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回來,他說他的死因是因為年紀大了,但我看見的他,明明還是記憶中的模樣?為什麼?」他一臉納悶地問。
「因為死去的只有肉體,靈魂並不受肉體束縛,而是會依循你記憶中印象最深刻的模樣來呈現出該有的姿態。所以,只要是你認識的人,在你眼中看來,都會是以你最熟悉的模樣出現。」我淡然解釋。
「這樣啊……」他若有所思地望向冥河。「所以,並不存在認不出對方的情況嗎?」「沒錯。」
「另外……」他驀然垂首盯著自己的掌心。「倘若他真是因為年老病歿,那我們之間的死亡時間應該相差甚遠才是,但我來到這裡應該才過沒多久吧?」
「冥河只是個隨機的中繼站,在時間的流動方面自有一套運行規律,而現世的時間在此則是交疊顯現的,你會感到錯亂也是理所當然。」
「交疊顯現?」他頓時面露好奇。「那麼,有可能遇上曾經認識、但是已經轉生了好幾世的人嗎?那樣的話,我還能認得出來嗎?」
「基本上是可以的。」我倒是有些佩服他能夠想出如此刁鑽的疑問。「畢竟記憶是屬於靈魂的,你看到的對方也只會是屬於與你相遇那一世的熟悉模樣,你們能夠溝通交流的資訊也僅限於彼此擁有的記憶,不會混淆其他的。」
「原來如此。」他淡然一笑。
「還有什麼奇怪的問題嗎?」我甚感有趣地看著他。
比起先前那股無以名狀的窒悶感,我還是比較希望能維持現在這樣,恢復到最初的閒聊狀態。
「奇怪的問題啊……」他不置可否地笑著。「那麼,你可曾遇過沒錢搭船、卻不惜以死相逼也堅持要上船的亡者?」
「以死相逼?」我不禁面露茫然。
他伸手指向河面。「例如,不讓他搭船,他就要跳河死給你看?」
「呃……不是,你們早就已經死了啊……」我無法理解地看著他。
他挑了挑眉頭。
「所以,就算不會游泳,跳下去也不會溺死?」
「亡者是不需要呼吸的喔。」我啼笑皆非道。
「是嗎?」換他露出了一臉疑惑的表情。「既然不會溺死,那如果沒錢搭船的話,可以靠自己游到對岸嗎?」
「不可能。」我搖了搖頭。「畢竟這個空間就只是這個空間,就像你從河灘的這端走過去最後也只會繞回來一樣,不論你在冥河中朝哪個方向游,最後也只會回到這個河灘,無法離開。」
「也就是說,想離開這裡的唯一方法,就只有搭船而已?」
「沒錯。」
「那麼,如果搶了你的船自己離開呢?」他又問。
「無法解析冥河河水流向的人,就只會在冥河的中段不停打轉,最後被河水吞噬,而船則是會在之後被冥河漂送回來。」所以就算搶了船也沒用。
「那些被河水吞噬的人會到哪去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無奈地雙手一攤。
「這樣啊……」他又是那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望著瀰漫氤氳霧氣的冥河。
「怎麼?在考慮如何搶船嗎?」我打趣地問。
「怎麼可能。」他啞然失笑。「我根本就還不想渡河,搶它做什麼?」
「話說回來,為何你要如此堅持斷絕緣分?」換我忍不住發問了。「就算不特地這麼做,只要遁入輪迴之中,這一世的記憶依舊會全部遺忘,這緣分斷或不斷你根本無從區別,你的堅持有什麼意義?」
只見他淡淡地搖了搖頭。
「若是緣分不斷,就算重生相遇時互不相識,但因果報應的業力卻依舊存在。」他斂起笑容,目光深沉地望向遠方。「不論是我虧欠了誰,或是誰虧欠了我,我都不想再繼續糾纏理會,所以寧可斷絕一切,徹底重新來過。」
「喔……」我不是很能理解他的癥結點。
「話說回來,要如何得知緣分是否已經斷絕?」他又端著一臉疑惑望向我。「若是我認識的人前往的是其他渡船夫所在的河灘,這樣也算是無緣嗎?」
我沉默了會兒,慎重地看著他。
「一旦遺忘,再也沒有任何相關的記憶,就是已經斷絕了。」
「遺忘?」他不解的歪頭。「怎麼說?」
「譬如……」算算時間,應該差不多了。我淡然開口:「你還記得你剛才那位朋友嗎?」
「朋友?」他一臉茫然。「剛才有我認識的人經過?」
「就在剛才,他在這裡和你一番寒暄過後,已經先一步搭船到對岸了。」我提醒道。
「有這回事?我怎麼沒印象?」他不由得皺緊眉頭。
「這就是你們之間的緣分已經斷絕的證明。」我解釋道。「所以,在這裡,只要你再也想不起任何人,記不起任何事,就會成為你所期望的那個與所有緣分斷絕的無緣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