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命不記錄的人
石碑之冷
清晨的山風沿著寂想劍院外山石階一路向下吹，捲起了一層淡霧。
霧從竹林之間滑過，最後停在了一塊高過人身的石碑前。葉青站在石碑下。他背著一個簡單到幾乎沒有重量的包袱，靴邊沾著晨露留下的細白水痕。一路走上外山，他走得很安靜，像怕驚動什麼。
石碑上刻著四個沉穩的字：外山入門名錄。
這是刻錄新弟子的名字，也是劍院第一次承認一個人的資格。
葉青抬起眼，目光沿著石碑一行行往下掃。刻在碑上的名字，都透著微弱的靈光，代表天道已在某種程度上承認了這些人。
他看得很仔細，不像是在找一個名字，而像在確認某種可能。
直到最後一行，他仍沒有看到「葉青」。
風從側面吹來，吹動他鬢角的細髮，他的眼睫微微顫了一下。淡淡的失望從胸口升起，他沒有讓那情緒持續太久，只讓它在心底散開。
有人從旁邊瞥了他一眼。
「你在找什麼。」
葉青沒有抬頭，只是用指尖輕輕碰了一下石碑的刻痕。石碑很冷，靈文在皮膚下輕輕震動，像在拒絕某種接觸。
他的聲音很輕：
「在找我的名字。」
那人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一個帶著笑意的表情：「你的名字。你是哪位。」
旁邊立刻有人接話。
「你不知道嗎。他就是葉家的無命子。」
「玉冊不記錄他，命光法器也不亮。」
「劍院的名錄可不是給影子看的。」
幾聲壓低卻刻意的笑意落在他耳邊。
葉青沒有反駁。他只是看著石碑最後一行的空白。他很清楚，這塊石碑不是壞了。
是他沒有命。
名錄記不住一個不被天道承認的人。
他垂下手。掌心還留有石碑的寒意。他明知會是這樣，仍然來了。可是當親眼看到結果時，胸口仍然會輕輕縮一下。
那一下很輕，卻真實到不能忽略。
也是那一瞬，他胸腔深處，像有一滴冰冷的水落下。沒有聲音，只是微微震動。
像是在深處的某個角落，有什麼東西被喚醒。
洛塵的傲慢
「讓開。」
一聲冷淡的話語響起，有力地撞上他的肩。
葉青退了半步，抬頭望去。一名穿青色劍袍的少年從他身側走過，劍袍整潔，佩劍在腰間沒有出鞘，卻散著冷鋒般的氣息。
眉眼冷直，目光裡帶著天生的傲氣。
有人小聲叫出他的名字：「洛塵。內山長老選中的天才。」
洛塵停下腳步，像是才注意到被他撞到的人。他轉頭，看著葉青。那眼神裡沒有惡意，卻也完全沒有把他視作「人」，像是在看一個多餘的影。
「聽說你是無命者。」洛塵語氣平淡。「那你站在這裡做什麼。外山試劍收的是弟子，不是影子。」
周圍一片安靜。有人試圖壓著笑意。有人看向葉青，眼裡有種好奇又鄙夷的光。
葉青沒有立刻回答。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靴尖。那鞋邊仍沾著露水，像剛走出泥濘的痕跡。
他用一種很平靜的聲音說：
「來試試看。看看沒有命的人，可不可以走出自己的路。」
這句話一說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瞬。那語氣不像是他過去會使用的語氣。不像一個習慣沉默的人，更像是一種從心底硬被逼出來的堅硬。
洛塵微皺眉，像被這句話惹得不耐。
「劍院不施捨。」
葉青靜靜看著他。
洛塵語氣更冷：
「劍道看的是心。若你連心都不清明，連這裡的地都不配站。」說完，他轉身離開。
葉青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很久。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他不是來這裡尋求誰的接納。他是來證明，沒有命的人，也能站在別人站的地方。
他低下頭。胸口那滴冰冷的震動又出現了。這次更清晰了一些。像是一個沉睡的呼吸，在黑暗裡慢慢睜開眼。
走向心湖
「所有新弟子，往試劍場集合。」灰袍執事大聲喝道。
隊伍開始向前移動。葉青跟著人群往前。腳步落在石階上時，每一下都輕，卻很穩。
有人在旁邊小聲說：
「他真的敢試啊。」
「無命者試心景，反噬可是會傷魂。」
「說不定試到一半就昏倒了。」
葉青聽見了。他沒有反駁，也沒有快步避開。只是靜靜讓那些話語隨著腳步往後掉。心裡有一處地方反而更安靜。
他抬起頭。
**試劍場就在前方。**石地寬闊，四周竹林包圍，像一個天然的心湖。
劍碑立在正中央。黑石冷、重、沉默。像是在等待誰。
他站定時，胸口的某處再次微微震了一下。
不是恐懼。
像是期待。
他在心裡輕輕說：
「這是我自己選的。」
那震動像是回應了一聲。好。
葉青不知道那聲音從哪裡來。他只覺得胸口有一處地方忽然微暖。像是影子裡，有什麼東西正緩緩醒來。
試劍的時辰到了。他深吸一口氣。
「來了，就走完。」
陽光終於撕開雲層。落在他臉上的那一瞬間，葉青抬起頭，走向試劍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