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氣沉沉，清晨的風從竹林間穿過，吹開試劍場上薄薄的霧。
石地冰冷，比想像中更廣闊，也更安靜。新弟子們站在露水與霧氣之間，就像一排還未磨鋒的劍胚。
葉青站在人群最後方。
他沒有特意壓住呼吸，也沒有特意穩住姿勢。
他只是靜靜地站著，在真正需要站穩的地方站穩。
試劍場中央，一座黑石劍碑沉沉立著。
看起來像一頭沉睡已久的獸。
葉青凝望著它，心裡浮起一個奇怪的念頭。
碑不像是在等待測試。
更像是在等待某個會讓它睜開眼的人。
誰會喚醒它，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個人肯定不是自己。
灰袍執事走到場中央。
「外山試劍，測心景。」
聲音清晰，穿過霧氣。
「心若清，碑有光。心若亂，碑會反震。心若虛，碑視作空。」
葉青呼吸頓了一瞬。
碑視作空。
這句話在場上飄了一圈後，
有些新弟子的目光無聲地落在他身上。
仿佛這句話就是為他朗讀的。
他沒有動，只是慢慢把視線從碑上收回。
風從他衣角掠過時，他的心湖深處微微泛起一道暗波。
不像恐懼，也不像期待，更像某種未知的影正在甦醒。
⸻
灰袍執事抬手。
「洛塵，上前。」
洛塵踏步走出。
他站在劍碑前，姿態穩如山石，
手抬起時，氣息就像被劍收進鞘裡，那麼乾淨、利落。
他的掌心貼上碑面。
幾息之後，劍碑亮起一層淡金色的光。
是清澈的金。
光不刺眼，卻清亮得像把晨霧切開了一道口子。
場邊立即響起壓不住的讚歎。
「果然是洛塵師兄。」
「心景如此清明，未來必入內山。」
「內山長老果然眼光極準。」
洛塵睜眼，沒有表情的驕傲，卻有習慣成自然的自信。
他轉身離去時，
目光快速掠過葉青的方向。
像在看一個不該站在這裡的人。
葉青沒有迴避。
他只是在心裡默默記住那些目光帶來的壓迫感。
他以前一直覺得那種壓迫一定源於自己是「無命」。
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現在忽然覺得——
好像不是。
好像壓迫感另一端的東西，正慢慢醒過來。
⸻
試劍持續。
有人亮起淺光，有人被反震退後。
有人臉色蒼白，有人甚至腿軟。
每一次心景變動，都在場上掀起小小的波動。
隨著時間越晚，越多人開始回頭看向隊尾。
「下一個會是他吧。」
「無命者試心景，我倒想看看劍碑會怎麼反應。」
「會不會直接把他彈飛。」
「我聽說無命者心景是空的。」
有人冷笑。
「空的就好。萬一是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就麻煩了。」
葉青靜靜地聽著。
這些聲音沒有刺痛他，
反而像是更進一步將他的呼吸推入一種奇異的沉靜中。
胸口那個黑暗的小震動又浮上來。
像一滴墨落在心湖底，緩緩擴散。
他不知道那是什麼，
卻知道它不是外物。
那是他的一部分。
⸻
「葉青，上前。」
場中瞬間安靜。
連風都像從竹林裡收回去一樣，不再掠動葉片。
葉青走過人群。
他沒有刻意挺直背，也沒有刻意壓低步伐。
只是很自然地走著。
卻因為這種自然，讓人無法忽略。
他站到劍碑前。
碑面上的紋路像古老的獸眼，
在他靠近的一瞬間，彷彿輕輕縮動。
葉青抬起手，指尖貼上碑面。
掌心被冰冷的石面吸住。
一息。
兩息。
三息。
劍碑沒有光。
「哈哈……果然。」
「無命者無心光。」
「這種結果很正常。」
「碑視他如空。」
灰袍執事剛要開口讓他退下。
就在那一瞬。
碑面深處傳來一聲極輕的震動。
像是很深的地方，有一根指節敲了敲石頭。
葉青心頭猛地一跳。
他胸口的震動與碑的震動在同一瞬重合。
那感覺像是兩股力量在黑暗中第一次握上手。
下一瞬，碑面浮出一絲微弱的黑。
那黑不亮，
不反光，
卻像是石頭被夜色從裡向外侵染。
「什麼……那是什麼。」
「心景怎會是黑的。」
「這不是正常的景象。」
黑色迅速擴散。
像墨倒在清水裡。
灰袍執事臉色大變。
有人捂著胸口倒退。
「我聽說幻想武訣能讓心念直接化形……」
「心景若以黑呈現，有可能是禁術的前兆……」
「難不成他真的碰過那種武訣……」
更多人臉色發白。
幻想武訣。
失傳武訣之一。
傳聞能讓心念化影、形隨意轉，
但有極高風險，引心走火。
大多數人自然會把這種異象聯想到那上面。
葉青的耳朵嗡了一下。
但不是被這些聲音嚇到，
而是胸口的震動變得太強烈。
像是心裡那個影子在往外推。
碑面猛然震動。
細細的裂縫延伸開來。
黑影從裂縫裡被抽出。
第一道影像很細，像一縷碎裂的思緒。
隨後變得更濃，像一個模糊的人形，
又像一柄未完全顯形的劍。
有人嚇得跌坐在地。
「心念化影……是真的……」
「他真的觸碰禁術了……」
「這是幻想武訣沒錯……」
灰袍執事滿眼震驚。他也被嚇住了。
他曾翻過古籍，
影外放代表心念強到極端，
且極不穩定。
有可能是才能，
也可能是失控。
而眼前的影，不像是任何正常範疇。
葉青胸口劇烈收縮。
影的每一次波動，都讓他像被什麼扯住心脈。
他的呼吸急促起來，但他沒有退後。
就在影逐漸顯形的那一刻，
竹林深處傳來一聲非常輕的枝條彈響。
一縷紅色落下。
蘇璃。
她落在石階上方，
衣袍翻起一點風痕，冷清的紅瞳透著細緻光芒。
她一身心劍隊輕甲，靜立如鋒。
外柔內剛，有著不容輕忽的銳度。
她望向影。
那紅瞳像在穿透什麼。
別人看到的是異象、禁術、幻想武訣。
她看到的是裂痕。
影裡有細細的紋路在流動。
像命在破裂。
像願在捲動。
像心在被硬生生抽開。
她喉嚨微緊。
那不是幻想武訣。
但她沒有說出真正的答案。
願。
這個字在她心底一閃而過。
但她知道不能說。
不能在這種場合，也不該在這種場合。
她只輕聲說：
「那不是我們劍院的術。」
灰袍執事沒有聽清。
其他人只聽到「不是劍院的」。
像更確信那是禁術。
葉青的呼吸開始變得疼痛。
影的波動越來越劇烈。
就在影快要完全成形的一瞬——
猛地炸開。
黑色碎屑漫天散開，又在空中迅速蒸散。
劍碑被震出一道深痕。
所有人怔住。
葉青差點跪下，
胸口痛到像被人用手掐住。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
心裡的深處，
有一個聲音輕輕浮起。
你讓我出來了。
語氣像笑，
卻帶著某種自由後的放鬆。
葉青僵住，呼吸停住半拍。
「你……是誰。」
他沒有出聲，是在心裡問。
聲音緩緩回答。
我不是別人。
我是你心底最深的那一塊。
影停了一下，像在感受什麼。
我不是你的命。
但我是你的願。
葉青瞳孔一縮。
眾人全在驚呼，
卻沒有人知道葉青剛剛聽到了什麼。
影像溺水般退下，
世界重新變得安靜。
灰袍執事喝道。
「所有弟子退後。」
他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慎重。
「這件事……必須立刻呈報長老堂。」
人群自動往後散開。
有人顫抖。
有人疑惑。
有人興奮於看到禁術的影跡。
蘇璃仍站在石階上，紅瞳深沉。
她沒有對任何人說話。
但她心裡很清楚——
剛剛那不是禁術。
不是幻想武訣。
也不是任何內院記載過的心法。
那是願的震動。
而願，從來不屬於命的範疇。
就在這時，
場邊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
有弟子低聲說：
「師尊來了。」
依照小說內容幫我做一張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