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河江只能說一件事,或者,其實自始至終只有一件事—一件最重要的事。 我很怕。在山路上騎著打檔機車,左邊正是峭壁,下頭有一條藍綠色的緞帶—只瞥了一眼,就足以理解這個古老的比喻—沒有停下來拍照,因為整個身體因為恐懼而動彈不得,只知道雙手握緊車把,維持固定的速度。 我眼睛直瞪前方,任巨大的美景從我身邊溜過。全罩式安全帽底下的耳朵轟隆隆的,風一直吹,我沒有停。 好幾年來,我覺得自己像一顆湍急河流中的大石頭,人們過去,細沙被帶往下游,而我始終都在那,看似如如不動卻是動彈不得。而當我二十歲,飛到了另一個國家,搭著長途巴士一路向北時,我成了一顆細沙,河怎麼流,我就怎麼前進,沒有停止,沒有再見。 彷彿停駐太久,所以急著趕路。停停啊,停停—內心一直不斷吶喊這個聲音—不要再前進了,我怕錯過最美好的。為什麼這個前進讓我如此動彈不得呢?彷彿停止,停止般地前進。我祈求的是哪一個?巨石或流沙,又或是滾動的巨石、灘上的沙? 蘇格拉底告訴柏拉圖,在金黃色的稻田裡找尋一株最大最好的稻穗,只許前進,不許回頭。 而柏拉圖空手而回。 峭壁邊的路上,遠遠的有一小點,隨著油門持續的推進,我看見了一名揹著嬰孩的婦女—用布裹著繫於背上—在路上步行著。並未因為這一眼而鬆開緊握手把的手,卻因為這一眼而瞪大雙眼,愣向蜿蜒的路的前方—望眼欲穿也望不向盡頭。 我看到那布上安靜地繡著:「一生平安。」 一生平安。 我覺得眼睛裡有淚,但我沒有停,沒有拿出相機,沒有回頭。 見到揹著黃花的孩子時,我的眼睛也是這樣,我把他們照了下來。 但這一次,我抓不住你,你流過我的生命。群山中,沒有人在前方等我,沒有家要我回,我只是被路引著走,蜿蜒的山路像河,我隨波逐流。油門持續的催,你因為我的緣故快速的後退,退到連後照鏡都看不見的轉彎處,並在山裡的某個小村莊緩慢的長大,而我已離開了山。 匆匆經過的一生平安,我多麼想放聲,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