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聲音在對講機裡像一把突如其來的利刃劃破夜色的寧靜。
原本在各自崗位上各司其職的小弟們突然從懶散中被抽離出來,就像收到信號的的機器人般迅速進入動作模式。
斜對面的麵包店外,二樓窗邊,還有車內的幾個觀察員們齊齊反棄過來,一瞬間都給了我確切而果斷的回應:「收到!」塔莎的呼吸也在耳機另一端急促了起來,像是被我突如其來的指令震驚,「龍、龍少爺——我們……這會不會太冒險?她剛離開沒多久,周圍有許多路人,且我們並不確定她是否單獨行動——」
我的雙眼緊盯著監控畫面,死死的將那道快要消失的身影鎖定住。
「沒時間了。」我打斷她,聲音壓得低沉卻不容分辯:「如果讓她離開,通往夜鴉的線索就會斷掉,所以,不能放過這個女的。我們現在要的是一個能在實體上留下證據的機會,不是虛無飄渺的紀錄或是佐證。抓住她,至少我們可以在短時間內從她身上搜出更多東西,或者藉由她的行為把夜鴉的下手範圍延伸出來。」
「BOSS……」塔莎看向一旁的愛麗絲,希望能從她的身上獲得支持。
愛麗絲在一旁冷靜地估算風險,短暫的猶豫後她毫不猶豫地回應:「好,所有人立刻行動,我這就改變配置。追擊小組繼續行動,監視組則調出兩人從後巷切入,一人從正前方與那個長椅距離拉小,掩護撤退路線。記住,不要引起無關人員注意,盡量做到無聲無息。」
有鑑於之前的各種突發狀況,針對意外,我們已經把這些細節幾乎排練過千百次。所以,對於這突如其來的任務,小弟們沒有半分猶豫,二話不說的就衝了出去,在行動上倒楣有多少延遲。
在場的所有人都提起了精神,生怕中間再生變故,每一秒像是被磨細成玻璃一樣尖銳,我感覺整條街道上的空氣都凝固了。因為緊張而瘋狂跳動的心臟就像一個定時器,計算著成功與錯誤的臨界點。
「目標再向前走三個路口,左轉。」耳機裡傳來了小弟們的即時報告。
在監控畫面上,她的身形在街燈下拉長,走路姿態依舊淡定而隨意,像一個習慣了城市擺設的幽靈。她的包帶緊緊繫在腋下,隨身攜帶的公事包裡的東西顯然經過仔細安排,動作流暢到幾乎讓人懷疑她是否在演戲。
我強迫自己冷靜,手指卻不自覺地敲著桌面,然後把視線集中在塔莎那裡放大的手環紋路上──那是一個帶有淡黃色編織細節的手環,編織方式相當特殊,像是兩種不同顏色的線條交織成一種只有內圈可以看見的符號。
什麼時候換上的?這個手環又代表著什麼?會不會出現意外狀況?因為一點微小的不同,使得我不停胡思亂想。
在我們的資料庫裡,夜鴉過去的地面協調員多是用紋身作為標誌,佩戴類似的手環倒是鮮少看到,難道是內部識別?這種細節是否意味著眼前的女人很可能不只是一次性的人員?
就在她即將拐進一個小巷的時候,我們派去的觀察員終於做出行動。
兩名穿著便裝的開路者從車裡下來,一個快步從正面接近,假裝看著手機屏幕,另一個默默無聲地繞到她後方,彷彿也只是城市裡的一個普通行人。
我的呼吸跟著他們一起放慢,口中像咬著一顆冰冷的糖果般的低喃:「保持距離,等待指令。」
然而事情並沒有完全按我們預期進行。正當兩個開路者準備一個「意外相撞」的動作時,目標突然停下腳步,像是感受到某種氣場在改變。她轉過頭,帽緣下的臉在街燈下一閃而逝,剛好在我們觀察員的鏡頭中捕捉到,那雙眼裡仍舊帶著冷靜,但神色裡面卻多了一層警惕。
「被發現了?」我有些詫異道。
只見,畫面中的她無聲無息地把帆布袋往後挪了一下,像是在本能中保護某個要害。這個動作對我們來說像是一面鏡子,反映出她並非易與之輩。
那一刻,我腦裡閃過千百種可能:她感應到附近的微妙變化所以保護起包包;她原本就有戒心,不論誰都會如此——但更多可能性讓我感到不安,她很可能就是夜鴉的老手,能夠在瞬間感知威脅並調整路徑。
「她有所警覺了。」塔莎的聲音也瞬間變得更加緊張,下一秒馬上叫了出來:「他們好像被發現了!」
在對方做出反應的那刻,我感覺到後方的兩個觀察員也變得僵硬。那些預先排練的動作在面對真實的反擊時,還是不免出現了些許空檔。原本打算的默契一瞬間成為雙方在黑暗中試探的步伐。要不要繼續?每一個隊員在心裡都在打量風險,打量能夠承受的底線。
「撤!」我幾乎是本能地喊出來,隨即又補上一句:「暫停行動,保持距離,假裝路過,任何人都不要自己獨立行動。我們改變策略,跟著她,找機會等她單獨離開。不要有肢體接觸,這次先以情報為主。」
在我的指令下,整個小隊像是一條鞭狀的移動線,迅速後撤成三個觀察點。有人心有不甘地咒罵,有人雙手捏緊無形的拳頭,但任務需求壓倒了所有人的情緒。這次,我們選擇了耐心。
她的步伐在隱蔽的巷弄裡像是溶入了夜色,避開了最有人流的區域。也許是習慣於在城市裡行走的老練,或許她知道某些易被監視的角落會有我們的人;不論如何,她的迂迴路徑讓我們不得不重新調整部署。
愛麗絲在耳麥裡低聲算著她可能的行經時間與方向,塔莎則忙著從各個公共攝像頭裡回抓那個手環的更多角度。
我們反追了約二十分鐘,跟著她穿過兩條狹窄的巷子,繞過一個廢棄的加油站,再穿過一個貼滿海報的廢棄牆面。
城市的陰影在這塊區域似乎更加厚重,光線也越少越暗,像是要把世界的邊界收縮進一個灰色的盒子。這種環境對於執行暗中監視是利是弊:利在於人流稀少,行動不易被外人注意;弊在於任何突發情況都可能因為地形而讓援助時延大增。
就在那面牆後,她停下腳步,轉身倚靠在一扇舊倉庫的門框邊,像是不經意地整理帆布袋,也像是等候著什麼。她的動作不緊不慢,顯得從容而有節奏。這個行為讓我們判斷她可能在等待人或是在用行為創造一種假象,讓尾隨的人露出真面目。
「這裡可能是她的會面點。」愛麗絲輕聲說。她的聲音冷靜卻帶著一絲期待的緊張。
塔莎的臉在螢光屏光芒下像刀刻出來的,她已開始對比我們資料庫裡的那個手環紋路與城市中現存的幾張面孔。她的手在鍵盤上跳動的速度比平時還快,像一台急速運轉的機器。二樓窗邊的觀察員也把鏡頭對準了那個女人,試圖捕捉更細微的特徵──眼角上的一小顆淚痣,耳垂下方的兩個小耳洞,還有她左手食指上偶爾露出的黑色瑕點,像是長期接觸某種材料留下的痕跡。
「所有人冷靜,我們現在要的是更多時間。」我對著對講機低語,試圖用沉穩的聲音與態度來把控眾人的心態:「別逼她,也別打草驚蛇。等她露出漏洞,或是與人會面時再採取行動。塔莎,追她的同時注意那些出現在周圍的車輛與通訊信號,我擔心出現變故。愛麗絲,你準備好支援撤離路線。我會盯著她的動線。」
時間像是被濃稠的油牢牢裹住,每一分每一秒都拉長成可以聽見的延長音。
就在我們以為這一段小心翼翼的尾隨能夠帶給我們更多線索的時候,局勢卻在下一刻發生了微妙的改變。
一輛黑色的麵包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不遠處的巷口,車門沒有人下,但司機位置的側窗稍稍降下一角,一名中年男子的頭露出來,迅速用眼神掃了一遍整條巷子。那目光像是經過多次訓練的,判斷力敏捷且不留痕跡。
她看見了。那一刻,我看到她的肩膀微微一抬,像是準備迎接什麼。那顯然不是震驚,而是一種確認:有人接應的信號到了。
「操,那臺車是什麼時候跑到這裡來的?」我忍不住暗罵出聲。
「她與車有接觸點!」塔莎在耳機裡喊了出來,聲音夾雜著難以抑制的緊張:「車牌有部分號碼被遮蔽,但……我可以在附近的監控裡找到完整畫面,稍等我幾分鐘!」說完,她便迅速調出街角的監視,嘗試追蹤麵包車的到達路徑。
黑色麵包車的出現意味著我們必須在時間上作出抉擇:如果我們硬擠進去,很可能引發直接衝突;如果我們不作為,這個目標就會被人接走,機會瞬間消逝。
「先別動!」雖然緊張,但我仍揮手示意:「我們需要觀察接應的人數與動線,確定其中是否有夜鴉成員的明顯標記。順帶一提,注意車上的任何通訊設備或是短暫外露的物品。」
那輛車沒有立刻開進巷裡,像是怕被人察覺似的在外面停留了近一分鐘,這段時間是對耐性的考驗。我的心像是一口鍋的蓋子,不停在裡面翻騰醞釀。
我知道只要那臺車參與進來,事情就會無法收拾;但只要那臺車只是恰好路過,我們就還有一絲勝算。
所有人的精神都高度的警戒著,可女人卻視若無睹,默默的把身體隱藏在隱蔽的角落,一動不動。
大部分的人都將視線鎖定在這台突然出現的車上,而我則是繼續將注意力放在女人那邊,然後,我注意到了女人手上敲打手機的動作。
「她在聯絡人?還是在求救?」我不解地看著這一幕,心中冒出各種猜想。
最終,車門緩緩打開了。一名穿著寬鬆外套的男子從車裡下來,肩上背著一個看似普通的後背包,但走路帶著一種職業性的穩定,一切就跟那個女人一樣。
就彷彿是要驗證我的猜測那般,他不慌不忙地走入巷內,目光掃過每一個可能隱藏的角落,像是在尋找某個預先約定的信號。
見狀,躲在角落的女子站了起來,像是預期中的那樣,她沒有任何驚慌,步伐平穩,二人交會的那一瞬間像是兩個熟悉的演員在舞台上交換簡短的台詞。
「你來了。」她只是這麼一句話,語氣中沒有多餘的驚喜,也沒有太多的寒暄,像是機械化的交接。
男人點頭,然後伸手從背包裡拿出一個小型金屬盒子,沒有過多開場白,兩人如同完成一場例行公事般在昏黃燈光下互換物件。
我的喉嚨裡像是被冰水灌滿,眼前的景象精確到令人窒息:金屬盒在兩人之間被移動的那一刻,箱面上有一道細微的磨損痕,看似是頻繁使用的痕跡。我通過放大畫面,試圖擷取那個盒子的細節,或任何能識別出背包、鞋子、手套、小包的元素。
交接完成後,男人朝車子的方向離開,女子則像是要繼續她的行程般調整背包帶子,動作平靜得讓人覺得近乎不真實。我的大腦像被注入了鉛,判斷與推理的速度被拖得很慢,直到塔莎在耳機裡又一次報出她的發現,才把我的注意力拉回來。
「接收到強力的電磁信號反應,盒子裡面可能有一個簡易的通訊器具或是用於傳信的小型設備。那名男子的背包右側有一個微小的貼布,像是某種定制防碎材料的補丁,我查到類似標記在夜鴉內部物資補給的清單中出現過三次。」塔莎的聲音像個高速列車,不斷輸出資訊。
愛麗絲立刻開始在指揮區域布署:「我們不能讓那男人消失。我們需要追他的車──手機信號與車牌是關鍵。車停得太外側了,只要我們迅速執行,就能在主要幹道上攔下他的車。塔莎,盯住車牌,盡你所能把那輛車跟到幹道上,其他人準備在主線路上設卡。」
「我在調攝影鏡頭!」塔莎回應得很快,像一台從不疲憊的裝置,畫面在螢幕上連續放大、追蹤、對比,她的手指像是在彈奏一段急促的小夜曲。
黑色麵包車重新發動,慢慢地駛出巷口,方向指向市中心主幹道。我們立刻用多個監控點接力追蹤,像是一張網一樣往城市的每個角落張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