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尼瀧谷》的敘事層層堆疊。前半段內斂得使人昏昏欲睡,直到東尼要求久子穿上妻子的衣服,衝突感才爆發出來。後來久子在衣物間放聲大哭,更是提升了故事的張力:面對陌生女子的死,還有她留下來的滿屋子衣服,為什麼而哭呢?這部電影改編自村上春樹的同名短篇小說,收錄在《萊辛頓的幽靈》,由市川準執導,坂本龍一配樂,被視為最成功的村上春樹改編電影之一。
《東尼瀧谷》描繪孤獨感,而故事的衝突就發生在東尼遇見了美麗的英子,逐漸脫離孤獨,最終又回歸孤獨。在這個過程裡,使得東尼脫離孤獨的與其說是愛,說是美可能更為恰當。
學生時期,東尼的人像畫被說沒有溫度,他也自認比較擅長畫沒有感情的器械。他認為英子「彷彿是為了穿衣服而生」,目光也不是放在英子本身,而是英子與衣服所形構出的意象。英子使東尼脫離了孤獨,但東尼眼中的英子並不是真正的英子。真正的英子是什麼,連英子本身也不知道。她無法停止購買新衣服來填補內心的虛無,正好證明了美不是孤獨的解藥。美具有暫時性,英子的空虛無法被滿足,東尼也終究回到了孤獨。
英子的孤獨與東尼的孤獨,兩者其實是互相襯托的。當久子在英子的衣物間裡大哭,英子的孤獨被以一種迂迴但強烈的方式表達出來。久子的哭泣看似沒來由,但經得起推敲。
旁白說久子開始想像「一個女人留下了那麼多漂亮衣服,自己卻撒手人寰是怎樣的感覺」。不是可惜,是遺憾,對於生命的遺憾:那麼多美的事物,與自己都再也沒有關聯。是因為活得不夠長嗎?我想不是,是因為終有一死的事實使人意識到自己是孤獨的。海德格說沒有人能體會他人的死亡,而人在面對自己的死亡時反而更接近本真的自己。在滿屋子的美麗衣服裡,久子看見了孤獨,而這孤獨感壓倒了她,使她不由自主地放聲大哭。
在日本文學中,美與生命的對立並不稀奇。在三島由紀夫的《金閣寺》中,溝口承受不了金閣的美,最終將美視為仇敵,縱火燒毀金閣。相較於此,村上春樹用溫和的筆法描寫美的危險:美是誘惑,它讓我們以為孤獨可以獲得解救,但其實到了最後每個人都是孤獨的。
澈底否定美可能太過極端,但對美的過度追求確實對生命有害。英子在追求美的過程中逐漸遠離自己,東尼也在逃離孤獨的過程中逐漸逃離自己。也許孤獨和美都沒有那麼可怕,我們可以適度調和兩者,在審美的同時也接納自身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