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子,我們倆之間橫亙著一股異常的沉默,但誰也沒想率先去打破這道尷尬莫名的氣氛。
我也沒搞懂自己心中的這股鬱悶情緒究竟是怎麼回事。
身為冥河擺渡人,基本要求是必須對所有的亡者一視同仁,不論有任何理由,都不該對單獨的個體另眼相待。是因為彼此相處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所以在不知不覺中產生了無謂的牽絆嗎?畢竟之前沒有亡者會在此地待上那麼久,根本不會有所謂的相處機會,我也沒有類似經歷,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我這樣算是犯了禁嗎?
思考無果,我蹲坐在船邊無語低嘆,無聊地隨手拾起一塊石頭朝冥河打水漂,但因為技術太差,頂多彈個兩下就沉了。
這是我過往獨自一人時打發空閒慣有的舉動。
沒什麼意義,純粹只是無聊而已。
突然間,另一道不屬於我製造出的水聲自一旁傳出。
我轉過頭去,正巧看見那名亡者同樣丟出一枚石子,在河面上彈了七八下之遠。
他微笑著轉過頭來,一臉洋洋得意地看著我。
……他那一下肯定是矇到的!
我不服氣,再度撿了顆石頭用力丟出──
嗯,直接沉了。
一陣歡快的笑聲自一旁乍然迸出,讓我忍不住朝他那邊瞪了一眼。
只見他忍俊不禁,正準備再挑顆石子展現身手的時候──
「那個……不好意思,我想渡河……」
一道突如其來的聲響,打斷了我們之間的較量。
我頓了一下,緩緩站起身,若無其事地理了理身上的外袍皺摺,慢慢走回船上,朝那名亡者制式化地伸手開口:
「渡船資,金幣一枚。」
那名亡者毫不遲疑地從口袋中掏出了一枚金幣,正準備遞交給我時,他的視線不經意瞥見了待在一旁的亡者,頓時怔了怔,不甚確定地開口喚道:「欸?那個、你不是那個誰嗎?」
聽聞叫喚,待在石堆旁的那名亡者霎時一愣,略顯遲疑地打量起眼前之人,口中若有似無地發出聲響:「呃,你是……」
「哈!真的是你!」他頓時興奮地握著金幣衝向一旁,熱絡地抓著該名亡者的肩膀前後搖晃。「好久不見,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無言地放下落空的手,默默地轉頭看著開始互相認親的他倆。
聽見問話,那名亡者僅是尷尬地笑了笑,低調回道:「嗯,那你呢?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正要回答,那名熱絡的亡者這才發現他問的話有多愚蠢,不好意思地抬手搔搔腦袋。
「那個……我算是病死的吧,因為已經全身器官衰竭、實在是沒法救了,雖然多少也是跟年紀大了有關啦!畢竟我都八十好幾了……」他毫不忌諱地笑著談論自己的亡故過程。「不過,最後好歹是在家人的陪伴下離世的,也不算太遺憾了。你呢?」
「我……」那名亡者訥訥地啞口,不知該如何回答。
「你過得如何?」對方朝他的胸口佯怒地捶了一拳。「話說回來,你這傢伙還真的是很孤僻耶!不主動跟人聯絡也就算了,甚至還不用網路社群,叫你辦的帳號通常都有申請跟沒申請一樣,想知道你的近況比登天還難!」
「……也沒什麼,就跟平常一樣。」那名亡者苦笑了下。「反正也不會有什麼特別的大事,沒必要特地整天詔告天下吧。」
「你每次都這麼說,結果居然連什麼時候死的都沒通知一聲,好歹也讓大家有機會送你最後一程啊……」對方忍不住嘀咕抱怨,隨即像是想到什麼事般緊張地開口:「對了,我記得你應該沒結婚吧?你家好像也只剩下你一個……你死的時候有人知道嗎?」
「……嗯,有的。」那名亡者平淡地回應。
「喔,那就好,至少還有人幫你送終……那你怎麼還待在這裡?」對方好奇問。「你應該比我先來吧?怎麼還不搭船?」
「我……」那名亡者幽幽地轉頭看向一旁的氤氳霧氣。「在等人。」
「喔,是喔。」對方不以為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吧,那你慢慢等,我先走一步了。」
「嗯。」
順利收取了渡船資後,我將對方引導上船。
在船離開河岸的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轉身朝待在石堆旁的那名亡者用力揮手。
「對了,很高興最後還能見到你,將來有緣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