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3-07|閱讀時間 ‧ 約 15 分鐘

評論|第 90 屆奧斯卡金像獎:奧斯卡的變與不變

    《年少時代》派翠西亞.艾奎特於第 87 屆奧斯卡發表感言(圖片來源:Variety)
    前言:派翠西亞.艾奎特的同工不同酬
    2015年第 87 屆奧斯卡金像獎頒獎典禮,以《年少時代》(Boyhood)拿下最佳女配角的派翠西亞.艾奎特(Patricia Arquette)在台上感性表示:「致所有替這個國家生育的女性,所有納稅人與公民,我們已經為他人奮力爭取過了平權。現在該是美國女性從此擁有平等薪資,與平等權利的時候了。」
    第 90 屆奧斯卡典禮上,即使 #MeToo、Time’s Up 議題當道,女權意識隨之高漲,主持人吉米.基墨(Jimmy Kimmel)還是於開頭提起因凱文.史貝西(Kevin Spacey)換角而補拍的《金錢世界》(All The Money in The World),點出蜜雪兒.威廉絲(Michelle Williams)和馬克.華柏格(Mark Wahlberg)男女同工不同酬的問題。「馬克.華柏格補拍獲得 150 萬美元,而蜜雪兒.威廉絲僅領到時薪 80 美元的工資」基墨說道,雖然仍以馬克華伯格捐出所得,開玩笑反觀蜜雪兒威廉斯的時薪如何處理。但這樣男女不同酬的現象,縱使奧斯卡每年議題的風起雲湧,絲毫沒有在實務上解決問題。
    然而,可以說奧斯卡不變嗎?所有議題口號僅是空話,對好萊塢產業仍舊不動如山?其實並非如此,反而於第 90 屆奧斯卡金像獎上,從典禮流程、影人敢言和獎項授予上,更能顯見這幾年來奧斯卡的「變」與「不變」。
    第 90 屆奧斯卡頒獎典禮主持人─ 吉米.基墨(Jimmy Kimmel)(圖片來源:People)
    「政治正確」是奧斯卡的獲獎原罪?
    「這一年發生很多事,我也知道大家有很多想說。因此,希望等等大家上台時,我們將不限制時間,請暢所欲言說你想說的」今年再度回來「雪恥」的主持人吉米.基墨即在開場點明今屆奧斯卡的重要主旨,從星光紅毯上人人口中不離 #MeToo,奧斯卡已不在單純只是各家單憑電影角逐的聖地。它或許也從來都不是。時局的影響、政治的反抗,乃至公關的操盤、性平的發聲,都漸漸影響電影之於奧斯卡的玩笑看到友人提及:「每當有人提到『政治正確』,我就….(翻白眼.gif)」,「政治正確」可能是奧斯卡在獎項給予八九不離十的藉口,但這或許僅限於當你不認為這部電影實至名歸。不知從何開始「政治正確」已成為一種「貶義」名詞,當《月光下的藍色男孩》擊敗呼聲極高的《樂來越愛你》(La La Land);當《新居風暴》(The Salesman)搭川普便車只好令《顛父人生》(Toni Erdmann)再次尖叫,甚至至今年《水底情深》(The Shape of Water)從《意外》(Three Billboards Outside Ebbing, Missouri)手中《逃出絕命鎮》(Get Out)地突圍,這一份對「政治正確」的厭惡,也伴隨本身對影片的謾罵與不值。
    但在此或許應要洗白「政治正確」(Political Correctness)的污名。不能否認的是,它有時遠遠大過於單純電影的好壞,然而,從另一方面看,這可能才是奧斯卡最終的主旨。與其說政治正確,當每年電影選了一系列這樣題材做發揮,何嘗早不是一種「政治正確」的選擇,又何以到獎項授與才更彰顯這樣的價值?於是乎,今年奧斯卡可以出現揭發政府越戰陰謀的《郵報:密戰》(The Post)、回望二戰決策帶出反戰人性光輝的《最黑暗的時刻》(Darkest Hour)和《敦克爾克大行動》(Dunkirk)、同志濃情愛戀的《以你的名字呼喚我》(Call Me by Your Name)、違反世道且叛逆的《老娘叫譚雅》(I, Tonya)、凸顯女性價值的輕鬆小品《淑女鳥》(Lady Bird)、映射冷戰時期的人獸物語《水底情深》到尋求性侵正義的《意外》。這樣的題材從被拍出來、入圍,一路到得獎,早不都是一種「政治正確」的選擇與發揚?又何以僅成為奧斯卡最終獲獎的「原罪」?
    第 89 屆奧斯卡非裔演員拿下最多演員獎的一次(圖片來源:Oscar)
    奧斯卡的「變」:擁抱多元議題的縱橫光譜
    正因「政治正確」,奧斯卡才提供這個暢所欲言的全球平台,讓世界聽見他們、看見他們。因而,近幾年從 #OscarSoWhite 開始,《自由之心》(12 Years a Slave)拿下最佳影片,每年幾乎一、二部關於黑白種族題材,如《逐夢大道》(Selma)、《月光下的藍色男孩》(Moonlight)到《泥沼》(Mudbound)、《黑白正義》(Marshall)。甚至到演員獎的種族平衡,第 89 屆不僅讓《月光下的藍色男孩》和《關鍵少數》(Hidden Figures) 創下同年最多非裔演員拿下演員獎的紀錄,今年不惶多讓在演員獎項中(男主角、女配角)皆有意(平衡)入圍非裔演員,最佳紀錄短片亦出現聚焦種族伴侶的《Edith + Eddie》。正因如此,今年我們才能聽得酸爽,關於蒂芬妮.哈戴許(Tiffany Haddish)和瑪亞.魯道夫(Maya Rudolp)兩位女性大肆調侃美國白人的橋段。
    另一方面,同志議題從隱藏到公開,儘管被稱作首部 LGBTQ 電影拿下最佳影片的《午夜牛郎》(Midnight Cowboy),是早在 1970 年第 42 屆奧斯卡的事。但事隔 47 屆後,《月光下的藍色男孩》才成為第二部 LGBTQ 電影奪得最佳影片的殊榮。至此,從《斷背山》錯失最佳影片成為眾人覺得最荒謬奧斯卡事蹟(《衝擊效應》所描述的種族議題更獲得當年氛圍肯定),《自由大道》、《月光下的藍色男孩》到今年《以你的名字呼喚我》,於最佳外語片(九強)更入圍包含南非少年割禮的《割愛》(The Wound)、到最終獲獎的智利跨性別電影《不思議女人》(A Fantastic Woman)。這樣的轉變,奧斯卡接力出櫃的風氣,方能聽見《可可夜總會》兩位獲獎者以此感謝他/她們的丈夫和老婆,具有同志身分的主持人(尼爾.派翠克.哈里斯(Neil Patrick Harris)、艾倫.狄珍妮(Ellen DeGeneres))開始接掌典禮,或直接能在典禮過癮聽基墨大膽說──《以你的名字呼喚我》會讓反同美國副總統麥克.彭斯(Mike Pence)失望的諷刺。
    首位入圍的女性最佳攝影─瑞秋.莫里森(Rachel Morrison)(圖片來源:Boston Globe)
    因溫斯坦性侵事件,成為本屆重頭戲的女性,更隨著議題發酵,在奧斯卡上,頒獎人更幾乎八成為女性成員,更甚者今年四大獎(影片、男/女主角、導演)除了華倫比提,也皆清一色為女性。繼 2009 年以《危機倒數》成為現今唯一一位奧斯卡女性最佳導演,女性入圍也在第 90 屆名單中顯得更為可貴──葛莉塔.潔薇(Greta Gerwig)成為史上第五位入圍的女性導演、《泥沼》導演迪‧里斯(Dee Rees)成為首位入圍改編劇本獎的非裔女性,最佳攝影亦出現首位女性入圍者,同來自《泥沼》的瑞秋.莫里森(Rachel Morrison)。進而甚者,女性的敢說敢言也每每成為今年聚光燈焦點 ── 金球獎上與朗.霍華合頒最佳導演的娜塔莉.波曼說:「以下是全男性陣容提名」;頒發奧斯卡最佳攝影的珊卓.布拉克言:「下面是四位男性和一位有開拓性意義的女性所组成的最佳攝影提名」;頒發最佳導演的艾瑪.史東則說:「這四名男性和葛莉塔.潔薇創作他們自己的傑作」。
    改變,至第 90 屆奧斯卡確實改變不少,從投票結構自 2012 年 5,765 名具有投票資格的會員中,94 %是白人、77 %是男性,黑人僅占整比約 2 %、拉丁裔則連2%都不到;到 2017 年新進的 774 會員(共 7,258 會員)中佔有 39 %女性和 30 %有色人種(總佔比 28%)。上述種種多元議題更聚集至今年加以凸顯。典禮上不僅製作影片以此向女性和種族致意,昔日不受尊重的亞裔男童玩笑,至今屆兩位亞裔獲得奧斯卡榮譽,最佳紀錄片《國寶銀行:小可入獄》更是著墨華裔所開設的銀行,遭逢美國司法歧視與不尊重。當然,奧斯卡非因此偏袒少數,儘管反川言論與難民話題不再激昂,但如去年《白盔》題材的《阿勒坡最後的男人》同樣受到會員們青睞;而對應《郵報:密戰》一片的揭發政府隱藏的越戰祕密,則透過 Wes Studi 之口藉短片向曾赴戰爭、為美國捐軀的軍人們獻上最高敬意。
    奧斯卡沒有忘記,甚至它透過這盛事讓大家不要忘記,如同最佳女主角《意外》的法蘭西絲麥朵曼最後丟出的兩字「Inclusion Rider」。「Inclusion Rider」指的是「多元包容條款」,意即當製片方簽約某藝人、明星時,他們可以要求此白紙黑字條款,以保障弱勢、性別平權及種族多元。儘管女性或許在典禮上更為放大,但「包容條款」更囊括了這些年奧斯卡聚焦的議題。不過,要實現消弭歧視的「真實世界」,對好萊塢而言,依舊是一條長路漫漫的改革之路。
    《淑女鳥》導演葛莉塔.潔薇(Greta Gerwig)(圖片來源:Screen Dialy)
    當政治正確凌駕於個人才華?
    然而,「政治正確」並非是否定個人成就的工具。如果刻意偏袒女性,那或許奧斯卡就該讓葛莉塔.潔薇開心(最佳導演、原著劇本),又讓羅傑.狄金斯空手而歸(最佳攝影),所以是因為「女性」名詞的附加,才讓女性導演執導的電影更加有才華嗎?奧斯卡提名《淑女鳥》最佳導演,其實非也偶然。從獎季之初葛莉塔.潔薇的呼聲早已顯見,一早拿下美國國家評論協會獎的最佳導演獎,隨後多倫多影評人、休士頓影評人等眾多影評人都將此獎授予《淑女鳥》的出色。而由好萊塢外國記者協會主辦、近百位記者所組成的金球獎,卻在十二月入圍名單開出了《金錢世界》的雷利.史考特。或許「肯定」換角的勇氣,但金球獎愛戴雷利早是不爭的事實。
    眾人的氣憤來自《淑女鳥》的出色被視而不見,因在此之前,《金錢世界》的導演項目從未於獎季獲得任何肯定。至此,才出現前述娜塔莉.波曼刻意調侃金球獎的授獎言論。一路來至奧斯卡提名前,《淑女鳥》的氣勢從未間斷過,而《金錢世界》確實只在金球獎曇花一現,甚至這一層「正義」在金球獎後早已轉變成《意外》的局面。更要澄清的是,《意外》也從未於導演獎項受到任何呼聲,有入圍但都曾惜敗於《淑女鳥》。即使原著劇本確實與《逃出絕命鎮》、《淑女鳥》相當匹敵,但導演獎對《意外》來說,由始至終都遠小於劇本獎入圍/得獎的可能性。
    所以最佳導演誰擠下誰?奧斯卡入圍上,殺出程咬金反倒是《霓裳魅影》(Phantom Thread)的保羅.湯瑪斯.安德森(Paul Thomas Anderson),比起《意外》, 安德森至少還曾獲得波士頓影評人協會的背書,而影片散發的古典唯美,也成為影藝學院會喜愛的關鍵。至此,導演的獎季路線從《逃出絕命鎮》、《淑女鳥》,一路到穩如泰山的《水底情深》吉勒摩戴托羅。影片則從早期《逃出絕命鎮》、金球獎的《意外》到導演公會肯定的《水底情深》。最終,奧斯卡前夕三片一路交纏,原本沉寂的《逃出絕命鎮》獲得媒體們的預測影片,《意外》握有劇本與最佳影片的連繫,《水底情深》則在背後暗湧,也出現正反兩面的雜音。
    《不思議女人》劇照
    奧斯卡的「不變」:公關與名聲的選擇考量
    但與其劍指「政治正確」,不如認知奧斯卡終究是個「不變」的公關行銷活動。外語片方面,縱使《抓狂美術館》(The Square)持有坎城金棕櫚的殊榮,但在美國代為發行宣傳的木蘭花,仍舊抵不過《不思議女人》的索尼經典(Sony Classic)夾擊(《以你的名字呼喚我》同為索尼經典),加上跨性別女性題材,更為《不思議女人》加分不少。另一方面,因網路言論傳播的速度,奧斯卡風向都可謂「牽一髮動全身」,至此《以你的名字呼喚我》主角堤摩西.柴勒梅德(Timothee Chalamet)不惜捐贈出他於伍迪.艾倫新片的片酬;於金球獎獲得音喜類最佳男主角《大災難家》的詹姆斯.法蘭柯(James Franco)也因性騷擾事件中箭落馬,溫斯坦事件這把火還燒到曾犯事的伍迪.艾倫身上。但伍迪.艾倫新片《愛情摩天輪》(Wonder Wheel)是因此事件而殞落嗎?其實不然,作為紐約電影節開幕片首映的《愛情摩天輪》,在美國評價早已不佳,於著名 MetaCritic 網站上僅獲得 45 分的成績,許多媒體更是評論片中冗長的台詞對話,讓他們深感不耐。或許可惜,但對影片的評價非也來自對伍迪.艾倫的抵制撻伐。是奧斯卡刻意排斥?抑或個人喜好意見?公道也自在人心。
    到底什麼是「政治正確」?說《水底情深》得獎是一種「政治正確」?他確實結合影藝學院愛戴的多種因素。不僅致敬老電影,展現古典美學氣息,映射出美蘇冷戰時期,更包容種族議題,揭開同志禁忌,化為一段人獸戀傳說。但說歸說,難道當《意外》獲獎,不也會被說搭上 #MeToo 浪潮的「政治正確」選擇?《逃出絕命鎮》獲獎都可說是種族議題的「政治正確」。
    而事實是,因為每一年風向的不同,也必然導向最終獎項的給予。《郵報:密戰》和《意外》或許飲恨自己不在《驚爆焦點》的那一年;《以你的名字呼喚我》可能羨慕《月光下的藍色男孩》的「意外」得獎; 《樂來越愛你》也咬著手帕遙望《水底情深》今年的榮譽。再者,當梁朝偉和劉嘉玲都沒時間看片卻要投票的同時,公關優勢能讓他們輕易選擇出「聽過」的影片。不論及好壞,僅剩知名度的戰場,也或許是今年柯比.布萊恩《親愛的籃球》(Dear Basketball)的現狀。然而,無法看完全部入圍片早是奧斯卡多年所被人詬病的癥結,這樣的「不變」某程度上也決定獎項最終的命運。
    奧斯卡最佳影片《水底情深》(圖片來源:Entertainment)
    結語:時間會給我們答案
    得獎也好,評獎也罷,我們確實也看見第90屆奧斯卡的變與不變,多元議題的擁抱、美學政治仍堅守的選擇,奧斯卡必不能否認它獎項會受到風向趨勢與話題的影響,但哪個獎項不是受到任何「天時、地利、人和」的命中注定呢?即使各家爭論最佳影片的公允性,開始挖出影片是否抄襲,以此惋惜《意外》、《逃出絕命鎮》等片。但奧斯卡也如同所有獎項一般,經過時間洗鍊後,最終還有哪些影片仍獲得他當年獲獎的價值,是《自由之心》?是《斷背山》?還是《雲端情人》或《衝擊效應》?這一切就交由時間去閃耀影片應有的歷史價值和光輝吧。
    最後,我們還是得慶祝華倫.比提(Warren Beatty)和費.唐娜薇(Faye Dunaway)主演的《我倆沒有明天》(Bonnie and Clyde)上映五十一周年。不過依然可惜的是,今年同樣沒有麥特.戴蒙(Matt Damon)出場的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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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ony,本名馬曼容,1995 年生,鍾意香港的台北人,粉專 PONY WORLD 經營者。遊走於影評和影展圈,偶爾接文字編輯及評審工作。曾獲深焦青年影評人大賽二等獎、第三屆金馬影展亞洲電影觀察團,現為台灣影評人協會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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