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的餘燼》回憶是頭猛獸

2017年的英國劇情片，根據朱利安巴恩斯的同名小說改編，賴舒彼查導演，吉姆布洛班特、夏綠蒂蘭普琳、哈莉葉華特等人主演。

已經離婚與退休的東尼，雖與前妻和女兒保持不錯的關係，仍略顯疏離，只忙於自己的相機店。一日東尼接獲前女友母親的遺囑，得知將拿到好友亞德利恩的日記，然而前女友維若妮卡不願遵照遺囑，東尼不惜跟蹤她也想得知日記下落。回憶如潮水般湧來，東尼向前妻講述當年嘎然而止的戀情，以及與離奇自殺的亞德利恩的友誼。

電影以快當爺爺的東尼為主述，他向前妻陳述過往種種，描繪細節卻有所保留，讓人困惑他對日記的堅持。當年的戀情是甜蜜摻雜苦澀，東尼跟維若妮卡進展緩慢，感情的主導權全在女方身上，溫吞的東尼甚至被女方的母親調侃。記憶偏誤的東尼，忘了維若妮卡與亞德利恩是在自己的穿針引線下親近，進而交往，也忘了年少無知寫下詛咒信的可笑行徑。

東尼的版本跟現實出入頗大，扭曲的記憶保存了初戀的美好，淡化三角戀情的哀傷。東尼不停找前妻回憶過去，看似沒有重點，也不願坦誠相對，卻徹底被前妻戳破頑固的性格，以及想得到初戀情人讚賞與懷念的虛榮。

每個人都有一座回憶圖書館，年紀愈大，累積的素材愈豐富，卻有多少細節值得調閱回味呢？當回憶向東尼招手，給的不是甜滋滋的巧克力，卻像一杯苦茶，讓他舌頭發麻，直竄其心，甚至引發羞愧、悔恨。往事如煙，東尼的回憶真假難辨，已經垂垂老矣的他，更像是被回憶反咬一口。

亞德利恩的出現為東尼枯燥的學生生活注入活力。一場課堂辯論歷史與自殺的戲，彰顯亞德利恩的辯才無礙，也傳遞了緊扣電影的訊息：沒有當事人的證詞，我們無法得知真相，再大的知識力量也沒有用。

歷史不是單一事件構成，而是眾多事件的總和。事情發生了，眾說紛紜，每個人有自己的觀點，牽涉到個人的價值、信仰與利益，誰也不能說自己百分之百是對的。東尼是個不可靠的陳述者，然而拿到亞德利恩的日記，真能拼湊出事情的全貌，推論出亞德利恩自殺的原因？日記跟東尼的記憶都只是片段所構成的事實，要說東尼的詛咒信不幸印驗，或是間接導致悲劇的發生，也未免太誇大。

人生不是靠白紙黑字、認知記憶就能參透的。東尼忽視即將臨盆的女兒的心情，活在自我中心的思維，緊抓過去、想揪出真相，到頭來折磨的不僅是自己，還包括親愛的家人。

歷史可以借鏡，但沈溺在過去，無助於現在與未來。日記為東尼的人生投下震撼彈，引爆的不僅是哀傷的過往，還包括長久以來的人際疏離。人不能改變過去、逆轉生死，但可以調整脾氣、修復關係。東尼那些年未能開花結果的愛情、逝去的友情都將隨風而逝，可是日記掀起的波瀾是深遠的。

形式上，東尼保留了懷舊的一面，也不得不跟上時代的潮流，用起智慧型手機、社交軟體。然而本質上，東尼敞開心房與人親近，人生大轉彎，那份情感聯結才是人類最值得傳承下去的資產。

電影琢磨「回憶」，但不流於爭辯，而是虛實並陳，光明與黑暗共存，祝福與悔恨並列。吉姆布洛班特演出頑固卻迷人的東尼，比起年輕時候的東尼亮眼許多。而夏綠蒂蘭普琳扮演老年的維若妮卡，板著面孔與東尼會面，古怪、冷漠帶著神秘，令人既害怕又想親近，彷彿地獄來的前女友，卻在幾場戲中，讓人看見維若妮卡不為人知的辛酸以及無法言明的憤怒，乃全片的最大亮點。

老有老的好，東尼冷靜以對生命中的腐朽與新生、傷痛與祝福、批判與醒悟。《回憶的餘燼》從日記帶出青春的美好與破敗，不給明確的答案，交給觀眾自行捕捉隱微的細節，讓人想起曾經比親人還親的朋友，不知道他們現在過得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