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3-05|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 螈民故事集 》Stage 1-2:回家

幾番轉乘星船後,我數度橫跨以十萬光年為單位的宇宙空間,星船裡永遠迴盪著無垠永夜中的深冷寧靜;那是蒼瑟孤寂的可怕寧靜、貫穿亙古與未來的永恆基調。
當我隻身躺在床上、週遭的艙壁便全都自動切換為船外景緻;每每睜開眼,總覺得自己就像顆漂泊在滿天星斗裡的無名隕石,既忘了過去、也茫然不知去向,莫名的恐懼緊緊地攫取著我的靈魂,這時我才終於體會到隻身旅行星間的疲累與煎熬 —— 原來累的並非軀體,而是飽受寂寞折磨的孤楚心靈。
為了填補這份空虛,我遊遍了整艘星船,沿著船廊覽遍各處。我穿梭在眾多星際旅客間,與未接觸過的智慧物種展開交流、與已認識的星際物種分享際遇。
儘管結識了一大群異星朋友,也聽聞了琳瑯滿目的星際趣聞,然而這些卻全然比不上一個異性同類、一個成熟女性人類的陪伴所能帶給我的慰藉,無論在心理或生理上。苓雅穎萱的幻象開始繚繞在我週遭,無論我走到星船哪個角落,總會不經意地意識到她淡雅悠然的朦朧倩影,猛一回首、船艙卻依舊是船艙,絲毫沒有苓雅穎萱的影子。幻覺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多,有回我甚至將一位女性人類船客誤認為她,差點就做出逾舉的行為。
船醫說我得了典型的『空虛壓迫回饋症』:由於長距離的空間跳躍與星空給予旅行者過大的壓迫感,因而間接地喚起旅行者對於所思念事物產生正回饋式的重複思念,據說惟獨那些擁有兩種性別的星際智慧物種才會得到、而其中單身長途跋涉的個體又特別容易罹患。
治療此症的方法有二:其一是找個同類異性陪伴來紓解壓力,不過自從上次事件後,星船裡的女人看到我的反應就像撞見噁心的裂片族一般、全都避之唯恐不及。因此我只得被迫選擇第二種方法 —— 經過艱難忍耐後,當星船降落在目的地行星表面、瀰漫整個宇宙的孤獨壓迫感不復存在時,我的症狀便自然痊癒了。
天滄星是一顆海洋佔去百分之九十面積的蔚藍行星。基於入境隨俗的道理,我僱用一位從事觀光業、名叫阿盧加的螈民擔任嚮導,帶我到行星上各處尋覓值得報導的新聞。但是與他接觸的第一個下午我就改變了初衷,我發現:這顆行星上,最具報導價值的,便是螈民本身了!
阿盧加有著典型的螈民外貌:圓盤狀的頭顱邊緣、長著兩隻烏溜溜的眼珠子,接在頭顱底下的則是橢圓柱狀的軀幹,雙手從粗短的頸部下延伸而出,修長的雙腿摺疊著,讓腹部與尾巴貼著地面,平時約有一百五十公分高。
我無法以「站」或「坐」來區別他們的姿態,但我覺得螈民的姿態與我們人類故鄉 —— 地球上一類被稱為青蛙的兩棲動物,頗有神似之處;或許「蹲坐」是個貼切的形容。
當一個螈民蹲坐著的時候,兩隻手能自然地垂到身前地面上,而纖細有力的後腿則有如青蛙腿那樣大剌剌摺疊著擋在雙手以外,從側面看過去,螈民的身軀就像隻把腦袋換成圓盤狀、軀幹纖細、多了條短尾巴、又看不見前肢的巨大青蛙。
他們的肌膚像箭毒蛙一樣光滑而飽含濕氣,每個民族都有著獨特的色彩模式;而在同一民族內,每個螈民身上的紋路都有所不同。老實說,在我成功利用每個扁盤狀頭顱的形狀差異來辨識不同螈民的臉孔之前,我拼了老命也只能記得阿盧加身上的斑紋樣式;平日進行採訪時面對不同的花紋臉孔,其實我誰也不認得誰!
當螈民「行走」的時候,他們就像袋鼠一樣把手撐住身前的地面、然後利用尾巴頂住後端地面,讓兩腳往前盪,等到雙腿著地後再順勢將身子往前拉,接著再用手撐住更前方的地面,開始一個新的循環;螈民從不奔跑,取而代之的則是混合了袋鼠與青蛙跳躍姿態的一種連續長跳。而無論如何個跳法,螈民的雙腿總是同進同退,只有需要調整方向的時候,才能見到他們左右腿分別移動的模樣。
我研判:螈民的外貌具備令觀眾眼睛為之一亮的特質,但要以一系列報導介紹這顆行星的文明,光只介紹螈民的外表並不夠;唯有更詳盡的資料、更豐富的內涵,才能讓這則報導不致淪落到低俗平庸的地步。我參考了阿盧加的意見,決定從社會與文化層面來深入探索螈民的世界。
這顆星球只有兩個狹長形的大陸,卻和其他行星一樣充滿著好幾個獨立運作的文化圈。儘管如此,螈民的社會卻依舊能歸納出幾個共同特點:
就像絕大多數兩棲動物一樣,螈民有個需要在水中度過的蝌蚪期。蝌蚪幼體並未顯現出智慧的表徵,圓盤狀的頭顱兩側長著羽狀外鰓,此外整個身體便只剩下一條長尾巴,幾乎與充滿野性的魚類無異;蝌蚪要長到八十公分左右才會靠岸,然後在為期一年的變態階段裡先後長出手腳,腦組織也同時開始急速增殖。
這一年的變態期十分關鍵,成熟的螈民會在此時到海邊去尋覓變態中的蝌蚪,並將之帶回居住處仔細照顧。完全變態後的螈民只有五十公分高,約相當於人類的嬰兒階段,之後需要為期十年的悉心照料,才能獨立生活。
「……那麼,幼生的蝌蚪從哪裡來?又怎麼來?」這是問題的核心,沒想到阿盧加給我的答案卻遠超乎我的預期,受限於螈民舌頭與嘴巴的構造,他星際語並不標準。
「老闆哪,其實阮也不確定道蝌蚪是從哪裡來的!阮都沒有印象啊〜」阿盧加跟其他螈民一樣,當還處在蝌蚪階段時,長期記憶的機制根本還不存在他們(或者當時應該還稱為『牠們』)的神經系統之中。
就連螈民自己也都不知道,他們是打哪裡來的?父親母親是誰?甚至大部分文化裡都沒有「父親」與「母親」的蓋念 —— 他們都是從海邊被撿來養大的,在螈民的社會中,只有長和幼的概念,連性別稱謂的差異都不存在。
這或許是因為:螈民即使成熟了,雄雌的性徵也根本不明顯、行為舉止與思考模式也全無分際,套句星際資訊網路上查到的生物學名詞,就是:缺乏雄雌二型性(Sexual Dimorphism)。而他們的社會中也看不到典型兩性社會所常見的性別分工、甚至給我一種他們沒有性別的錯覺。
螈民的文化缺乏家族姓氏體制,而是採取一種年長螈民照顧年幼螈民的撫養方式來延續文化。我特別感到好奇的是:何以成年的螈民能夠對一個與自己血緣毫無關係的幼體付出無限的關懷?在我觀察中,至少那在人類社會中難以辦到,但在螈民的世界卻比比皆是。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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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伍薰,《螈民故事集》的舞台是距今一萬年後的仙女座星系裡、有顆海洋附蓋了90%表面積的類地行星;而主要內容,則著重於介紹「螈民」這個以兩棲類為藍本的智慧物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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