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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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底的湖泊，澄澈透明。 因為每一滴湖水，都是她悉心過濾過的水。 對她來說意義非凡。 但是對她來說，要保護它們的美麗，還是相當費盡。 她僱用了好幾隻理性的公雞衛兵，讓他們審核進來湖泊的人。 牠們表現卓越，拆穿了許多來偷湖水的賊。 在「那一天」之前，她一直都把這裡保護得很好。 有個男人，來到了公雞衛兵們的前面。 牠們一如既往地攔下了他。 然而，他跟公雞解釋，他帶著一桶水，想要跟女人交換水。 但這些理性的公雞不相信他。 男人開始唱起了情歌，說起了情話。 女人有些動心。 她拿起了碎麵包，丟向了公雞衛兵。 牠們啄食著麵包，完全忘記要防住大門。 男人順利走了進來。 他對著女人眨了一個眼，跟她說他是來跟她交換水的，他喜歡女人心湖的水質。 老實說，她很少看到，有人擁有如此澄澈的水，也很少有人稱讚她的水質。 加上先前的情感，讓她不假思索地交付了信任。 男人把水倒進她的湖裡，又從湖中取了一桶乾淨的水。 向她道謝以後，他告訴她，他會再來這裡，說完就離開了。 她靜靜望著自己的心湖，很開心它能被人欣賞。 隔天，為了這個男人的再訪，她做了一個決定。 她把那群理性的公雞衛兵，換成了感性的天鵝衛兵。 比起公雞衛兵的審慎，牠們行事全憑情感。 而男人對於天鵝來說，屬於已建立了「深厚」的信任的那一種類型。 過幾天，男人又來了。 這一次，他帶了兩桶水。 她知道他應該是想來換水的，就帶著他來到了湖邊。 這一次，有點不一樣，她注意到其中一桶水上，浮著一片枯葉。 當她正要提醒男人的時候。 他稱讚了她的花裙很美。 她嬌羞地忘卻了。 男人將水倒入了她的心湖。 連同那片枯葉一起。 又取走了兩桶，離開了。 她看著他的背影，心充滿了愛慕。 但當她回過頭，看向自己心湖的時候。 她才想起那片枯葉。 然而，它已經飄到很遠的地方了。 她不得不拿網子，冒著跌入的風險，把它撈起來。 不過她這樣告訴自己： 「他只是不小心讓一片枯葉掉進去了，不是故意的。」 多麼溫柔的自欺。 她開始盼望他再次到來。 隔天，他真的又來了。 這一次是三桶水。 只是這一次，那三桶水的水質，都有一點灰灰髒髒的，還有許多水草浮在裡面。 她覺得她必須提醒男人。 「溫柔且富有情意」的提醒。 「那個⋯⋯這個水質，好像不太乾淨？」 她小心翼翼地開口。 「不乾淨？」 「對不起，我想我不知道什麼是乾淨的水。」 「我也不知道怎麼讓它變得乾淨，如果冒犯到妳，我很抱歉。」 「下一次，讓我教你怎麼潔淨這些水吧？」 女人邀請男人一起學習。 「好！」 男人說完，又把水倒入了她的心湖。 他走到旁邊，又裝了澄淨的三桶水，離開了。 女人覺得他很誠懇，不是故意的，所以又原諒了他。 只是她獨自坐在心湖，花了好幾個小時，把那些水過濾回澄澈的狀態。 三天後，男人又來了。 這一次他帶了四個桶子，有兩桶是空的，另外兩桶，則是比上次更穢濁的水，裡面有一條死掉的魚。 然而，男人把「學習潔淨」這件事忘的精光，一來到她的湖邊，就準備要倒水。 她覺得她必須說出口。 「那個⋯⋯我想跟你說，你這樣倒不乾淨的水，是不對的。」 「不乾淨？」 「妳為什麼老是說我心湖的水不乾淨？」 「難道妳覺得自己的標準是唯一的嗎？」 男人有些惱怒。 「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看了一眼男人的水桶，她不明白為什麼他看不見。 這樣的誤解，讓她很痛苦，但還是鼓起勇氣，跟他說該怎麼做。 「這樣的水，我不喜歡。你可以把自己的水過濾以後，跟我交換。」 「我的心湖，就是這樣的水！我沒辦法變成妳那種！」 「也別自私地逼我變成那樣！這就是我最喜歡的自己！」 男人強硬地說。 說完，他把桶子裡的水，全數倒進了女人的心湖，又裝了四桶乾淨的水。 女人哭了。 男人有些錯愕。 「對不起⋯⋯我太兇了嗎？」 「是我讓妳哭的嗎？」 「為什麼哭？」 他蹲下來，有些慌張，他無法接受自己犯錯。 「原因⋯⋯還不夠明顯嗎？」 她沒有說出口，但她看向水面上翻肚的死魚，掉了更多眼淚。 「我能做什麼，讓妳覺得好一點嗎？」 男人溫柔的詢問。 這個溫柔的句子，讓她的眼淚停下來了。 她指著湖面的死魚。 「把牠撈起來嗎？」 男人毫不猶豫地拿來了網子，撈起死魚。 「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要撈這個，但如果這樣能讓妳覺得好一點，那我願意常常撈。」 這句話聽在女人耳裡，相當奇怪。 「我不是想讓你撈魚⋯⋯我⋯⋯。」 她發覺她沒辦法說出口，因為一切的根源，還是源自男人心湖的水質問題。 「就這樣吧。」 她把這些無法說出口的痛苦，化作了一句妥協。 男人離開了。 她拖著哭泣後的疲弱身子，淨化那些水。 她甚至累的在湖邊睡著了。 然而，這樣的她，也開始懷疑自己，對男人是不是要求太多了。 「會不會是我，不夠了解男人心湖的樣子？」 「所以我才這麼痛苦？」 女人突然想起，她似乎沒有去過男人的心湖。 巧合的是，三天後，男人也邀請她到他的心湖取水。 因為他覺得問題出在女人沒來過他的心湖，也沒從這裡取走水過。 老實說，她並不想取任何水。 她只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對於別人的水質，過於苛刻要求了。 她剛來到男人的心湖，就聞到了一股惡臭。 他的湖邊，近處站著好幾個女人，遠處也有一些男人。 女人們向他拋了媚眼。 他也回給她們一個飛吻。 「她們是我重要的朋友們。」 「我們的心湖是共用的，湖水跟水桶都會給來給去，幾乎不分彼此。」 「怎麼樣，很親近吧？」 「我的朋友都不介意水質，她們也喜歡這樣的互動。」 「所以我才不理解，妳為什麼一直提水質。」 她沒有回應男人。 而是震撼地看著那群女人的水桶。 裡面浮著一層油，飄著汽水罐、口紅跟吃完的泡麵碗。 然後她又親眼看著她們，把這些髒水，倒進他的心湖。 「我等等也會去妳那裡取水！」 「希望不會撈到妳的胸罩。」 男人對著其中一個女生朋友高喊。 「胸罩⋯⋯？」 她愣住了。 「沒有啦，開個玩笑而已。」 「別緊張，這個朋友，她很常把胸罩丟在湖裡，這是她有趣的地方。」 「她也不介意我撈到，或是帶走它們。」 「有趣⋯⋯？」 她試著為他找藉口。 但⋯⋯。 她只能崩潰地逃離這裡。 她推開男人，跑回了自己的心湖，在湖邊痛哭。 男人追了過來。 「怎麼了⋯⋯。」 「我真的不希望一直跟妳吵架，我們好好解決問題，妳有什麼想法，全都可以跟我說。」 男人再一次溫柔地說話了。 這一次，那些溫柔的話語，卻讓她心如刀割。 她知道那是謊言。 男人並不是「全部」都可以傾聽，而是只能傾聽他「能接受的」部分。 「我需要冷靜，你先離開這裡吧。」 「我會在冷靜完，再去找你好好談這件事。」 女人的情緒已經到了崩潰邊緣，心湖也髒透了，這是她最後強撐的溫和。 然而，男人卻一點都不明白。 「妳這樣搞得我很不舒服，好像我做錯了什麼一樣！」 「我只是帶妳看我的湖，我不知道妳為什麼這麼多，對我的攻擊情緒。」 「我也不懂妳為什麼需要時間。」 面對男人的喋喋不休。 她唯有沉默。 因為她已經沒力氣保持溫柔了。 「我會關上這裡七天，希望你諒解。」 「妳只是想為了妳自己好吧？」 「妳根本不想跟我分享那些水。」 男人氣憤地離開了。 隔天，她請回了公雞衛兵。 她請公雞衛兵關了一週的門，囑咐牠們別讓任何人進來。 這一週裡，她每天都在心湖旁邊痛哭。 哭醒了就淨化水源。 淨化累了就哭泣。 哭泣完就睡著。 男人沒再來過了。 第七天，她完全淨化了這些水。 她平靜地凝視湖面，這讓她想起了，男人最初那桶乾淨的水。 「他也曾帶給我乾淨的水吧？」 「或許，他不是真的那麼壞心。」 「帶著最後的善意，去找他吧。」 她再次去到男人的心湖。 然而，當她站在門前，還未開口，男人就拿著最髒的水，朝著她潑去。 一桶，兩桶，三桶。 三桶的拒絕。 「⋯⋯。」 「⋯⋯。」 「我帶了一桶乾淨的水來，想送給你。」 即使全身又髒又臭，她仍然逞強地笑著。 「我不稀罕妳的水！」 男人倒了第四桶。 他把衛兵換成了老虎。 老虎衛兵，咬傷了手無寸鐵的她。 又深又痛的傷口。 但她也聽見，男人轉過身的時候，悲傷地說了一句：「我真的不值得，讓妳給我這麼乾淨的水。」 這是男人的真心話。 但這一次，她收起所有善意，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這份羞辱，讓她知道溫柔的顏色，不該是白色，應該是黑色的。 她心底的湖泊，依舊澄澈透明。 但她把自己準備的那桶水，滴入了純淨的黑墨。 它透著無雜質的「黑」。 光是一桶還不夠。 她為未來的所有訪客們，準備了上百桶的黑水。 「我想，他們也會喜歡這份禮物。」 「特別是那些，樂於跟『朋友』共用心湖的男人，我會特別照顧他們的需要。」 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