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2-18|閱讀時間 ‧ 約 13 分鐘

〈梅漿引〉一、初遇

第一章 初遇
文 | megumi看世界(小桔)
☆☆☆ 這是石公子愛上梁師傅的故事。

故事開始
第一章、初遇
春夏之交,江面微煙無波,如鏡的水面,緩緩為一艘小舟劃過,泛起淺淺皺褶,又轉為寧靜如鏡,映出了天邊卷雲舒霞。 戴著斗笠站在船尾的矮健小子,撐著篙,左左右右,俐落的操縱小船一路沿江邊順流而下。
舟上乘客只有一人,那名青年站立的身姿絲毫未受船舟輕搖輕晃影響,白衣袂袂,衣袖髮帶在江風輕拂之下,顯得飄逸清颺,江面映出的人影,更與山水融為一畫,令人賞心悅目。 此人面容俊雅,顏清如玉,加上挺拔的身姿,翩翩風度,如若不是此刻江上獨舟無人,勢必會引來一番人群騷動,爭看風華。
放眼山光水色,青年眉目帶笑,舟蓬輕快,兩岸景物依稀,眼看距離他的目標越近,思及心中計劃只差最後一步就能完成,他的心裡更加雀躍不已。 然而,儘管他內心波盪,面上卻絲毫未顯躁動,旁人見了只會覺得玉面如春、溫文和煦,無人知曉在年輕的表相之下,他有著超乎常人的聰明城府與成熟心性。
他是石雪陽,名遍江南的天香樓少東。身為石家新生代掌權人物之一,他顯得年少飛揚,器宇軒昂,為了把天香樓的招牌重新扛回北方,他心裡有著一番計劃。 原本石家是在北方發跡,三百年前,在宋人繁華氣盛的時代,石家的產業遍布北方各地,享有北方巨賈的稱號。石家兄弟合力興家,不只一掃遭奸人所害的滅門陰霾,更令家族的徽號旗幟各地飄揚。
然而,誰知數十年後,北境外族的狼子野心和越過長城的殘酷鐵蹄,踏破無數人的信心與美夢,家國崩碎的恥辱與一路南逃的顛沛流離,像把惡火燒過,留下了難言的傷痛與可怖的疤痕。 在外族的統治下,石家雖然沉潛,但命脈並未氣絕,反而一直在南方立有一席之地。 這其中多虧了當年當家堡主早有先見,不只覺察東北突興的外族並非等閒蠻夷,更對宋室朝廷的浮華腐敗感到痛心,早有將生意南下扎根的念頭。
他們不只用心經營以泉州為主的海上貿易通道,也積極把旗下產業擴張到江南。重心放在杭州、蘇州、湖州,除了這些地方原本就是首要大城,也因為石家兄弟的妻子都是江南出身,愛屋及屋,他們也早就有意往南發展,以確保家族不管天南地北都順遂長安。 只不過,不管北方的生意做得多好、多威風,橘逾淮為枳,想要插旗江南,不會是件容易的事。如果不是二堡主的計謀遠高,沒能打下一場漂亮的商戰,天香樓的旗招能不能順利跨過江陰,恐怕還在未定之數。
這位智仁過人的二堡主,正是石雪陽的爺爺的爺爺,當年他帶著妻子雲遊四方歸來後,接下的第一件任務,就是讓天香樓從一家專營於北方的酒樓,變成南北通吃的饗宴第一名樓。 接連十場於江南十座大城陸續展開的玉石宴,不只有別開生面的酒樓陳設、延聘各地名廚的新鮮菜色,更有風雅新樂搭配伶人唱曲。這十場特意以愛妻為名而舉辦的盛宴裡,沒有低俗粗鄙的淫靡歌舞,也沒有漿酒藿肉的大口豪邁,只有結合南北之風的融合特色,如石粗獷,如玉細緻,令受邀賓客徹底感受到石家能文能武、深不可測的實力。
宴席當日,二堡主的機智與風采,不只收服了江南各地的才子名流,也讓天香樓的名號一夕之間令人津津樂道。 玉石宴裡出現了許多珍品,細緻如玉的青瓷食器,流光佳釀搭配月光酒杯,當月上初梢,舉盞飛觥走斝間,席間別有一番瑩輝景致。而珍奇難得的流光酒,更令有幸與會之人讚不絕口。
蘭陵美酒鬱金香,玉椀盛來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
詩人曾於離鄉背景時,飲下美酒,發出嘆懷,而二堡主以流光酒搭配各地知名佳餚盛情相邀,更是明白彰顯天香樓的酒,飲了能夠醉而忘鄉,而天香樓的菜,吃了可以一解鄉愁。 江湖傳言,杜康解憂,流光返金,更是盛譽流光酒之珍貴難得,一罈可抵千金。
酒酣將醉之際,突有一行麗人身著俊雅男裝,捧上茶盤,以行雲流水之姿於各席間烹茶送杯。傳言二堡主夫人不擅飲酒,善於烹茶。據說那些麗人雲手流暢的泡茶手法就是由二堡主夫人親傳親授的。 一杯香茗入口,為這場盛宴畫下完美句點。
高尚的人來酒樓飲食,不是為了喝成一團爛泥,不是為了吃得唾沫紛飛,體面的飲一杯茶,荒唐不再,唇齒餘香,神清氣爽的閒步而歸,這就是走出天香樓賓客之閒適風情。 十日十城,天香樓十日內開張了十家分店,辦了十場玉石宴,不管怎麼樣,在口耳相傳之下,天香樓這塊招牌已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當時石家聲名一舉響遍南北,聲勢不可同日而語。
後來北方戰事緊張,石家決意沉潛,相救為國,宗族裡多是加入義軍抵抗外侮之人。幼弱隨宋室南遷偏安,幸好先前已在江南埋下諸多根基,家族縱有損傷也尚有餘力自保。 蒙古韃子揮軍南下之後,漢人幾乎沒有生存空間,所幸石家與海外蕃商一向關係良好,長年合作不斷,雖然屢遭打壓,但至少留有一線生機。 如今新朝復興,韃虜已驅,日月當中,盛世重新降臨,百姓終於可以回返安穩生活。朝廷更鼓勵商戶運糧以換鹽引,致使南北商貨運輸熱絡,長年征戰得以休養生息,安居樂業,指日可待。
十數年前朝中變動,燕王臨京,新帝新政,大刀闊斧多年,國勢威盛,文皇帝更有意徹底經營北方,因此從幾年前起燕京就行在六部,更有大量江南百姓、商戶受命北遷。隨著聖上頒令正式遷都燕京,長年歲月淪落異族之手的河北之地,儼然又有了家國重心的姿態,運河漕運不斷,南北交通頻繁,生意人個個摩拳擦掌。
天香樓三百多年來幾番更迭,事業逐漸偏安江南,如今反而是江北不見旗招,此番遷都,石家也在北渡名單之中,而天香樓的招牌可否有望順利重回北方天下,但看石氏一族能不能再一次打下一場漂亮商戰。 如此重任落在石雪陽身上,不僅僅因為他是族親之間最承諸葛睿智風範的石家人,也因為他自年少起就展現了經商天分,為父親與親族的生意出謀畫策。這回他以天香樓少東之名,負起北地酒樓開張營運,他打算直搗黃龍,就在天子腳下的燕京,讓天香樓的旗幟飄揚;就在京城裡最大、最熱鬧的街市上蓋起紅泥敷漆的樓坊,讓天香樓不只遠近知名,更要獨霸商肆,成為最醒目的一座地標,旅人只要踏入燕京,就非得來天香樓走一遭,聞香下馬,食好味、品香茶,飲一杯珍釀。
然而,後人一步北上燕京,石雪陽實地考察過後,雖然選定了築樓地目,立即開工,大興土木,卻也發現在人來人往的京城大街上早已有了幾家門庭若市的大小飯館、酒樓。 民以食為天,人的口味若是吃成習慣,就不是那麼容易改變,唯有夠新奇、夠特出的,才能引動人心嚐鮮的念頭。 天香樓雖然一直以廣納各地珍味聞名,但在江南經營久了,漸漸也習於偏向南方口味,想要在北方重新闖出名號,實在是一大考驗。石雪陽試吃過每一家京城酒樓的菜色之後,他心裡明白,若是不能旱地拔蔥、異軍突起,想要立有一席之地,實屬困難。 所以他細思苦想,最後決定他要重啟玉石宴,複製當年先祖曾讓天香樓成功南下的策略,再一次讓天香樓成為南北通吃的饗宴第一名樓。
重啟玉石宴,做法上不算困難,畢竟當年精采是石家人津津樂道的家族故事,打小就非常崇拜這位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石雪陽,對這段故事更是瞭若指掌、如數家珍。他甚至還能背出每一道菜的上菜次序和料理工序,講得出各種器物備品的安排細節。 可是,知道方法並不代表事情辦起來就能易如反掌,設宴邀宴不難,難的是要如何讓宴席名符其實真正重現當年原貌。
石雪陽尋了名廚,訪了瓷窯,齊聚了當年所用食材,備齊了盤碗酒盞,眼看就剩下酒與茶兩件事了。 茶的事倒簡單點,雖然當年宴席之茶是由石夫人親手所焙,但石雪陽的唯一親妹石雪櫻,自幼愛茶香,不只經常跑去叔父打理的茶莊遊玩,一有新茶就磨著叔父給她細品,她更能把石夫人手抄傳下的茶譜背得滾瓜爛熟。她焙出來的竹葉茶,據說與當年石夫人親泡的茶香十分相似。有她臂助,石雪陽甚是放心。
麻煩的是酒,當年的流光酒,早已在戰亂之中不留一罈;而釀酒的師傅,也多數被劫掠擄往北境,如若有幸沒在顛沛的路途上傷亡,也因為不適應冰天雪地的北地天候,傷病而死。據說,當時釀造流光酒最為知名的師傅就是因為不肯屈服異族,不肯說出釀造方法,最後被凌虐打死。從此,流光酒已然失傳,再也尋不到一滴珍釀。
少了流光酒,就算得來月光杯,石雪陽也高興不起來。畢竟,玉石宴裡,一酒一茶,全是靈魂。 杯如明月輝,流光泛香樨。 月光杯盛流光酒,酒上桂花於月影中浮動,這可是玉石宴裡重要的一景。只是石雪陽問遍了大小酒窖,查盡了書冊典籍,雖然問到了懂品酒香之人,卻屢屢查不到酒蹤,雖然有很多借流光之名的酒窖產酒,但懂酒人一一細品過後都說那些根本徒具虛名,酒味酒色都全然不同。
眼看紅樓將成,玉石宴請帖待發,石雪陽心裡的焦躁是一日急過一日。 偶然,石雪陽聽說了一件傳聞,據說湘水附近的上官酒坊幾年前曾經出過一款玉流光,喝過的人都說神似當年流光酒香。為了一探虛實,石雪陽不辭千里由燕京急趕而來,結果卻得到上官酒坊已無半罈玉流光的消息。 因為釀酒師傅與酒坊主人不知為何事鬧翻,爭執之中釀酒師傅不只將酒窖裡的玉流光酒全數打破,更揚言從此不再釀酒,之後絕塵而去,隱居水泊。不管上官家如何低聲下氣來求,都不再理會,其他商家想上門求酒,也不得其門而入。
倘若如此,釀酒人不再釀酒,似乎石雪陽也只能自忖山窮水盡,然而,他卻得到消息,說是這位梁師傅並非從此不再造酒,傳言他為了謀生,每年還是會拿幾罈子酒賣給一家相熟的飯館,但他除了只單釀花凋之外,既不肯接單,也不肯量產。由於梁師傅釀的酒品質實屬上乘,所以飯館也一直代其守秘,對外絕不曝光酒的來處,做為每年交易的條件。
如果不是石雪陽與懂酒人在上官酒坊裡生了悶氣,回程隨意尋了家飯館吃食,也不會有機會與佳釀相逢。 用盡手段終於得知此酒出於梁師傅之手,石雪陽立刻雇了舟,順江而下,只為探訪那據說歸隱荒洇渚的神手造酒。 只要能求得佳釀,石雪陽已有三顧毛廬的心裡準備。
「敢問船家,這荒洇渚可還遠著?石某瞧這一路來江面平靜,江水湯湯,實在不見洲渚呀。」 石雪陽遠望水面,煦聲相問。
撐篙小哥咧嘴一笑,泛黑臉龐襯著一口牙,特別顯白。他回著:
「石公子請稍安勿躁,這荒洇渚就在前面一段,從主江支流入泊,約莫再行半個時辰,就會到了。您要找的人,就住在渚上。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那梁家父女住的就那麼一間小屋子,哪有什麼您說的酒坊作坊?我聽說您到那兒是想買酒,怕是要無功而返了。」
「無妨,眼見為憑,我都尋到這兒了,哪能半途而廢呢?時間緊迫,還請船家帶路,不論真假,石某實想盡快與梁師傅見上一面。」
「好咧,那石公子您可站穩啦。」 撐篙小哥斗笠一壓,長篙一盪,小舟行船速度就益發加快了。
舟行入泊,水流更緩,水下沙洲星布,芒草生得比人還高,石雪陽心想,如若不是撐篙小哥駛船技術好,一般人誤入此泊,多半要像闖入迷宮般再也走不出來了。
「石公子,前面就是荒洇渚了!」 石雪陽聞言抬頭一看,曲折水道盡處確實出現了一座洲島,看來這荒洇渚雖說不大,但也沒有他原本想像得小。至少,渚上林木叢生,山坡也無法一望而盡。
水上生煙的灘頭,沒有架設碼頭,只有一道短橋。 小舟堪堪駛近,但石雪陽還是得跨出大步才能踏得上橋,顯然,這荒洇渚真的不歡迎外來客。
「石公子,您打算在這兒停留多久?您說個時辰,我小江晚些就來接您……」
「怎麼?船家你不願在此多做等候?如果是船資不夠……」
「不不不,您給的銀子我來回三趟都足夠了。只是我怕極了梁家那又冷又辣的丫頭,要是給她瞧見我了,說不定又要想什麼機關來捉弄人呢!您不知道,這荒洇渚沒人敢來,可不是因為水道複雜難行,而是那個見人就厭的姑娘可有著幾百種趕人的方法,我還是晚些再來接您吧。」
「那好,那請江船家日落前半個時辰再來,石某就在此短橋上相等。」
「好咧,那石公子你得小心了,那丫頭真的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哈哈哈,沒事沒事,我先走了,先走了啊!……」
發現撐篙小哥變了聲嗓,變了臉色,忙不迭的撐舟掉頭,石雪陽轉頭一看,果然在芒草坡後看見一襲淺紫身影,就立在坡上盯視他們,目光冷冽,臉容淡凝。
如果無視那渾身散發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酷然,這名姑娘實在美貌,如玉雪膚,黛黑長髮結辮輕垂,淡紫頭巾輕覆,雖是普通裝扮,卻難掩娉婷風情,她光是站在那兒,就是一道風景。
「貿然到訪,驚擾姑娘,在下石雪陽,請問梁師傅在否?」
石雪陽恭敬行禮,笑容可掬,風度翩翩。可是,他一貫得人好感、樂於親近的種種優勢,這回似乎全踢著了鐵板。因為,那名姑娘默然的看了他一眼,什麼表情都沒有,而且轉頭就走。
「姑娘……」 眼看那丰姿身影就要消逝在林草之間,石雪陽想也不想,舉步就跟著追上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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