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川把我的手狠狠甩開,卻在下一刻又被我逼到牆邊。
呼吸混亂,怒火和淚水一併灼燒著我們。
「你到底要我怎樣,你才肯承認——你需要我!」我嘶聲喊。
他沉默,指節顫抖,像是全世界都壓在肩上。
然後,他忽然伸手,緊緊抓住我,力道幾乎要把我揉進胸膛。
那一刻,我聽見的不只是心跳——
而是他終於無法再否認的情感。
第三十四章、你不說,我就讓證據開口
隔天一早,慈愛育幼院的後院熱鬧非凡。
羽根川商店街的店家們,以及千柿、沁水,也一大早就來到育幼院。
他們圍在幾張拼湊而成的長桌旁,熱火朝天地切菜、備料,鍋碗瓢盆的碰撞聲與交談聲此起彼落,彷彿一首喧鬧卻溫暖的早晨交響曲。熱鍋裡蒜頭嗶嗶作響,醬油香氣四溢,空氣中瀰漫著誘人的氣味,讓人光是聞著就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尹榮捲起袖子陪孩子們在草地上踢球,腳步雖沉卻依舊帶著少年時代的靈巧。高誠一邊擺椅子、一邊側身看著球在陽光下飛來飛去,忍不住笑著加入追趕,一腳踢歪還惹得孩子們哄堂大笑。翔人則蹲在花圃邊,耐心替孩子們撿回散落的帽子與鞋子,偶爾抬頭拭汗,露出無奈卻寵溺的笑容。
蛋頭和大姊窩在大象溜滑梯旁,笑著一邊搔小奶狗『白魯魯』的肚子,兩人樂得合不攏嘴。大姊還熟練地替蛋頭擦鼻涕,動作乾脆自然,像是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照料。
我沒有靠近他們的歡笑,只靜靜繞到後院角落。那棵檸檬樹依然矗立著。
葉子濃翠,枝頭結著幾顆尚未轉黃的果子。微風拂過,帶來淡淡的清香。陽光透過枝葉灑落斑駁光影,靜靜落在我腳邊。
我伸出手,輕輕撫過那粗糙的樹幹,掌心傳來微微的凹凸感——那些曾被風雨刮傷的痕跡,如今早已結成堅硬的紋理。
——就像某些人一樣,曾經受過傷,卻依舊選擇不放棄。
「好不容易走到這裡,保護了這棵樹。」我低聲呢喃。
那一瞬間,像是對誰說的,又像是對自己。
忽然,一隻小小的手輕輕牽住我。
我垂下視線,是小諒。他站在我身旁,仰著頭,眼睛清澈得像晨間初霧洗過,臉頰曬得紅通通的,嘴角勾著一抹害羞卻堅定的笑。
「檸檬哥哥,謝謝你。」他小聲說,聲音輕得像風,卻溫柔地飄進耳裡。
我微微一愣,隨即忍不住笑了笑:「你要謝的,其實不是我。」
我蹲下身,伸手撫過他柔軟的髮絲:「應該是你哥哥。他真的很勇敢,一直在守護你們……即使沒人看見,他也從未停下。」
小諒用力點頭,眼裡泛著晶亮的光:「我知道啊。否則我才不會等他來接我呢。」
我看著他,心底泛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與敬意。
他還那麼小,卻彷彿早已懂得『等待』的重量。
那雙眼睛裡,不是單純的天真,而是一種與年齡極不相稱的沉靜——像是走過極深、極冷的夜,卻仍選擇站在光裡。
中午時分,大家圍坐在育幼院餐廳裡的長桌。孩子們早已吃飽去午休,留下的,是羽根川商店街的老闆們與自救會的核心成員。
餐桌間談話此起彼落,計畫與細節交錯湧動,熱鬧得讓空氣都顫動著。唯獨市川不在。
他清晨送來的那鍋紅燒肉,此刻正熱騰騰地放在桌中央。肉色油亮、香氣撲鼻,幾乎沒有人能抗拒。
我夾了一塊送入口中——仍舊是熟悉的味道。鹹中帶甜,肉質酥軟入味。只是,入口的那一瞬間,心口卻湧上一股說不出的空落。
「他煮的紅燒肉,真的沒人比得上。」千柿低聲嘀咕,語氣裡夾著一絲說不清的情緒,目光不自覺地望向門口,像是在等誰推門而入。
我輕聲應了一聲,卻沒接話——
因為我真的摸不清,市川這幾天到底在想什麼。他像是刻意避開我們,送完菜就轉身離開,一句多餘的話都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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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大家轉往舊教室。
這裡曾是孩子們上課的地方,如今擺上了長桌,鋪滿手寫的報表、圖紙、社區開發計畫與招標資料。空氣裡瀰漫著紙張與墨水的味道,氣氛比以往任何一次會議都要沉重。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開始吧。」坤伯清了清嗓子,雙手交疊在桌面上,低沉的聲音打破沉默。
就在此時,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市川終於出現了。
這次,他不再是一身沉默的黑。他穿著白襯衫,領口解開兩顆扣子,微微敞開的領口透出鎖骨線條,搭配俐落的深色長褲,整個人乾淨凌厲,像是刻意重新整理過自己。
他一步步走進來,腳跟在木質地板上敲出沉重聲響。眼神冷靜,嘴唇卻緊抿,彷彿早已知道等會要面對什麼。
「你終於肯現身了啊?」高誠最先開口,語氣不善。
他猛地將一張A2設計圖「啪」地攤開在桌面上,紙張震動的聲響在室內格外刺耳。
「你自己看——這份設計圖裡,怎麼會沒有『岳。料理』?」高誠手指狠狠敲在那一片空白的位置,目光像刀子般逼視著市川。
市川停在桌邊,肩膀微微一沉,卻沒有閃避:「因為……我把我的地契賣給范亞筑了。」
空氣瞬間凝固。
我猛地站起來:「你說什麼?!」我聲音顫抖卻壓不住怒意,「你……你把那家店賣掉了?那可是你這些年拼命守護的地方啊!」
市川的手指在身側蜷緊,青筋繃起,卻依舊強迫自己直視眾人。
「原因我不能說……」他的聲音低沉卻斷斷續續,像是每吐出一個字都要壓下胸口的重擔。
「但我今天來,就是要向大家道歉。」他頓了頓,眼神略微閃避,彷彿每一個字都重得讓人喘不過氣,「我會退出自救會。」
說完,他深吸一口氣,走到長桌前。
他挺直身子,雙腳併攏,雙手緊貼褲縫,然後毫不猶豫地深深鞠了一躬。
那一刻,整間教室陷入死寂,他的身影在午後光影中顯得單薄,卻又固執地站在自己的立場上,什麼都不說。
「市川……」我很想上前,但雙腳卻像被釘在地上,動也動不了。
「不能說?」葛大皺起眉,猛地往桌上一拍,聲音震得報表都跳了起來,「你不會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吧?」
「葛大,你冷靜點。」千柿連忙伸手壓住他的肩膀,語氣柔和地安撫,「先聽他把話說完。」
但葛大仍死死盯著市川,眼裡寫滿失望與憤怒。
「你比誰都努力守著這條商店街,為了它和我們撐到現在……怎麼說放就放?你到底在想什麼?」葛大說道。
「我不會反駁……就當我真的做了一件對不起大家的事吧。」他喉結微微上下滑動,像是在吞下一口難以下嚥的苦澀。
賣醬油的三木叔終於開口,聲音粗啞又緩慢:「市川,有什麼困難你就說出來啊。我們一起想辦法。不管最後你做什麼選擇,我們都會尊重你……可你一句話也不說,就這樣把我們推得遠遠的,你覺得這說的過去嗎?」
「我也不懂啊……」小吃店的老闆娘忍不住插話,她雙手緊緊揪著圍裙,眼神裡滿是困惑與酸楚,「我們不是都一起走到這裡了嗎?你為什麼偏偏要一個人扛著?難道連我們都不能相信?」
站在門邊的松婆婆也顫巍巍地上前一步,眼眶微紅,語氣卻十分堅定:「你一向最挺商店街的,從來都是你衝第一。你從沒有對不起我們……別離開我們,好嗎?」
市川仍舊低著頭,喉頭像被什麼卡住,肩膀微微起伏,卻一句話也不說。
「對啊!你就說啊!」高誠再也忍不住,猛地拍了桌子,椅子在地板上發出刺耳聲響。他整個人前傾,雙眼灼灼盯著市川。
「范亞筑是誰你不知道?她是靠什麼起家的你不知道?她會把商店街變成什麼樣你也不是不知道?!」
高誠聲音越來越高,胸口劇烈起伏,像是壓抑許久的怒火一口氣爆發。
「你當初那麼拚命,就是不想讓這地方變成別人口中的消費樂園——你怎麼會把地契給她?」
市川像是被重重一擊,肩膀微微一顫,手指死死蜷緊。他只是站在那裡,低著頭,讓所有質問如潮水般向他傾瀉,而他一聲不吭。
「市川,如果你真的有什麼苦衷,就說出來吧。」坤伯終於開口,聲音比其他人柔和了些,卻帶著深沉的力道。
他繞過長桌,緩緩走到市川面前,伸手摟住他的肩膀。
「我們是羽根川自救會啊,不是嗎?」坤伯語氣低沉而溫厚,「你是『發起人』,你該比誰都明白,這三個字代表什麼——不是一個人硬撐著,而是一起撐下去。」
「不管你出發點是什麼,我們不能接受那種酒國文化進來!」高誠再次怒拍桌子,聲音震得桌上的水杯一顫,「羽根川不是靠那些東西重生的!」
教室裡沉了一會。
有人低聲附和:「是啊,那種店一開,這地方的氣氛就全變了。」
也有人猶豫:「但……那畢竟是市川的店面啊。他要賣給誰,說到底是他的權利……我們好像也不能一直責怪他……」
不同的聲音此起彼落,像一張網將市川推向四面八方,卻沒有任何一條路能走得出去。
白襯衫在午後的光下幾乎透出輪廓,而他的背影,此刻卻像一堵牆,冷硬、沉默,無法跨越。
「……我真的很抱歉。」他終於低聲開口,語氣平靜得幾乎沒有波動,卻更顯決絕。
話音落下,他再次向大家鞠躬,角度比剛才更深,像是將自己整個壓進懺悔的姿態裡。接著他直起身,沒有再看任何人,轉身就走。
我猛地回神,立刻追了上去,一手抓住他的手臂。
「市川!」我氣息不穩,幾乎是喊出來,「到底發生什麼事?你說話啊!」
市川停下腳步,背影僵直,肩膀微微顫動。
良久,他低聲開口,嗓音沙啞卻冰冷:「我沒有什麼要說的。」
「你不想說?」我握緊他的手臂,眼眶灼熱得發燙,「那我呢?我就這麼不值得你信任嗎?我們不是說好要一起往前嗎?」
他沒有回應,肩膀卻僵了一下。
「我們還沒往前走,你就先把路斷了,這樣叫什麼承諾?」我抓住他手臂的力道更重了些。
我話還沒說完,市川猛地甩開我的手,力道之大讓我整個人踉蹌了一步。
他轉身快步離開,背影筆直,彷彿一旦停下來,整個人就會崩潰斷裂。
「市川——!」我忍不住喊出聲,心口發悶,幾乎快要追上去。
「別過來!」他回頭吼了一聲,聲音裡帶著從未有過的憤怒與痛苦,像是撕裂了自己。
我驚愕地停下,雙腳彷彿陷進地板,動彈不得。風從走廊那頭灌進來,夾帶著日曬的木頭味與草地的熱氣,一瞬間,我像被扔進了無聲的真空裡。
就在這時,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翔人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手裡緊握著手機,臉上滿是焦灼。
「我……我剛聽紫羅蘭酒店的員工說——」他停下來看我一眼,神情複雜,聲音壓得極低。
「昨天,有人看到市川哥出現在酒店的包廂……」他吞了口口水,眼神閃爍不定,「而且……他們說,他有提到苑生的名字。」
翔人又補了一句,聲音顫抖:「還有……有一個女人,自稱是他媽媽。」
「什麼?」我喉嚨發乾,聲音發不出來。
苑生的名字。他母親。還有那間店……他到底打算做什麼?
我猛然回頭望向市川離去的方向,他的背影早已被光吞沒,只剩一抹白色,在我視線的盡頭漸行漸遠。
那一刻,我忽然意識到——
他是真的打算一個人,把過去的所有傷痕與秘密,全都扛回去。
孤身一人,結束這一切。
不論是為了贖罪,還是報復,他已經下定了決心。
「不行……」我喃喃開口,指尖微顫,心跳開始劇烈撞擊胸口。
「他要做什麼都可以,但不能讓他一個人。」我猛地轉身,拔腿就往那個方向追去。
翔人在後面急喊:「你去哪——」
「找他。」我頭也不回地回應,「不管他打算做什麼,我都要知道真相——從他嘴裡說出來,再好好揍他一頓。」
「可是——」翔人聲音急切,腳步跟了上來,「現在這樣追上去,你真的有辦法聽到答案嗎?他要是連我們都拒絕呢?」
我喉嚨一緊,腳步卻沒有停下來:「那也要讓他拒絕我一次,至少……要讓他知道,我不會放手!」
翔人愣住,低聲喃喃:「……你真是瘋了。」
「瘋就瘋吧!」我吼出來,聲音在走廊裡迴盪,「我寧可瘋,也不要眼睜睜看著他把自己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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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市川家,屋裡瀰漫著一股淡淡的紙箱味。
客廳亂成一團,書櫃清空了一半,地上散落著摺疊紙箱、膠帶和一堆零散的生活用品。
他蹲在雜物前,低著頭,一件件把東西塞進紙箱裡,動作冷靜得近乎機械。
「你在幹嘛?」我站在門口,聲音有些顫。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只是繼續把書本、照片框、甚至他和苑生成對的紀念杯通通卸下、打包。
我猛地衝上前,抓住他的手腕:「我問你話呢,市川!」
「這不關你的事。」他淡淡說,語氣沒有起伏。
「你打算離開嗎?」我忍不住提高音量,「去哪?」
「不知道,哪裡都行。」他垂下眼,抽回手。
我怔在那裡,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整間屋子像被沉默填滿,連窩在牆角的黑魯魯都靜靜縮著身子,一動也不敢動,像牠也感覺到這股即將崩裂的寂靜。
他再次俯身,撕下一段膠帶,「咻」地貼在箱蓋上,那聲音清脆得刺耳,像在我心上割開一道口子。
「這是因為我嗎?」我緊張地問,聲音微顫,「你知道了……我喜歡你?」
他動作一頓,指尖僵在半空,卻沒有抬頭,只丟下一句:「你也未免太有自信了吧。」
我心跳重重漏了一拍。
「那岳伯呢?」我逼問,「他知道你把『岳。料理』賣掉嗎?他知道你要離開?」
他終於停下動作,沉默良久,才低聲道:「我已經告訴他。他會跟我一起走。」
我胸口一窒,嗓音顫抖得幾乎破碎:「所以你也打算拒絕我的感情?連一句交代都沒有,就這樣……把我丟下?」
他緩緩抬眼,眼底一片死寂,卻勉強擠出一絲近乎殘酷的冷靜:「矢渚,你有更好的人生,懂嗎?別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我不值得你這麼做,到最後……你一定會後悔的。」
——和苑生一樣。
你們都讓我義無反顧地愛上,卻在最深的地方,狠狠把我推開。
我的身體開始顫抖,喉嚨緊繃,呼吸灼熱。
「閉嘴……給我把牙咬緊。」
下一秒,我的拳頭狠狠砸上他的臉頰。
不是為了傷他,而是為了讓他清醒。
他踉蹌後退,卻沒有反擊。只是抬起眼看我,眼神複雜得像壓了太多話,卡在喉嚨出不來。沒有怒火,沒有驚訝,反而像在咀嚼那份突如其來的痛。
黑魯魯被嚇得炸毛,拱起背,呲牙低吼,卻不敢靠近。
「別開玩笑,這算什麼!」我嘶吼,再一拳砸上他的肩膀,「你打從一開始就是這樣!一個人決定,一個人收尾,完全無視我的想法!別開玩笑了!」
這一拳終於點燃了他。
市川反手一揮,拳頭狠狠撞上我的胸口,氣息混著怒意低吼:「我早就叫你回去,是你自己不聽!你有想過我的感受嗎?!你一回來,就把我的生活全部攪亂了!」
「你閉嘴!」我咬牙怒吼,眼淚模糊了視線,一邊揮拳,一邊用身體撞向他。
他擋住我的攻擊,也開始還擊。兩個人就這樣在客廳裡扭打,像兩隻憤怒的野獸,把壓抑太久的情緒全砸向彼此。
疼痛在我身上炸開,之前的傷口被撕扯得火辣,但我根本顧不得。
這不是為了爭贏——而是我再也無法忍受,他那種什麼都替我決定的姿態。
「你跟苑生到底憑什麼!」我咆哮,嗓音早已破裂,「你們誰都沒問過我!到底憑什麼幫我決定我的人生!」
市川的唇角溢出鮮血,他喘著氣,眼神狠戾:「我根本就是為你好——!」
「為我好?」我哭笑著,眼淚順著臉顫抖滑落,「你這叫為我好?!」
「狗屁!」我撲上去,抱住他的腰,狠狠把他往沙發撞去。
我們同時跌進去,沙發被撞得一歪,我整個人壓在他身上,呼吸急促。
他卻沒再動,沒有掙扎,也沒有回擊。只是靜靜睜著那雙濁著情緒的眼睛直直看著我,不閃不避,那眼神裡沒有怒意。
我咬牙撐著他的肩,氣還沒喘完,聲音卻已開始發抖:「你連現在都還這麼冷靜……你到底把我當什麼?」
他嘴角微微顫了一下,像想開口,卻硬生生吞了回去。客廳裡一時只剩我們急促的喘息聲,和彼此交纏不清的體溫。
「你他媽的,憑什麼替我決定人生?你以為你懂我有多喜歡你嗎?!」我聲音顫抖,情緒如洪水決堤,「你跟苑生根本沒兩樣!說什麼為我好,說什麼我會後悔——全是藉口!只是因為你們懦弱,害怕接受失敗的自己,所以才選擇一個人躲起來。你根本不懂我!」
「我明明把你從死神手裡搶回來,」我聲音發顫,氣到快哭了,「現在你又要離開?你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不會想死?你到底要我怎麼做,你心裡才會有我?」
「你要走可以,但別假裝是在成全我。你什麼都沒成全,只是再一次,把我丟下而已。」
我胸口劇烈起伏,聲音已帶著哭腔:「苑生如果還在,他會怎麼做?他會放你走嗎?他會什麼都不問地,看著你自暴自棄嗎?」
市川沒有回嘴,只是看著我,眼神像夜裡的海一樣深沉無際。他緊抿的嘴唇上,還留著我揮下的拳印。那一瞬,他看起來比我還痛。
他指節蜷緊,掌心死死按著沙發邊緣,像是要靠這股力氣把所有話壓回胸口。
我呼吸急促,手還在抖,視線模糊得像有一層霧擋在眼前。
他終於輕顫了一下,聲音低啞:「你真的瘋了……為什麼要為一個像我這樣的人,做到這種地步?」
「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他咬著牙,眼神閃避,「你要我給你什麼?未來?幸福?那些我根本沒資格談……我什麼都給不了。」
「我沒有要你給我什麼!」我幾乎吼出來,「我不是來跟你討未來的,我要的是你,市川,是你這個人!」
「只要你喜歡我,只要你還願意留在我身邊,就夠了。」我瞪著他,眼睛發紅,「難道你一點都不在乎我嗎?還是你只是把我當成你人生裡的包袱,要狠心甩掉?」
「你知道我不是那樣想的……矢渚,我在乎你。正因為在乎,才不能拖著你走下去——我現在就是個爛攤子,連自己都照顧不了。」
我低下頭,額頭抵在他胸口,手揪著他衣領不放,聲音沉下來:「你不拖著我,我也會自己走過來找你,纏著你不放,」我的聲音沙啞低沉,卻一字一句逼近他心底,「一直到你願意相信我為止。」
委屈和疲憊同時襲來,胸口像被撕開了一道口子。
「市川……你到底要我怎樣,你才肯承認——你也需要我。」
「你雖然…有時很煩人——」他低聲說,語氣裡卻帶著笑意與無奈,「但我好像真的沒辦法不在乎你。」
我猛地抬起頭看著他,話還沒出口,他就像撐不住似的,一口氣傾洩而出,語氣裡全是壓抑太久的痛與怒。
「你不停出現在我面前、講那些讓人無法冷靜的話,一副我不說出來你就不肯罷休的樣子!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氣,才讓自己過得像個正常人,結果你一句話、一個眼神就讓我全線崩潰!」
他眼睛發紅,聲音顫著:「你以為我不喜歡你?我怕…我一碰你就會變得不像自己,我會放下防備、放下原則,我甚至會想……乾脆什麼都不要了,只要你留下來就好。」
「終於,能夠聽到你的真心話了……」我眼眶發熱,嘴角卻止不住上揚,像是整顆心都被他這句話填滿。我閉上眼,額頭輕貼在他胸口,聲音柔得幾乎要化進空氣裡,「我真的……好開心。」
這份開心像浪潮一樣,一波一波湧上來,連我自己都沒料到——原來只是一句真話,就足以讓我幸福得快要哭出來。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收緊了手臂。
那一刻,我知道,他其實早就崩潰了,只是硬撐著,撐到我把他從沙發上打碎。也許我們什麼都還沒擁有,但至少,這一瞬間,他沒有再逃。
「我不是要你回報什麼,也不是要你感激我,」我喃喃道,聲音低得像是懇求,「我只是……真的很喜歡你。我只是想讓你活下來、好好活著、待在我身邊……」
我抬頭看著他那俊俏卻疲憊的臉,睫毛濕濕的,一顆眼淚終於撐不住,啪嗒一聲,砸在他臉頰上,像是把我心裡所有壓抑都擊碎了。
市川終於動了。他抬起手,遲疑了一瞬,像是怕嚇到我,卻還是輕輕覆上我的後頸。他沒有推開,也沒有再逃避,只是低聲問了一句,聲音裡有一絲破碎的顫音:
「我早就不是完整的人了……滿身裂縫、隨時都會碎掉。矢渚,你還敢說,你真正想要的……是我嗎?」
他一向理性冷靜,總能用最狠的語氣斷絕情感,可這一次,他卻無法說出那些拒絕的詞句。
因為眼前這個人,是矢渚。
那個不顧一切衝進他生命裡,把他從崩潰邊緣扯回來的人。那個用力愛著他、一次次用執著撞開他心牆的人。
市川終於明白——改變了他的人,就是矢渚。
讓他再也說不出口『離開』兩個字的人,也是矢渚。
矢渚,早已成為他無法忽視的、唯一特別的存在。
我緊緊摟住他,額頭貼著他的額頭,聲音低得近乎哽咽:
「你要散之前,我就把你的碎片全撿起來。我會陪你掉下去,也會陪你爬上來。你低潮,我就蹲下來等你,因為我……」
「因為我是真的喜歡你,市川。我不是一時衝動,也不是因為苑生,更不是可憐你。我喜歡的就是你這個人,不管你現在是什麼樣子,我都喜歡。」
市川伸出手,指尖輕輕拭去我臉上的淚痕,聲音低得像怕驚動什麼:「我也沒想到,自己會對你……動了感情。」
我勾起嘴角,故作輕鬆地回道:「你忘了嗎?我有一項天賦——能讓人不知不覺,把心交給我。」
他怔怔地看著我,呼吸一顫,眼神閃爍像在逃,卻怎麼也移不開視線。
這一次,他沒有再壓抑。
是他主動靠近,主動吻了我。
他的動作很慢,卻帶著決絕的力量,像是花了一整個冬天才終於鼓起勇氣。他先抬起手,捧住我的臉,拇指顫抖著抹去我臉上的濕痕——那個觸碰,溫柔到近乎懇求。
然後,他將我轉過身,掌心貼在我的腰側,力道不重卻堅定,像在告訴我:這一次,他不再放手。他俯身靠近,額頭輕觸著我的,呼吸灼熱而急促,像是壓抑太久的心終於決堤。
下一刻,我們的唇狠狠撞上。再沒有試探、沒有猶豫——那個吻狂烈而急迫,像是市川終於承認了自己,再也不願逃避。
他幾乎是吮住我的下唇,啃咬間帶著野性與渴望,我低吟一聲,雙手緊抓住他的背脊。他的手沿著我的腰線一路往上,指尖火燙,在我肌膚上刻下一道道灼熱的痕跡。
舌尖糾纏、呼吸交錯,我能清楚感覺到他心跳的震動——那是他第一次,毫無保留地把壓在心底的情緒,全都交給了我。
當我舌尖探進去時,他明顯顫抖了一下,卻沒有退縮,反而更深地回應。那是一個混雜著不安、緊張,卻也無比渴望的吻——像是他終於找到回家的路,卻不敢再鬆手。
第二次,他更狠、更深地吻住我,像是用吻將過去所有的裂縫封住。也許未來仍舊未知,但至少此刻,他選擇不再逃。
我用力回應他,讓他知道:我在這裡,一直都在。
他的手滑過我的後頸,摟住我,把我整個人牢牢攬進懷裡。
我們在沙發上拉扯、糾纏,氣息不斷交融,空氣中瀰漫著汗與渴望的氣味——這是一場用身體訴說的告白。
不必說『愛』,因為我們都已沉溺其中。
那一刻,我終於明白——
市川變了。
他沒有離開,他選擇回來。
就回在我懷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