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是哪國人?你住哪間飯店?你不知道這裡不能採訪嗎?」一位表情嚴肅的緬甸中年大叔,身穿漿燙筆挺的襯衫,手指著我,問題不斷連珠砲從口中而出。當下我心裡想:「完了,完了,這次真的要被抓了。」
去年在緬甸
若開邦 首府
實兌 ,緬甸軍方對羅興亞人屠殺開始的前期,緬甸政府還沒有全面禁止記者進入當地。我找了當地嚮導偷偷帶我潛入採訪,也因為自己長時間在外採訪流浪,皮膚顏色已經曬得跟當地人沒兩樣;再加上一撇小鬍子,讓我進入管制嚴格的難民營如入無人之境,一次都沒有被攔下檢查(編按:本文作者楊智強於緬甸實兌完成之部分文字/攝影報導,可參考《報導者》
〈走往遭滅絕的路上──羅興亞悲歌再起〉 )。
但就在要離開實兌的當天,我跑到遭政府強迫關閉的清真寺前做了新聞播報(News Stand)。沒想到的是,剛做完,一位貌似特工人員的緬甸大叔,相當不友善的前來詢問我的身份:「你是泰國人嗎?來來來,你剛剛在鏡頭面前說了些什麼?」
我按耐住心裡的慌張,開始扯謊:「不是,不是,我是台灣人,我是在做旅遊節目的。因為這間清真寺看起來很有歷史,所以想要介紹一下而已。」
這位大叔當然沒有直接買我的帳,繼續對我盤問了近 15 分鐘,並且威脅已經知道我的飯店位置,要我不要輕舉妄動,最後才讓我離開。
而我一離開現場,隨即飛奔回旅館、背上行李,頭也不回的向機場出發。帶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在實兌機場候機,只要看到有軍警走動就感到坐立不安。最後,心中大石在飛機起飛後,才真的放了下來。
戰地記者,需學習與「適當的恐懼」相處
在緬甸之後,我跟著一個NGO前往非洲的
蘇丹 與
南蘇丹 這兩個政府惡名遠播的國家,採訪內戰的狀況。而在那裡,我又再度面對了記者心中最大的恐懼。
「各位,我剛剛收到消息。我們的捷克朋友彼得被蘇丹政府以間諜罪判了24年徒刑。」在聽到採訪團的夥伴向大家告知這個消息之後,在當下,我感覺自己的心臟應該停止了一秒鐘,憤怒、驚訝跟恐懼排山倒海而來。但是,恐懼應該佔了絕大多數。
這位記者彼得之前在戰區所做的事情,跟我在蘇丹所做的事情一模一樣:跟著嚮導進入叛軍領地,將政府軍日以繼夜轟炸平民百姓的實況紀錄後,帶出來。這其實也表示,對於蘇丹政府來說,我應該也是一個「潛在的間諜」,只是沒有被抓到罷了。
常常會有朋友問:「你這樣去那些危險的地方都不會怕嗎?」其實,說不怕是騙人的。只是在採訪的當下,恐懼這兩個字常常會躲起來,讓你不會察覺它的存在。只有在夜深人靜或是可疑的事情發生時(看到軍人或警察帶著槍向你走來等等狀況),才會再度出現。
我想,戰地記者,必須學習隨時與「適當的恐懼」共處:恐懼太多,它會佔據全部的思緒,讓你無法正常思考;但若是恐懼感覺完全消失,你的警覺性也會相對的降低,而身處衝突地區,任何一分一秒都有可能遭遇意外。
總是提醒自己要常常保持警覺,讓恐懼陪伴著我、幫助我提高警戒。但同時也不能因為過度害怕而失去理性,讓自己無法完成工作。
什麼是「勇氣」?
總是會有人問:「那這麼危險,為什麼還要去呢?」這個問題我想每個人的答案都不同。使命感、成就感、正義感,或甚至只是覺得這個工作可以到處旅遊、很刺激有趣,答案有千百種。
「因為生存在危險之中,才會有活著的感覺;除此之外,一切都是電影特效罷了。」(Putting your life in danger is actual living - the rest is television.)
李察吉爾 2007年在電影
《反恐腥聞》(The Hunting Party) 中的台詞,也解釋了部分戰地記者不為人知的深層渴望。
但當然,在新聞現場與難民或受害者一起生活,他們對記者到現場將故事帶出去的期望,還有肯打開心房,訴說自己不幸遭遇的無私,更是讓多數記者持續待在戰場上的原因之一。
「我剛開始只是覺得當戰地記者很帥,但當我一直回到那裡,跟那邊的人成為朋友,我就很習慣地會一直回去了。」一位韓國戰地攝影師曾經這樣跟我說。
面對任何挑戰都需要勇氣的輔助:無論是準備要開始自己的Gap year、打工度假、出國工作、轉換跑道,或是成為一位戰地記者,都要有一定的勇氣。但是,隨著自己開始深入戰地進行採訪之後,我更加明白一件事情:
勇氣不應該是等一切都準備好後才上戰場,而應該是要在戰場上,找尋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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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圖片來源:楊智強提供
編輯:熊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