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4-22|閱讀時間 ‧ 約 10 分鐘

范大統第一回:狗屎

    晴朗的周末夜晚,月亮高掛,銀白月光正好照在男子頭上,他的臉色無光,眉頭緊皺,邊滑手機,邊走在人潮洶湧的羅東夜市中。
    男子的雙眼落在手機螢幕,螢幕顯示一條條應徵工作的訊息,每看一則,每嘆一聲,寄出的履歷如同掉入黑洞,一去不返。他索性點暗螢幕,將手機收進牛仔褲左邊口袋,垂頭又嘆了一口氣,搖搖頭,戴著一張苦瓜臉,毫無目的的跟隨人群移動。
    跟著數不清的人群走了一段路,一陣蔥香撲鼻而來,誘得人飢餓不已,使男子稍稍放下心中的鬱悶,走向熟悉的蔥油餅攤,卻在此時,有個聲音喚住他:「年輕人……要不要算個命啊!」
    男子轉過頭去,看見一張折疊桌,上面擺著一本紅書,紅書旁邊是一疊黃紙,黃紙上頭擱著一支墨筆,墨筆筆頭指著一塊黃玉,掛著黃玉的脖子頂著一張滿是皺紋的老臉,臉上那張乾癟的嘴含著一支金漆煙斗,煙斗離口後,一團白煙隨之呼出。
    男子的肚子正被蔥油餅引得咕嚕叫,對於老人的邀約,僅看一眼,便頭也不回的要往前走。
    僅僅那一眼,吐出白煙的老人心中已看出男子未來,在男子甫踏出一步時,遂發聲道:「年輕人……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聽聽看,不算錢的!」
    男子沒有理睬,繼續走向攤子。
    老人見狀一笑,隨口說了一句:「小心狗屎。」
    男子裝作沒聽見,走到了蔥油餅攤,只見前頭已排了五個人,心想不知要等多久,本不想排隊,無奈香氣太過誘人,只好跟著排隊,所幸最前頭的人已拿了蔥油餅走掉,可以少等一人。
    為了打發時間,男子再次拿出手機,逛逛臉書,一點進自己的動態頁面,一則新聞令他不禁暗暗吃驚,新聞內容是知名女演員A女與人氣樂團主唱C男的不雅影片被放上成人論壇,原本不為人知的戀情因此曝光,更令人詫異的是論壇上不只這支影片,還有C與其他女子的不雅影片,由於上傳時間接近,使人懷疑C劈腿數女。
    男子閱文至此,心想以上傳影片的時間推測C劈腿,實在沒有道理,便想留言表達意見,一把頁面往下拉,發現還有後續爆料,就點進去看。後續的開頭是C反駁劈腿的報導,說那些影片是分別不同時期拍的,現在只跟A交往。
    男子跳過C的廢話,直接看重點,重點沒有太多文字,大多是照片,照片上的時間相隔最長不過一周,最短還只有六小時不到,照片的內容都是C跟其他女子親熱的畫面,有些還十分露骨。
    作者為了證明照片是真的,還在照片後表示自己是用傳統相機拍的,不是用數位相機,而且留有原始底片,若是C要提告,他一定奉陪。
    報導看到這裡,男子已不關心其中的真相是如何,對於一直保持單身的他來說,C的作為讓他在心裡幹聲不斷,但真正使他感到震撼的是寫這篇報導的記者——無死角。
    無死角本不有名,在三年前靠著揭露一位形象良好的政客偷情,以及私下收取工程回扣的報導,因而嶄露頭角,自此接連寫出數篇令人吃驚的新聞,逐漸變成諸多八卦雜誌爭相邀稿的火紅記者。
    無死角的報導之所以大紅,並非依靠文筆,而是一張張不可思議的照片,比如C與多位女子的親密照,明明是在沒有窗子的房間,仍是被拍得一清二楚。就是因為那些不曉得怎麼拍出來的照片,往往使當事者的謊言,不攻自破,讀者看了也大快人心,同時滿足偷窺公眾人物隱私的心理。
    男子實在無法想像無死角是怎麼拍到那些照片,又是如何知道C與多位女子的關係,並且掌握行蹤,拍下令C啞口無言,難以圓謊的打臉照。他頗為敬佩的嘖了幾聲,跳開那則花邊新聞,剛要往下滑至下則動態消息,蔥油餅的老闆掛著一張滿是歉疚的表情,說道:「人客啊!歹勢,今仔日賣完啦!」
    男子驚道:「哪有可能!」接著看向放置生蔥油餅的地方,那裡空空如也,又道:「剛才那裡不是還有一大疊,哪會?」
    老闆又說了一次抱歉,道:「排佇你頭前彼兩个,就共剩的買去啊,所以……另工再閣來!」男子垂頭應了聲,離開攤位,走了七、八步,覺得踩到東西,一看,是一抹狗屎,怒罵一聲:「操!」
    操聲落下,一陣笑聲響起,男子看向笑聲處,見老人拿著煙斗不停的笑,笑後還看過來說:「算個命,保你趨吉避凶!」
    男子聽了,怒火全上,走過去,對著老人罵:「操!再多說一句,翻了你的攤子!」
    老人兩隻眼直盯著那張通紅的醜臉,先細看了面皮肌理,從整體的氣色來斷定此人正處於何種狀態,一般人若面頰紅潤,且具有光澤,運氣大概都不錯,處於順境,但男子滿面通紅,卻無光澤,甚至帶有暗氣,顯然近運不佳。
    接著再看男子日月角,日月角又稱為父母宮,位置各在雙眉中央正上方,只見男子此處低陷又帶有傷痕,老人已大略知道他的父母目前狀況。然後又看了看他的雙眉,也就是兄弟宮,發現眉毛尾稍不過眼尾。過去相師斷人手足多寡,往往以眉尾過不過眼尾為準,過則多,不過則少,而且隨時代演進人多有節育觀念,加上男子眉尾實在短,因此老人心裡斷言此人必無其他手足。
    最後再看男子額頭中央的官祿宮,與印堂的命宮,見前者塌陷,又帶有黑氣,至於後者,則是低陷,且充滿皺紋,使老人不禁在心中訝道:「這人運氣差到此般田地,可真嚇人啦!」隨後,老人吸了口煙,吐了口霧,悠悠的道:「今年約莫二十九,父母都是辛苦人,沒有他子,只生你一人,對吧!」
    男子一怔,心想:「我根本沒見過這老頭,他怎麼知道!」又想:「搞不好是瞎矇中的!」
    男子哼笑,說道:「我爸媽都是公務員,一點都不辛苦,你說錯啦!」
    老人翹起嘴角,笑了兩聲,道:「你啊!」
    男子道:「我……我怎樣!」
    老人道:「自從你當完兵,所作的每一份工作,不到兩個月,便作不下去了,但是……」老人沒說下去,兀自呼著煙。
    男子見狀,哼了一聲,道:「掰不下去了吧!哼!」
    老人嘿了一聲,那對白眉下珠子直刺男子,道:「只要你工作過了一個月,就會莫名其妙的受傷,被迫離職!」見男子眉頭一皺,老人又道:「從上份工作離職,直至現在已快滿兩年,都找不到工作,對嗎?」
    男子無法再反駁,剛剛那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已不復存在。
    老人心底暗道:「又得手了!」又想:「唉,想找的不出現,為了在台灣生活,老把功夫浪費在這些凡夫身上,還真無奈呀!」
    男子像隻病雞般坐在塑膠方凳,一雙求助的眼神,一臉愧疚的道:「大師能不能幫幫忙,我明年就三十了,一份穩定的工作也沒有,有甚麼方法可擺脫這厄運哪!」
    老人咬著煙斗,道:「姓名、生辰給我吧!」
    男子忽想起,問道:「算一次多少錢?」
    老人道:「一千!」
    男子點了點頭,拿出皮夾看了看,呼了一口氣,才把姓名、生辰一一說出。
    老人聽後邊寫邊道:「范,大,統……」嘴角一翹,笑道:「這名字倒也大氣,卻偏偏姓范,嗐!」
    范大統臉色難堪,不自覺想起學生時代,同學好友們老愛虧他叫大飯桶,長久之下,自己彷彿受到詛咒,只有吃喝不輸人,其他方面的表現真如飯桶,即便當完兵,詛咒仍繼續作用中。
    老人續寫續唸著:「辰年,辰月,甲辰日,辰時……」一寫完時字,兩眼陡亮,訝道:「這不是!?」老人不敢輕忽,再一次向范大統確認生辰,沒錯後又查了一次萬年曆,發現一切無誤,突然大笑數聲,說道:「總算被我找到啦!哈哈哈……」
    范大統疑惑的看著老人。
    老人笑後,兩眼專注,說道:「你會過得如此鬱悶可不是沒有原因的……」
    范大統聽得是一頭霧水,問道:「我不懂,能說清楚一點嗎?」
    老人左右掃視一回,隨即把桌上的東西全收了,道:「跟我到一個地方,再慢慢告訴你,走!」
    范大統看老人兀自的走去,也沒問自己的意願,心想:「我只是要算命,搞得那麼神秘幹嘛,算了,應該是遇到神棍,好險錢沒給他。」於是起身要往反方向邁步,卻聽見背後老人說道:「你給我過來!」
    范大統轉頭,道:「我沒興趣陪你裝神弄鬼!」說完就走,毫無遲疑。
    當范大統走了四、五步,脖子忽有被繩子勒緊的感覺,由於感覺不強烈,心想是肌肉有點抽筋,不在意的繼續走著。又走了一、兩步,脖子的勒緊感更加強烈,吞口水已有些困難,可是脖子上並沒有繩子,若說肌肉抽筋也太過離譜,到底為什麼,實在想不出來。范大統心想去醫院掛急診,忍住不適要朝醫院方向前進,但脖子的勒緊感瞬間加劇,已達呼吸困難的地步,他表情痛苦的跪了下來。
    這時老人端著金漆煙桿走向范大統,一縷白煙自煙斗蜿蜒上升,像蛇般環繞在范大統的脖子,說道:「跟我走,或去死!」
    范大統聽得去死二字,加上脖子莫名緊緊勒住,彷彿快要昏厥,不管怎樣,只要能解除痛苦,做甚麼都可以,立刻擠出聲道:「跟你走!」
    老人一笑,朝那縷白煙吹氣,瞬間煙散,范大統的痛苦也隨之消失。
    范大統跪在地上喘了片刻,才慢慢站起身,轉頭看著吞雲吐霧的老人,眼神帶著一份恐懼。老人冷冷笑了幾聲,只道:「走吧!」
    老人領著范大統走出羅東夜市,來到一條算命街上,走沒幾步,就看到一隻黑狗在自己前行的路線上拉屎,黑狗拉完屎便去翻找路邊的垃圾桶。老人吸著煙走到狗屎處,兩腳一跨閃了過去,接著有人喊道:「小心!」老人回頭,只見范大統一腳踩在狗屎。
    差點被勒斃的范大統,身體被迫跟著老人前去未知的地方,心裡有千百個不願,他一邊走一邊回想方才的情況,想不出剛剛為何有快被勒死的感覺,更不解的是老人僅僅朝自己脖子吹氣,那種感覺就消失了。
    范大統一股涼意直上腦門,暗想:「操!這老頭該不會對我下甚麼符咒吧!」又想:「聽電視上的算命仙說過,會算命的人通常都懂下符的方法,而且厲害一點的,還能在無形中下符,讓人不能查覺!」
    范大統面露愁容,心想:「原來這是真的,人中了符咒,心魂就會遭人操控,完全不能自主,操,不管這死老頭叫我吃屎,或者叫我去死,我都無法反抗啦!」一想到性命全捏在老人的手裡,范大統除了憂慮,哪能注意前方的狗屎,還有黑狗主人的警聲,自然一腳踩在狗屎上。
    老人聞聲回頭,看見一名身穿黑西裝,頂著一頭捲髮的男人拿著一條狗鍊把拉屎的黑狗拴好後,拉著黑狗走過來向范大統歉道:「這位先生真是抱歉,我不小心讓狗脫鍊跑了,隨地大便,讓你踩到,真不好意思。」
    老人見了,轉頭續行,順帶說道:「走吧!」
    范大統正臨死劫,腳踩到狗屎實在不值一提,遂向狗主人點頭笑笑,就隨老人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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