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著暖春的陽光,穆歌身上的傷口結痂了,也終於可以離開床榻自行走動。雖然一舉一動仍然小心著,但總比一整天躺在床上或者是跟言絕大眼瞪小眼來的好。
言絕看似不擅長交際,他每問他一句不是答非所問就是閉口不答,也算是奇人了。長這麼大還沒有人敢在他麟王問話時不答話的,所以覺得新奇之外倒也沒有其他特別的想法。
繞了一圈這幾天收容自己養傷的小居,雖然占地不大卻五臟俱全。基本的臥房灶房和茅房就不用多說了,廳堂雖小但卻別具心裁的置了張茶几、小凳和棋盤,想必是老人家與言絕打發時間會用上的小物。
外頭有個小花圃,聽著言燁之前站在花圃外指著言絕挖土播種的,好像種下了幾株藥草還有可食用的蔬菜種子。自給自足的生活,這麼看著令穆歌心生羨慕,好似沒有煩惱、與世隔絕開來的一片自在。
「世外桃源,挺不錯的。」緩慢的伸直腰桿免的拉扯腹部上的刀傷結痂,穆歌正站在小花圃前感受陽光灑落的暖和。要是所有人都能像他們師徒二人不分你我悉心關照著旁人,該有多好呀。
但是,可能嗎?
當今世道如此,雖太平但也因貧富差距拉遠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富貴者越漸不懂散財濟貧,貧窮者甚至再沒能力溫飽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錢財誰人不愛又有誰人能毫不帶私情與人共享?
少之又少,幾近於無。
鳥囀啼散了穆歌的雜亂思緒,在小居待上一段時間,也差不多習慣了言燁與言絕的生活步調,但就是還有一點他穆歌沒能習以為常。
「我前幾天藏起來的野兔誰讓你拿進窯裡烤了?」言燁又揪著言絕的耳朵循循問著,「要是養不大怎麼配種生小兔子?」
「可是沒有牠們穆歌不會好的這麼快。」耳朵讓言燁揪習慣了,言絕不敢反抗,只能回答言燁的問題,好讓他快些放開自己。
時常讓師傅這麼揪著耳朵,不曉得耳朵會不會變得長一點還是靈敏一些。
「你還有理呀、要是碰見了你必須要殺了人才能保住另一人,你還下的了手嗎?」
「如果是為了師傅,我做。」
言燁忘了自己還揪著言絕的耳朵,手一甩言絕的身子就傾斜了幾分,察覺不對才放開手。後者踉蹌的踏向前幾步才穩住自己的身子,穆歌還在一邊看著,似乎不打算出面。
言燁緊閉的唇瓣向下蜿蜒,好像對言絕的回答很是不滿。言絕只能揉著耳朵,不能離開也不能多話。
許久,言燁打破沉寂,「要是你內心介懷,就不許這麼做,但若你已做足心理準備,為師不會阻攔你。」手指抵著言絕的娥眉,很慎重的告誡他:「碰上了這樣的情況你可要慎重考慮,這攸關人命。」
「產奸除惡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只想要師傅好好的。」說的冷靜,但卻也不帶任何情緒。言絕就是這麼想的,他的一切就是山林、狩獵還有從小養大他的師父。
不會再有其他人成為他生活中的不可或缺,因為他覺得足夠、滿足於現況。
「少肉麻了。」拍拍愛徒的腦袋瓜,言燁背著手招了招自己早已察覺站在一旁的穆歌過來,「這傻小子往後可要交代予你了,煩請麟王好生照料他。」
「師傅,你說什麼?」言絕突然間不了解言燁的用意,難得的又追問,「師傅你要我離開你嗎?」
穆歌看著師徒兩人均沉默下來,他一個外人也不好多話。本來他就沒打算要帶著言絕回到慶國,應該說就算帶上他,也不知道他能為自己做什麼。武功他沒見識過,不過他腦袋裡的常識除了基本求生技巧以外好像沒有其他了,處事不圓融,說話又不投機,很可能會洩漏了他的機密。
這樣的人待在自己身邊很危險,不論是言絕還是在逃的他自己。
「說是這麼說不錯,其實私底下想要你代為師去探望一個人。」摸了摸身上的藏袋,裡邊掏出了一個繡著紅花的錦囊,「待到麟王傷癒,你們一同回到慶國,去見一個叫做李錦玉的人。」
言絕伸手想接過言燁手中的錦囊,但言燁避開了言絕的手,「聽仔細了,那人是我的八拜之交,當初我隱居在此,只有他一人知曉我的行蹤及去向,我倆曾約定要是有慶國臣子闖入這片樂土,就是慶國太平將要瓦解之時,到了那時候,好徒兒你可要代替年老的師傅好好的穩住當今聖上的天下。」
「師傅,我不懂……我不懂慶國跟咱倆有什麼關聯?置之不理不行嗎?」
「沒有人可以置身事外,如今穆歌受到小人陷害踏入此地,你我即便想推辭也推辭不得了。」言燁手中的錦囊最後交給穆歌而非言絕,「你本來就不是可以過著安穩日子到死前的平凡百姓,你有責任在身,即便赴湯蹈火也不能推辭。」
「師傅你明明說過不會這麼早離開這裡,現下又要把我推給外人,我很不服。」
「從小到大我是怎麼交代你的?你都記到背後去了嗎?」
「我……。」
「老人家,請容我打個岔。」穆歌出聲讓師徒兩人停下越發明顯的火藥味,「老人家,我不明白你的用意,但要我帶著言絕在身邊這點似乎是強人所難了,我沒辦法保全他能活著回到此處並再見到您一面。」言下之意,他穆歌都自身難保了,沒辦法再保全一個言絕。
言燁還沒出聲,言絕就先嗤笑出聲來,那是很難得的諷刺笑容,「我還需要你保全我嗎。」
「嘖、什麼時候話變得這麼多了?」言燁咋舌,讓言絕閉上嘴別再多話,「麟王,等你傷好了再與我這傻徒弟會會工夫較量較量吧、他雖然沒見過世面但定會在某些地方能夠助益,如若你信他能全心效忠於你。」
穆歌此時也只能笑而不語,點頭答應了。既然言燁不容許他拒絕,那麼他也只能臨危受命。「只是,這錦囊的主人在什麼地方?我們日後該從何處開始尋起?」
「最安全的地方往往藏著最險峻的危機,他現在大概還在天子腳下吧。」悶笑,言燁也僅能說到這裡了,「天下之所以能安定這麼長的時間,不全然因為當今聖上有治國才能,他的眼皮子底下,肯定有著良臣,而良臣手下定會有為了除去汙穢而存在的人。」
「那麼,幾日後我便啟程回去慶國首都安平,從那裏找起或許會快些。」傷還沒好全,穆歌就開始想著未來該如何打算。包括躲避追殺他的人,還有如何與麟王府邸取得聯繫。
麟王府的總管事嘉康應該已經發現情況不對勁了,或許比他早一步通知北慶國府的祈安自己可能遭受陷害、下落不明。如此一來他只能將錯就錯,先把自己藏起來,尋機會與總角之交祈安會面。
尤丕造反之事他會捲入其中的原因,也必須對祈安說明清楚才行,但究竟是誰放了這個消息讓他知曉,還有不斷追在他後頭要取他性命……。
言燁交付錦囊後便離去,徒留下言絕與穆歌兩人在原地。「穆歌。」言絕喚了下穆歌的名,瞧他都沒有反應,所以看往他身上的傷處,「還疼嗎?」
穆歌搖頭,想必是看見言絕的視線,所以撩起衣服露出了結實的上身,「瞧、不是結痂了嗎?多虧有你在側,傷才能好的這麼快,聽說宰了不少兔子是吧?」
「……要不是因為你,我還需要冒著被師父碎念的風險給你宰兔子嗎。」言絕沒有抱怨,只是照實說出實情。他確實為了穆歌違背了言燁的交代,不過他也不想要自己的床上老躺個半死不活的人。
大半是為了自己,或許。
「多謝。」
「嗯。」言絕抓了抓臉頰,好像有點不自在,「你這樣,我聽著有點……。」
看著言絕的舉動,穆歌以為他不喜歡自己客套,「你不喜歡嗎?不喜歡我以後便會少說幾句。」
「也不是不喜歡,只是覺得彆扭。」自小到大,言燁說道謝是對著生人說的,如果交心甚至推心置腹,道謝就是多餘見外的辭彙,「你我不算陌生,不用道謝,只是徒增見外。」
穆歌一楞,暗自在心裡替言絕的註解下個好幾個真摯誠懇,「我只是你撿回來的人,你就這麼信得過我?」
「感覺不是頑痞之人,只是你敢戲弄我我就弄痛你的傷口。」言絕沒發現自己的話裡已經有了幾分不容穆歌叛離的期許。
像是張白紙,言絕讓言燁呵護得極好,沒有接觸過言燁以外的生人,言絕雖然不善言辭卻樸實的讓穆歌讚賞。這樣一個對上毫無二心之人要是出現在慶國國境,若是文臣能替聖上獻計謀國,若是武將便會不計一切替主子剷除心頭上的針刺。
只是,若不受重用,鐵定會抑鬱而終。
穆歌邊想邊往前方的小徑走,「言絕,你真能像老人家說的對我坦承並且表裡如一嗎?」他不必回頭便能知道言絕有沒有跟上他的腳步,飄落在泥地上的枯葉讓人踩的破碎,這是言絕的回應。
許久,直到枝葉不再聒噪,春風不再撫面而過, 「你會負我嗎?」接住隨春風而來的問話,言絕淡道。
「定當不負你。」身上的傷已經不似前幾日那樣劇痛,穆歌嗅著風中的新意,思考著今後他倆的旅程。
「那麼,我也不會負你。」
「是嗎。」
笑聲爽朗,大概是穆歌這些年來,笑的最由衷地一回了。春天走近了,而他迎著新春,好似一切的惡夢終結在傷痛之後。
如夢如畫,這幅名為天下的美好,正開始斑駁。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