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來說不算回復連載,這是之前就寫好的存稿。
太久沒更新,似乎會被讀者漸漸遺忘,偶爾還是要增加點存在感。
白無生的腳步輕快,衣袍在夜風中微微飄動,他如閒庭信步般在馬車之間穿行。
「吱呀——」
他伸手推開一扇車廂門。
月光灑入,將裡頭映照得一片慘白。
十幾雙稚嫩的眼睛齊刷刷望來,驚恐中帶著哭腫的紅意。
孩童們瑟縮著、顫抖著,有人攥著衣角,有人咬著唇角,卻無一敢出聲。
所幸他們手腳俱在,只是被多次灌下藥物,氣息微弱,軟綿綿地靠在一起。
白無生靜靜望著,眼底無波無瀾,像是在看一籃牲畜,冷漠到近乎沒有感情。
忽然,他低低開口,聲音輕緩卻帶著滲入骨縫的冷意:
「多可笑啊……保家衛國的鎮西將軍,竟對本該守護的人民下手,趴在他們身上抽骨拔筋。」
話語在空氣中蕩開,孩童們不明所以,卻被那語氣嚇得齊齊縮成一團。
白無生的眼神忽然一轉,嘴角微微勾起,發出一聲淡淡的笑:
「人性啊……既脆弱,又矛盾。只要在後面輕輕一推,就可以掀起大波瀾。」
說到這裡,他轉過身,赤鱬面具下的獨目在月光中閃著冷光。
他看向衛冷月,語氣既似詢問,又似譏諷:
「很有趣,對吧?」
白無生搖著扇子,腳下悠然自得。
「我們只是給阮承禎一點煽動,給了他機會和靠山……點燃他藏在內心多年的餘火。」
說到這裡,他的步子微微一停,赤紅獨目的面具偏過來,帶著戲弄與譏誚的弧度,落在衛冷月身上。
「可惜啊,這火是燒起來了,卻被人撲滅了。還賠上幽十二那劍瘋子——」
他那聲尾音拉得極長,仿佛是在細細玩味這份遺憾。
他信步走向另一輛馬車。
手掌一推,木門嘎吱作響,又是一群縮成一團的孩童,眼神惶恐,瑟縮著躲在角落。
白無生看也不看,仿佛一切都已在他意料之中。
「既然酆門已經沒有用處……」他語氣平淡,卻比冷笑更令人心寒。
「我們便透了點風聲。巡捕司就像看到獵物的餓狼,撲上去——狠狠咬了一口。」
話落,他抬起一隻手,指尖在夜色中輕輕一握,做勢空抓,指節發出清脆的「咔」聲。
白無生折扇在手心輕輕一敲。
「我們注意到斷尺心中的怨和火,給了他機會……不過嘛——妳也知道,又賠上一群酆門餘黨和幾個和尚的命,也沒報成仇。」
語畢,他側過頭,細細觀察衛冷月的神情。
那雙眼中先是驟然一震的驚愕,繼而翻湧著憤怒的火光,卻獨獨沒有半分愧疚或自責。
不,曾經有過,只是經過洗滌,像是擺脫了曾帶來的沉重。
白無生的唇角緩緩勾起,笑聲低沉而帶著譏誚:
「呵呵……妳這丫頭,真是冷心冷血啊。」
衛冷月胸口中針,呼吸斷續,卻仍咬牙撐著,怒目相對。
白無生見狀,反倒饒有興致,語調輕快起來:
「於是我們覺得,寧川這裡已沒什麼可玩的了。便想在離開前——再玩場大的……」
「玩?」
衛冷月猛地抬頭,聲音嘶啞卻帶著怒吼,震得胸口一陣刺痛。
「只是玩?你們把人當成什麼!把人命當成什麼!」
她眼神凌厲,冷汗順著臉頰滑落,卻掩不住那一刻燃起的怒意。
白無生聞言,微微一愣,隨即眨了眨眼,面上浮現出幾分訝色。
「這有什麼奇怪?」
他語氣中透著幾分真切的驚訝,那模樣並非作態,而是真心不解。正因如此,反而更叫人心底發寒。
「人命本就廉價,棋子越多,遊戲越有趣。」
他抬手輕輕一揮,折扇再次展開,月光映在扇骨上,寒意逼人。
「況且,我們從未逼迫過誰。」
他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冷靜,仿佛在陳述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
「我們只是給了一點提議……一點機會。」
「至於選擇如何行事,後果如何承受,自是他們自行所擔。」
「這能怪我們嗎?難不成獵戶打獵不成,要怪大蟲不識相?」
「學子百試不中,要怪夫子沒教好?」
說到這裡,他聳了聳肩,譏諷中帶著幾分漫不經心。
「這不公平吧?」
衛冷月聽得怒極,胸口中針未拔,氣息本就紊亂,此刻更覺火氣衝頂。
可她張口卻發現,竟一時說不出個所以然。
詭理詞鋒,似將一切顛倒黑白。
只覺怒火壓在心口,沉沉堵著,既無從宣洩,又無從反駁,憤恨如烈焰在胸膛翻騰,令她滿身冷汗。
白無生悠悠轉身,扇子輕輕一甩,依次將所有馬車的車門推開。
「吱呀——」聲中,一雙又一雙稚嫩的眼睛在月光下閃爍,哭腫的臉龐彼此依偎。
他走到車頭,俯身解開繫在車廂前的韁繩。受驚的馬匹長嘶一聲,猛然甩頭,蹄聲亂響。
白無生回過身,語氣輕描淡寫,卻帶著玩味:
「這些孩童,也沒什麼用處了。還給你們吧。」
折扇輕輕一敲掌心,他的聲音在夜裡顯得分外清晰:
「算是你們今日一番辛苦的酬勞。我知道,你們在等援手。」
說著,他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走向因喘不過氣而癱倒在地的衛冷月。
他在她面前蹲下,月光映照在赤鱬面具上,那獨目的冷光閃爍,映出一張格外詭譎的臉。
白無生語氣從容。
「最後,咱們再說點什麼吧。」
他盯著衛冷月的眼睛,唇角緩緩勾起:
「妳說得不錯,幽十二……和我,的確是一夥的。」
白無生手中的扇柄指向不遠處。
月光下,只見魯青嶽仍立在黑虎幫人群之中。
黑虎幫眾仗著人數優勢,前仆後繼,刀光劍影連綿不斷,像潮水般將他層層包圍。
魯青嶽渾身浴血,臂膀與肩頭已中數刀,衣襟破裂,鮮血自傷口滲出,順著手臂滴落。
可他卻依舊大吼揮棍,身影如鐵塔般穩固。敵人每攻中他幾招,他必然回敬幾記沉猛的反擊。
四周的地面早已染紅,倒滿了黑虎幫眾。樹下、草叢中,黑虎幫眾頭破血流橫臥在地。
魯青嶽氣息沉重如雷,胸口起伏劇烈,額頭冷汗與鮮血混成一片,卻仍死死撐著。
張虎帶著僅存的幾名幫眾,繞著魯青嶽疾走,步伐兇狠而耐心。
他眼神狠辣,緊緊盯著魯青嶽的破綻,不斷周旋,等待著最後一個致命的機會。
白無生輕輕搖著折扇,語氣緩慢而清晰,彷彿在有意將每個字刻進人心:
「對孩童下手,行那……採生折割的,是黑虎幫的人,可不是我下的令。」
衛冷月胸口劇痛,呼吸斷續,仍是咬牙怒斥:
「別想撇清!」
白無生聞言,低低一笑,聲音帶著似有若無的戲謔。
「黑虎幫只是一群沒腦袋的莽夫,有時不大聽話。」
「所以,我偶爾會給他們下一些迷惑心神的藥物,好控制些。」
他頓了頓,眸光一閃,似是無奈般聳聳肩:
「只是嘛……這藥不好調,服用後總有些意外之事。譬如,脾氣會暴躁點。」
他低頭望著衛冷月,語氣淡漠,卻殘忍至極:
「暴躁了,對孩童動了手,也很正常。這後果嘛……我也沒辦法。」
言下之意,竟將一切血腥殘酷推得乾乾淨淨,仿佛自己也只是「無可奈何」。
白無生收起扇子,步履閒適,緩緩走向那些已被解開韁繩的馬匹。
月光下,他的眼神在幾匹馬之間掠過,最終落在一匹毛色光亮、骨架勻稱的良駒身上,唇角微微上挑,顯得頗為順眼。
他抬起一手,衣袖輕輕一揮。
「嘶——!」
剩下幾匹馬同時發出淒厲長鳴,身子猛地一僵,隨即紛紛倒地,四蹄亂蹬,抽蓄不止。白沫自口鼻間湧出,不消片刻,便氣絕當場。
血腥與腥膻的氣息頓時瀰漫,驚惶的孩童齊齊尖叫,聲音在夜色中顫抖回蕩。
白無生卻神情平靜,扇柄輕輕扣著掌心,語調淡漠得仿佛只是隨口一句:
「還有什麼想問的?趁我還沒走,妳還能問。」
衛冷月胸口起伏,氣息急促,她低下頭,看向自己胸前的衣襟——那根細針斜斜刺入體內一半,另一半仍在外頭閃著寒光。
她的手顫抖著,卻不去拔針,只是緊握劍柄,強忍疼痛抬起頭來。
眉眼冷厲,牙關緊咬,她一字一句低聲吐出:
「你們……究竟是什麼人?為了什麼目的……做這些事!」
白無生站在月光下,聲音低沉卻清晰,如同在夜裡回蕩的幽靈詠嘆:
「人皆苦,世皆虛;苦中觀樂,虛中為戲。」
他唇角微微一挑,語調一轉,冷意更濃:
「萬苦歸土,萬行無義;唯我遊戲,觀爾成敗。」
說罷,他翻身上馬,動作閒適自若,仿佛並非身處血與殺的戰場,而是遊賞歸去的文士。
馬匹揚蹄,他俯身拍了拍馬頸,語氣淡然卻震人心魄:
「我等,乃司幽司。」
「今日不取妳性命,望日後可替我等添增樂趣。」
言罷,他回首望向衛冷月,赤鱬面具下的獨目在月光中閃爍,語聲輕快卻刻骨:
「期待下次相見。」
下一瞬,他縱馬而去,衣袍隨風獵獵,背影在月色下漸行漸遠,竟全然不顧在鏖戰的黑虎幫。
只餘風聲與哭泣聲,交織於夜色之中。
衛冷月目送白無生縱馬遠去。
她胸口仍釘著一針,氣息紊亂,憤恨之火在心底翻湧,卻在白無生離開的那一刻,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輕鬆。
自他現身以來,那股壓倒性的氣勢便如陰霾籠罩在她頭頂。這種威壓,不僅僅是來自對方暗器的精妙與狠辣,更像是一種無形的掌控。
她隱隱感覺,自己從頭到腳,從心念到呼吸,都被對方看透。
那種感覺,彷彿白無生隨時都能伸手奪走她的性命,如同有一把冰冷的刀架在頸間。
那不是幻覺,而是真切的壓迫。
「這就是……勢嗎?」
衛冷月心中喃喃。
與她憑著悟性領會的「理」不同——如空中樓閣,雖能在戰陣中找到脈絡,卻終究虛浮。
這種臻至完美的「勢」,才是真正的絕對壓制。
衛冷月回過神來,耳邊仍回蕩著白無生的聲音,可眼前情勢逼人——孩童雖已無人看守,而魯青嶽仍在血戰。
她強忍胸口的刺痛,低頭看向胸前。
那根細針仍冷冷閃著寒光。
她抬起顫抖的手,兩指緩緩捻住針身。
冰冷的鐵意透過指尖傳來,仿佛瞬間凍入骨髓。
「呃——」
一股撕裂般的痛楚猛然竄上,她冷汗直冒,嘴唇瞬間失去血色。這根細小的飛針,竟如同千鈞之重,壓得她幾乎透不過氣來。
她指尖顫抖,氣息急促,每一次想用力拔動,胸口便似要炸裂。
然而她眼角餘光中,那些孩童正瑟縮在馬車裡,魯青嶽的吼聲又在夜色中傳來。
衛冷月咬緊牙關,眼神逐漸堅定。
她深吸一口氣,忽然全身一鬆,將身心盡數放開,猛地一鼓作氣——
「嗤!」
細針在血肉摩擦間被硬生生拔出。
鮮血立刻滲出,順著衣襟緩緩滑落。
衛冷月手掌顫抖,卻仍死死抓住那枚飛針,牙關緊咬,額頭青筋暴起。
那一瞬,劇痛仿佛將她的神智撕裂,但她終於感覺到胸口那股壓迫散去,氣息也漸漸順暢。
她深吸一口氣,吐納之間盡量讓氣息流轉全身,藉調息將紊亂的氣血暫時壓下。隨著劍鋒再度入手,她的目光重新凝冷,快步奔向魯青嶽的戰圈。
另一頭,魯青嶽雖然越戰越勇,可身子畢竟是血肉之軀。
先前那股猛虎下山的氣勢已漸消退,步伐開始沉重,攻擊不像方才般鋒鋒逼人,而是轉為如冬眠初醒的巨熊,收斂不發,蓄力待機。
張虎看在眼裡,察覺時機已至。
他一聲暴喝,振得四野皆響:「他累了!一起上!」
殘餘的黑虎幫眾應聲而動,手中兵刃齊齊亮起,帶著血腥與瘋狂的殺意,朝魯青嶽蜂擁而。
他們要的不是勝負,而是要將眼前這個殺了他們十數兄弟的「鐵嶽」碎屍萬段。
魯青嶽咬緊牙關,棍勢一撐一撥,仍將近身之人擊退,可身上的血跡越來越多,每一記呼吸都顯得沉重。
就在這場圍殺即將合攏之時,一道白衣劍影如疾風般插入戰圈,寒光乍現。
「噗——」
一柄細劍乾脆俐落地從一名黑虎幫眾的後心穿透而出,鮮血在月光下迸濺。那人悶哼一聲,身子僵直,隨即倒下。
劍影一閃,衛冷月已在他身後現身,眉目冷峻,動作決然。她抽劍之勢如影隨形,隨即反手一引,子母雙劍在掌中合併為一。
她腳步一沉,腰身扭轉,劍光橫掃而出——
雙劍燎原!
劍鋒在夜裡如烈火般綻放,一道橫掃之勢席捲而開。數名黑虎幫眾根本來不及閃避,鮮血飛濺,人影橫飛,轉瞬間便被擊倒在地。
這一次的衛冷月,不再如城門前那般陷入殺意,雙眼赤紅,恍若失控。她的出手精準冷冽,每一劍都直取要害,用最少的力道、最短的時間,收割最多的性命。
她在敵人之中穿梭,白衣在鮮血與火光中翻飛,宛如修羅臨世。
魯青嶽眼角餘光望見,心口一寬,壓力瞬間減去大半。
他咧嘴一笑,血跡掩不住那份欣慰。
「沒看走眼……這妹子,果真不俗!」
張虎沒回頭,也不必細看那縷白衣劍影。
月光下一閃一閃,便足以告訴他答案——
他們被放棄了。
他不知是否只有這兩人從城裡追來,但足夠拖住他們所有人在此,直到真正的援手到來。
從頭到尾,他們就只是白無生的棋子、玩物。
他們順著白無生的提議作案,依照吩咐做事。
即便張虎也覺得不對勁,可他無力阻止,只能看著自己和兄弟們建立的黑虎幫一點一點弱入某張大網裡,直到再也無力逃出。
現在,他們沒用處了,被徹底放棄了。
他心裡像被人從肚裡掏空,先前的鬥志被一股透徹的絕望取代。
他拳頭攥得青筋暴起,嘴中發苦。血與泥土混在一起的臭味仿佛在嘲弄他曾經的野心。
張虎一聲怒吼,聲音粗獷如碎石撞擊。
「王八羔子!什麼白先生!什麼鎮西軍!你們都該死啊!」
罵聲裡有恨、有驚、有被出賣的瘋狂,也有對未來的恐懼。他的嗓音開始嘶啞,手中刀柄因力道太猛而打顫,那句話像咒語般在夜裡回蕩,既是宣洩,也是最後的反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