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務女孩(九)

2 一走出書店，巴洛克立刻狂奔！以鳥類為主食的他，整天面對南宮羽，得吞幾百次的口水，才能忍住撲殺她的本能。 他不停地狂奔，漸漸地，影子變成紅色球體，像一輪落日滾動於城市建築物之間。他經過黃昏市場，掠光雞販的新鮮溫體紅羽公土雞，捲光水果攤的水果，造成市場一陣暴動，市井小民拉著菜籃，恐慌得以訛傳訛：「有不明物體靠近，好像是外星人來了！」 即時新聞和路人直播一瞬間刷爆社群網站，但出現的畫面都是一團紅色煙霧。 南宮羽也看見新聞了，她的直覺輕舞飛揚，全身細胞同時啟動防禦機制，她決定放飛魔叉，去一探究竟。 魔叉啟程前，從南宮羽的記憶深處叉出塔爾奇奇的詩句：「某些事物走到邊緣／世界開始起毛球／一團，兩團，三團……／天空出現一座巨大的垃圾場／／我拒絕對稱／我傾向不完整／諦視雲的魔術／在霧和煙的內部／模擬光的重量」，魔叉與詩句，相互組裝成一支箭，射向遠處的紅色煙霧…… 但是，巴洛克比南宮羽快一秒，唸出塔爾奇奇的詩句：「分歧的謎底點燃忘卻／轉身隱秘如煙」擋掉那支箭的力道。 「好險！」他暗暗想，差點兒就暴露身分。南宮羽還是比他預估的謹慎許多，可見當年南宮羽被揀選為詩集守護者，並非偶然。 「今後，要更小心才是。」煙霧擴散，盪出的波浪線條像一幅抽象畫，與彩霞重疊，使巴洛克獲得最佳掩護，迅速回到自己的窩。 魔叉則反向彈回南宮羽懷裡，無色無味，不若她的預期。 「難道，我的猜測是錯誤的？」南宮羽非常介意之前聞到的狐騷味。 「最好不是我想的那樣，最好不是。」她甩一甩頭，鎖上書店大門，整個人融入暮色之中。 3 「妳救救我，救救我啊！」不到一個月，中年詩人再度來到書店，這次不是傍晚，而是下午。他從口袋拿出一疊皺皺的鈔票，擺在櫃台上。 「我說過，我只能幫你一次，你的額度已用完。」 「我拜託妳，再一次就好，我保證不會再來煩妳。」中年詩人的嘴臉早在南宮羽的預料之中。 「很抱歉！原則不容打破。」 「我求求妳，人命關天啊！詩在人在，詩亡人亡，我正處於存亡關頭，妳不能見死不救！」 「我不是神，我的能力有限。」 「我跟妳說，我就差那麼一點點，差一點點就能成名，只要妳幫我，我一定可以當上桂冠詩人。」哇塞！他的臉皮比他的文學底子厚多了。 「如果你的才華沒辦法填補你的飢渴，表示你的詩質不夠純。如果你的心無法帶你去詩意的礦脈，那表示你並非荷鋤的那位命定之人。如果是這樣，你可以考慮改行，做點別的事，不必在不適合的地方苦尋自己的座標。」南宮羽講得非常直接明白。 「不是這樣的！妳看看我的詩，妳先看看，或許妳會成為我的忠實讀者。」中年詩人硬要把他的作品塞給南宮羽。一向不忍傷害詩人的南宮羽耐著性子讀完他的作品，那些如同燃燒不完全的木頭詩，發出難聞的氣味。 「這些作品都需要大幅度修改，感覺思緒紊亂，好像有很多地方需要釐清。」南宮羽儘量講得溫和些。 「我覺得我很有天分，只是遇不到伯樂。」唉，不知道他哪來的自信？！ 「你請回吧！書店還在營業中，我有很多事情要忙，無法一直陪你說話。」南宮羽下逐客令，但他沒有離開，反而假裝走到書架前翻書，一雙賊眼偷偷地掃視全場。店內還有其他讀者，正隨意地從書架上取書閱讀。 書店內背景音樂輕柔，像一層保護膜，將旅行的空氣和盪漾的詩意稍微隔開，避免劇烈摩擦，保持詩意的鮮嫩度。 書店播放何種背景音樂也是一門學問，有些書店主人一律依循自己的品味，有些書店主人則以刺激消費為主，而南宮羽無疑是前者。 近來，南宮羽慣於播放日本鋼琴家久石讓的樂曲，他的音樂受簡約主義影響頗深。簡約音樂最大特色在於重複使用同主題的樂段、緩慢地或不加以改變來呈現和諧的整體。聆聽者常會循著重複的樂段，進入一種平穩的氛圍，如此情境很適合讀詩。那些重複而有自覺的音符，似乎能伴隨詩句在水草豐美的山谷滑翔，像一組又一組通關密碼，解開窒悶的航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