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佳妤
賈曼提供了一種新思路嗎?我倒覺得這是生命最後的紀錄。創作者在創作之時,大多不會想後世如何看待,而是專注於想留下的瞬間。
我與德瑞克.賈曼相遇在北美館的地下室,為了展覽而特別打造的「藝術影院」,F展覽室,又或者我該稱呼為實驗電影的秘密基地。當然在踏入這個空間之前,我對此一無所知,樓上的展覽早就吸引著多數(也包括我)的目光,鮮少人朝著地下室走去,我向下探索,其實也只為了避開人群,走著走著,在轉角處看見類似90年代美國電影院的裝潢,入口幽深黑暗,志工說:「免費入場,現在在播賈曼的《藍》。」沒有多想就步入裡頭,像是命定,我註定要與賈曼相遇在這個午後,一場跨越三十年的對話也因此展開。
《藍》(Blue, 1993)是英國導演德瑞克・賈曼(Derek Jarman)臨終前的遺作,亦是他最極致的影像實驗,全片僅由一片無邊無際的藍畫面構成,無任何影像變化。*
76分鐘,只有藍色與白色的字幕組成,還有呢喃的字句與環境聲響,這是他罹患愛滋病後的世界,目光所及皆是藍色,難以想像一位影像創作者,如果看不到其他顏色要如何創作,賈曼提供了一種新思路嗎?拍攝一部全藍的影像?我倒覺得這是生命最後的紀錄,紀錄所愛過的世界與許許多多受愛滋病之苦的人們,創作者在創作之時,大多不會想後世如何看待,而是專注於想留下的瞬間。
觀眾可在視覺上共感賈曼因愛滋病導致視力衰退,最終僅能透過聽覺感知的單色世界。聲音設計則由賈曼與長期合作的演員共同朗讀詩句、日記與回憶,交織出一場關於病痛、愛慾、政治與死亡的聲音交響。*
他寫著「藍」,各式各樣的藍,還有歷史預言,它們通通指向那個愛滋肆虐的年代,他也寫著愛,寫著直白的性慾,寫著病痛下仍堅定的靈魂。將死之人的直接是帶有痛感的,他已毫無畏懼,所有秘密都不再是秘密,是人性最原始的欲望,是最原始的渴求。
「我踏入藍色恐懼之中」
這句台詞,讓我倆交匯到一塊,賈曼的世界是藍色的,我的也是,只差別在於他的藍屬於物理真實層面,而我的是心理精神層面,我們都身處在藍色之中,定期服用藥物,試圖抵抗「藍」的入侵,可也慢慢接受這種無能為力。
走出放映室,視線所到之處的物體都散發著藍色光暈,大抵是視覺殘留所造成的異象,但我卻感到無比真實也珍惜,內心中的所思所想進入現實,我生命的一部分終於具象化,以至於異象消失之時,心中莫名失落。我與賈曼,相遇在午後,也錯身離開走往各自路途,希望再次遇見時,我也可以誠實擁抱心中的藍。
走出放映室,視線所到之處的物體都散發著藍色光暈,大抵是視覺殘留所造成的異象,但我卻感到無比真實也珍惜。
關於作者
謝佳妤,劇場導演,龍宮製所成員,現就讀於東海表藝所,導演作品包括《余索式怪誕》(2024)、《酷兒博物館》(2025)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