蹣跚的老人，像是垂危的夕陽緩慢移動，一點點朝著孤獨小屋走去。 好安靜，好吵雜。 我甩甩頭，把不乾淨的聲音趕出腦袋，草草和趙振確認第一天就職時間，步履匆匆回到租屋處。 ------ 「有些緣分，來了擋都擋不住.....」 經過趙振同意，我請一天假來到指定地點赴約，眼前穿著格子襯衫的青年，笑盈盈揮著手招呼，我看著他，頓感頭痛。 「啊！我們直奔主題吧，詳細你也看過，兩位主角是青梅竹馬，又是警方臥底，開頭以主角童年為背景，所以我打算以北錦市知名遊樂場為調查方向，寫出讓讀者感動的作品。」謝凜眼睛閃著光芒，我 不忍心打斷他，只是默默思考兩個大男人來遊樂園的合理性。 「所以---我們的目標，就是玩遍遊樂園的設施？！」我詫異的瞪著謝凜，男人鄭重地點頭，認真神情活像簽署國際大條約。 「我需要緩一下。」 隔著人群喧囂，我抬頭仰望穹頂。 飛機拖長雲界，勾勒出理想的輪廓。
小試水溫，這篇的大綱很長，想試試視角欺騙的可能。考慮要不要寫完，放這當紀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