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滴⋯⋯答。滴、答⋯⋯滴滴滴答答⋯⋯」
耳邊傳來了清脆的水滴聲,像是打在玻璃上的聲響,卻不是那麼乾脆。就像是擦到邊一樣,從高高的上空落了下來,像是子彈一樣包裝著自己,在碰觸到玻璃的那一刻,頃刻之間便輕易的妥協,順著光滑的玻璃溜了下去。
「雨停了嗎?」一聲輕輕地呢喃,在幽暗的房間中,很快就消了聲息。詩人蜷縮著身子,窩在他柔軟的被窩中,被窩像是被堆起的雲朵一樣,踏進去沒有真實感,柔軟的隨時會陷入其中。
半夢半醒間,詩人只聽聞水滴不斷打落在玻璃上的交響樂,其餘的聲音像是耳朵被塞住了一樣,什麼都被蒙住了,只剩悶悶的聲響交融在一起。
「雨停了嗎?」詩人又問,他皺著眉,雙眼依然緊閉,像是永久歇業的店面,等待得再久,也永遠不會張開了,詩人翻了個身,又把頭埋進了雲朵般的棉被當中,不知究竟是醒了,還是依然在夢中。
「快停了。」床墊下陷的感覺輕得不真實,就像有人輕輕坐在空氣上,那是屬於下雨的夜裡,才會到來的訪客。
那人用羽織般柔軟的手掌順著詩人拱起的背部一下、一下的撫摸。詩人一度以為,那只是冷空氣流過的錯覺。
這樣像是早晨的鈴聲一樣,把詩人喚醒了。詩人用力的皺緊眉頭,放鬆時,雙眼終於睜開了。他翻了個身,稍稍把臉揚起,一雙黑沈沈的眼睛並沒有朝坐在床邊的人看去,而是直盯著平行的遠方看。
「你在看什麼?」
「我在看⋯⋯」突然間,詩人感受到腦袋突然的疼痛,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針扎一樣。他扶著腦袋緩慢地坐起身,一邊說:「我在看雨停了沒。」
旁邊的人像是被詩人這句話說的愣住了,他的呼吸聲緩慢地在空氣中起伏,像是大海的潮汐,堆起,消息,模糊的沙沙聲中藏著從大海的深處被卷上的砂石、貝殼和生物。詩人感覺到一隻手捧著自己的臉,他知道,那人在盯著自己。
「等一會,再等一會,雨就會停了。」那人將額頭抵著詩人的額頭,詩人感受到像雨水般冰涼的溫度,他激靈了一下,被突如其來的冰冷給嚇到,卻硬生生忍住了後退逃離的衝動。
詩人用手指搓揉著熱騰騰的掌心,緩過了冰涼的襲來後,詩人頓時覺得冰冷的觸感並不令人討厭,那股寒意像是中和了自己剛睡醒的熱氣,碰撞的那一刻,帶有侵略性的攻擊消失無蹤,只剩下休戰時的沈默。
手指再次輕輕搓揉掌心,掌心冒出了些許的汗水。詩人的手無意識地抽動了一下,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那隻手卻被對方的另一隻手給輕輕握住,那人模仿著詩人的手指摩挲著他的掌心,似是搔癢,卻又像安撫。
「怎麼了?」那人的聲音讓詩人如鼓一樣躁動的聲音成了和雨滴同步的慢節奏,詩人睜大了雙眼,瞪著被握住的那隻手,有些淤積在胸口的話語呼之欲出。
「我也想摸摸你的臉。」詩人頓了一下,說完,才覺得這句話可笑的要緊,他旋即失聲笑了出來,震動的胸膛讓雨滴聲消失在耳朵的邊際,詩人聽見那人也跟著笑出來,兩人低低地笑了一陣。
「那你怎麼猶豫了?為什麼你不敢?」好不容易停了笑,那人問。
「我怕——」詩人眼瞼垂下去,他張嘴片刻,又閉起,滾動著喉結,才說:「我怕雨就這樣停了。」這句話像是被他壓在喉嚨裡的潮水,只要再多一點聲音,整個世界就會淹沒。
那人對詩人這近乎哀求的話語不為所動。
他只是溫柔的笑著,笑得慘忍。
因為詩人既看不見他的笑容,也無法得到想要的答覆。
這人永遠都這麼壞心眼吧。
「詩人,你聽見了嗎?」
「聽見什麼?」詩人仰起頭,不安的空洞逐漸放大。他突然間無法控制自己的淚水,就像那一滴滴的雨水,毫無徵兆的落下。
對方並沒有被詩人的淚水給嚇到,他只是一點一點的將詩人即將滑落的淚水吻去,像是雲霧從身邊飄過一樣無聲且小心翼翼,深怕被發現。他的聲音像是在唱歌,唱著睡前的搖籃曲,哄著被擦去淚水的詩人睡去。
「聽呀,你聽。那是雨停的聲音。」
一切的聲音都變得模糊,詩人被冰冷包覆著,他激靈了一下,空洞的雙眼在被抹去的潮濕中睜開。外頭的雨聲止住,空氣乾涸得不像夢。他從沒離開過那柔軟的床鋪,詩人用冷掉的手抱著自己的雙臂,緊緊抱著。
他想要張口說話,卻變成了無意義的呻吟,咦咦呀呀的,像是還不會說話的小孩一樣。無人吻去的淚水無聲地流淌著。
沒有雨滴紛亂交錯,卻慢節奏的滴答聲。也沒有呼吸間此起彼落的潮起和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