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紅的月違和了孤寂的黑夜。 「婉約春風,似君亦思君。」手指滑過書頁,普天下大概沒有人會比他更加疼惜還有珍藏著入眼的每一個文字與訊息了。與一般人不同的是,他喜歡從卷末的字裡行間猜想出筆者到底書寫了什麼樣精采絕倫的故事。 此人正是北慶國府,祈文齋祈安。 正當祈安看書看得入迷,門框上傳來了幾聲脆亮,「公子。」 「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頭沒抬起,祈安不想浪費任何一秒在文字以外的事物上頭。 「麟王府的總管事正在旁廳候著公子,說有十分要緊的事情要轉達與您知曉。」 是穆歌府上的總管事嘉康。 拾眸,手中的篇章讓他放在書案上,他起身不帶任何一絲猶豫,毫不拖泥帶水的打開門扉。來報的奴僕知道自家主子不喜歡浪費時間,微微躬身稍稍領先祈安半步之距,引著他到嘉康所在的廳堂內。 「嘉康?」祈安抬腳踏過門檻,一見到嘉康大概心裡有底。麟王府有事發生,穆歌自己沒法解決,嘉康也束手無策才會投奔到他北慶國府來。「此次前來所為何事?」 「祈公子。」嘉康一見到祈安,慘白的手抓過衣襬下襯就是一個跪下,祈安還沒來的及意會他就開口道:「我們家王爺已經失蹤多日,四處沒有下落,原以為是宮內小廝傳聖上口喻前來告知王爺進宮面聖,後來才發現那小廝早已死於非命。」 祈安一聽當下木然,好一會兒才又回過神來扶起嘉康,「不單純,背後應當有人操控,可能沒那麼簡單就能了結。」 敢衝著穆歌這樣戰功赫赫的武將動手,對方定是來頭不小要不便是對自己相當有自信,否則怎敢與穆歌一般見識甚至鬧到見血的地步? 「公子,我擔心我家王爺的安危,他雖然身懷武功,但要是真遭人暗算必定寡不敵眾,這該如何是好?」嘉康緊張的在廳上來回走著,又是垂手又是頓足的。 祈安還是頭一回見著嘉康這副模樣,好幾次他造訪麟王府,嘉康總是跟在穆歌後頭沉默的替他打理好所有瑣碎。這回要不是丟了穆歌,他祈安也不會看見嘉康如此擔憂心急如焚。 可見穆歌這主子平日待下人不錯,這倒是讓他有些吃味了。身邊沒有一個嘉康在側,連個可以鬥墨對詩的人也是種奢望。 「事出必有因,既然當初將麟王調離府內的人已經遇害,那麼就代表線索肯定暴露在唾手可得的地方。」摸著下巴,祈安思考時慣性保持這樣的姿勢,加上一身文藝氣息上看更接近智者了。 見到祈安這模樣,嘉康總算放心多了。他沒有投錯路更沒靠錯人,果然只有祈安最有希望找到自家主子穆歌的下落,也是他唯一能夠放心依靠的人。 方才祈安的一番話倒讓嘉康想起了一件事,朝中大臣近些日子紛紛向當今皇上呈遞冊子,想要告老還鄉卸甲歸田的人不少。詭譎的是,這些欲卸任離職的官員大多都是與開國功臣尤丕同路的老臣、將士。 「公子,近幾日朝中大臣紛紛上奏告老還鄉的人數似乎很多,會不會跟今日發生的事情有關連?」 「宮廷鬥爭?」越往這個地方想去,祈安越覺得好像哪裡不是這麼回事,「據所知,是尤丕派系大臣紛紛上奏,也許參雜宮廷的是是非非,但麟王本來就與朝廷鮮少牽連,還不至於遭受滅口危機。」 祈安這麼一說嘉康也覺得頗有道理,他自己的主子他最了解性情,即便是皇上眼前的紅人,也從不曾招罪於誰。 「眼下,最有可能的原因只有一個了。」祈安敲了敲自己的腦袋,「以你們家王爺的個性,定是察覺到什麼事端想獨自解決,如此才捲入他人的爭鬥之中。」 嘉康心底一涼,祈安所言不無道理,眾人皆知穆歌是路見不平拔刀仗義的個性,如果真是捲入了鬥爭,肯定會以防牽連麟王府上下家眷、奴僕,在某處避開風頭度過這段風波。 「除了等待,還必須做點其他事情。」嘉康冷靜下來,仔仔細細的想著近幾日所發生的所有事情,「自從那小廝來了以後,王爺便離開府邸再也沒有歸來,臨走前他只交代如果他晚歸,就去信尤丕將軍,請託他擺副棋局。」 「棋局?」 「棋局!」嘉康垂手大叫,「王爺交代如此要緊的事情我怎麼就給忘了呢?他說要是他晚歸,就請尤丕將軍擺副棋局,天元之處為準心,黑子叫吃白子的五顆棋子。」 「這樣一來,中央的白子不就讓四周圍的黑子給吞去了?」祈安納悶,露出了有別於平常的困惑。 「可是……王爺確實是這麼交待的呀。」 祈安不語,穆歌要人特地去告訴尤丕這樣的棋局定有意義。天元是棋盤中心,白子占中但四面均為黑子,這意味著白子讓黑子包抄必死無疑。 難不成……天元指的是尤丕還有掌權者?有人要陷掌局者於不義?真是這樣那一切就說得通了,穆歌在接到宮中小廝口信前往皇宮途中,碰上了想陷尤丕於不義之人,爾後穆歌因為這事讓對方追殺。 「那天晚上去到麟王府的小廝知道他帶的是什麼消息嗎?」 「只是宮內部隊整頓的事情,原來王爺是可以不用特意前往,但他說既然知道了無論如何都得去一趟。」 「看來這禍是他應該承受的,怨不了旁人了。」祈安差遣下人給自己拿了件披風,告訴嘉康:「走,去尤丕將軍那兒下棋。」 「現在?」 「要是再晚幾步,天元的白子可就要變成黑子了。」 — ※ ※ — 絲竹四起,時而柔滑時而鏗鏘。位在深宮後院一處靜僻,佳人的粉色衣裳鑲著金絲綢緞,從袖口滑出的柔荑時而舉棋,時而搖扇。 正與自己對弈著。 天色尚早,天邊還有幾處的雲彩還染著晨曦的光澤。如浪花般的雲朵在偌大的藍天揮灑開來,藍白相間的映照著春光。 「舉棋不定,倒是壞了方向。」她輕蹙眉,但仍舊掩蓋不了天生麗質的艷野本色,「好端端的,可別讓我的興致全沒了。」 「皇后,又在跟自己下棋呀?」戴冠穿金、龍袍加身。那粗啞嗓音的來源正是當今慶國皇帝獨孤元學,早朝還沒開始,他今早睜眼伸了伸手,沒碰著本該在身旁的柔軟身子,就再也沒辦法入眠。 他獨孤元學一統霸業前不曾放手的摯愛,陪他共度戰亂共享天下的女人在過去我行我素獨具一格,即便是現在他貴為一國之君,仍舊摸不定她的底。而她,秦雪,也未曾因為身分的變動嬌柔造作裝腔作勢。 秦雪含笑起身,刻意對著獨孤元學行了大禮,頭就這麼低著不肯抬起,自然也就看不見獨孤元學蹙眉的神情了,「皇上,萬福金安。」 「怎麼?皇后一大早就想要觸朕的霉頭?行了這麼大的禮數。」坐在對角的位子上,獨孤元學看著秦雪不久前駐足的棋局,「還是不想要朕在妳這裡多停留一些時間,嗯?」他佯裝氣結,抓起棋子繼續棋局。 「臣妾沒有那個意思,皇上誤會了。」好聲好氣的靠上獨孤元學厚實的肩頭,又道:「只是見你睡的沉我又醒的早,便就到這後花園打發時間了。」去掉宮廷稱謂,秦雪字字句句只讓獨孤元學一人聽見。 「可以繼續窩在我的懷裡,我不會介意讓妳這可人的小舉動給擾醒的。」挽著秦雪入懷,獨孤元學疼惜的抱著瘦弱的嬌妻。晨曦的光輝中,他看見秦雪烏黑的秀髮中混著一根白髮,在陽光的照射下幾乎要與光線融為一體。 「皇后,長白髮了呢。」 秦雪聞言,不好意思的摸著自己髮上的髮飾淡道:「歲月催人老,女人的美貌終究敵不過時間的摧殘。」 獨孤元學抓著秦雪的手,讓她的柔指順著自己的頭髮,「妳看看,朕是不是也長出白髮來了?」 「日以繼夜的操勞國事,難免會長出幾根白髮。」 「可會介意朕老了?」 「說什麼呢。」秦雪嫣然一笑,如春風般清香可口,「即便白髮蒼蒼雙鬢染白,也不會嫌棄你半分。」 「朕也是,來日皇后年華不再,也對妳不離不棄。」語畢,偷偷小啄了秦雪的粉頰燦開笑顏。 「承蒙您的厚愛,但我不想獨佔您的恩寵,得罪了您的後宮三千佳麗。」小小的捏了獨孤元學的臉,秦雪湊近吟吟的笑著。 獨孤元學露出吃疼的表情,好像讓秦雪捏疼了那樣,「嗚、誰這麼大膽敢計較,跟朕說說?」 放開手,秦雪坐回石椅上,抬手放了顆白子在棋盤上,「聽聞璿貴妃已經出宮多日,邊塞遙遙,路途波折。」 秦雪所提起之人,便是後宮之中繼她之後的御前紅人趙氏如玉,為皇帝誕下二皇子以得貴妃稱號,皇帝賜字璿。美貌如玉,臉蛋白皙緊緻,身材玲瓏有緻,言行舉止嬌羞如花。 「她想返鄉探親,朕也就同意讓她出宮了。」一方面與秦雪對弈,獨孤元學一方面想起好些年前天下初平定,邊塞紛紛進獻貢品交好,在慶國東方邊境有個小藩邦,藩王趙藝想也不想就將自己唯一的女兒進貢到他慶國朝中大殿上,而那名女子就是現下往返趙藩國探親的趙如玉。 確實人如其名,貌美冰肌如玉。獨孤元學當時自然是沒推辭,讓趙如玉入了後宮,初賜趙美人之位。「從那之後,好多年過去了,當初的美人成了貴妃。」 無限感嘆,其中經歷了不少事情,但慶國仍穩穩的立於群雄之前,國境周邊小國紛紛拜服。 「皇上治國有方,乃是天下百姓福氣。」秦雪自然沒有怨言,她的丈夫是當今皇帝,在他人眼中她秦雪是世上最幸運的女子,擁有一生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下半輩子也不愁吃穿,她當然沒有抱怨。 「多次都是皇后機智,而非朕的功勞。」語頓,獨孤元學想起有一件事近日困擾著他,「有件事朕想聽聽皇后的看法。」 「皇上請講,能為您分憂解勞是臣妾的福氣。」掩嘴輕笑,秦雪頗不習慣這樣做作的說話方式,但一想起後宮妃子各個都是這般講理數,她也就不得不顧及自己身為后宮之首,必須以身作則了。 「朝中老臣紛紛上奏告老還鄉,人數不少,多以尤丕將軍派系為主。」 「尤丕將軍呢?」 「沒見著他的奏摺。」 秦雪只是微微的偏了偏頭,腦中就像一潭池水讓人投進了一顆小石子,激起了漣漪但盪開了漪波池面也便回復了靜止。 「……看似沒有什麼原因,不如准奏吧?」 「准?就這麼輕而易舉的准了?」 「皇上,您再不下手這局就算臣妾贏了可否?」指著未完的棋局,秦雪可是盯著獨孤元學手中的黑子許久了,「觀其變,以不變應萬變。」 獨孤元學木然,悄聲放下棋子頷首,「朕明白了,還得上早朝這局就算皇后拿下,妳可別著涼了,雖入春但氣候多變化。」捏著秦雪的下巴,獨孤元學知曉此刻他要做的就是上朝看看朝中大臣還要給自己看些什麼樣的變化。 「去去去、少在這裏得了便宜還賣乖。」 「只賣給妳還嫌棄呀?」親吻秦雪的唇瓣,獨孤元學像個孩子一樣笑的淘氣。秦雪輕拍他的胸膛,讓他正經點好準備上朝。 這一顰一笑打鬧嬉笑之間,再再說明折花人憐惜之情。 春起綠芽初萌,此時的慶國還安樂著。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