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對小女孩說:「我隨時都會走,妳得有心理準備。」
所以她連睡著都是警戒,她不是要阻止媽媽離開,也沒有不捨和恨。
她帶著無限同理,任何人都可以離開,並認為這是超齡的智慧;
她這麼做只是為了見證一樁生命中的事件。
媽媽走的那一天她看著,眼睛沒有淚,指甲也沒有因為握緊拳頭而滲進肉裡出血。
她這一生都記得那個轉身。
她問自己有沒有後悔沒有挽留母親:沒有。
她問自己有沒有責備母親的自私:沒有。
她問自己有沒有期待過母親的愛:沒有。
她問自己有沒有想念過那段母親還在的時光:沒有。
只是記著,她沒有刻意想念,只是有些物件會引發回憶,她順其自然。
她治療別人的傷痛,讀了很多書,知道各式各樣的藥名。
「這世界太多可憐人,」她想,「我得拯救他們。」
像媽媽得走,而她得治療病人。
小女孩變成老太婆。
因為忘東忘西,上門看病的人越來越少。看完最後一個病人,她把藥罐子裡的藥都倒掉,她這輩子都沒吃過自己的藥。
她不再記得自己的出生年月日,連曾經倒背如流的藥名都忘了。
「把手舉起來,這樣衣服才套得進去。」她的看護提醒她。
她閉上眼看到那個轉身,還有轉身以前母親穿著洋裝,帽簷下的那張燦爛笑臉。
「明天妳再走,12月26日。媽媽,今天聖誕節,今天我生日。」
老太婆想到自己能說什麼,想到能有什麼表情,想到可以如何去拉住母親的裙襬,現在她的身體裡都是感覺、圖像和律動,她充滿動能,如果可以回到過去,「該死,我真後悔。」
後悔的人生比不後悔的好,我說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