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江少年,是那個春日第一位客人。
我們這些丫鬟小廝在青樓歌坊打滾了這麼些年,眼力是不會差的,那一身一看就是富貴人家才穿得起的刺繡長袍,頭上髮冠挺拔,稚嫩的臉頰尚未褪去青澀,我看見微微駝著的背,伏案擺弄文墨的書生們都有的毛病。
「我想見……」他低聲喃喃著小姐的名字,「我想見她!」
簡簡單單幾個字擲地有聲,我怔愣的朝簾後投以目光,那道纖瘦嬌弱的身影仍不為所動。
「要答應嗎?」我躊躇的問。
春日該是萬物復甦的時候,小姐的容顏在年華悠長間凋零枯萎,門前車馬稀落至此,還願意探訪的大多是衝著那麼些殘留的神秘感,當一睹芳容,會失望於女人必然的凋謝與衰老,然後感嘆曾經威名盛盛,到頭來不過爾爾。
「呵呵。」小姐的輕笑帶著些莫可奈何,「想見便見吧,只可惜又要粉碎少年幻想。」挑起簾子,長明燈為英氣的側臉鍍上薄薄淺光。
她身後拖著長長的影子,幾十個落寞的春天。
垂下眼簾,我替她綰髮,滿頭烏黑的青絲吊在腰際,她推開我的攙扶朝外頭走去。 耳畔的碎語、枕邊的手與無限柔情。我不曉得她和唐突的客人說了些什麼,非常偶爾的才在茶餘飯後、在她寫信的間隙,聽見細弱的憂愁,她說,那個烏江少年好像真的愛上了她。
少年人的情感總是有跡可循,比起遠方遙不可及的面容,他熱烈的追求是如此真實,滿籃的鮮花和真情。即使小姐顧了人上門佯裝討債,氣勢駭人的大聲嚷嚷,驚得滿堂喧嘩、豢養的文鳥振翅,小姐手中的茶杯落地,我低著頭暗地瞥那堂中端坐的少年,腿腳分明發著顫,可他撐起身子站到小姐面前,拿出全數身家替她還了債。
「別動她。」他瞪著眼,語氣難掩恐懼,卻不見央求,「我替她還債,拿了且走,莫在此處生事。」
那不是一筆小錢,真的不是……更何況我們是妓女、是賤民籍,根本無需袒護至此。
我震驚的回頭,連想出此計的小姐也忘了掩飾表情,方才為了做戲做全而摔落的茶杯碎片扎進手裡,但很快察覺了我的目光,她搖搖頭壓下驚疑不定,可我仍然看得見罕有的猶疑。
小姐不是極美的人,能在酒家河畔風光無限,很大一部分來自她的瀟灑豪爽,不見一點兒嬌氣。我曾失手砸碎名貴玉簪,她也只是笑著說碎玉之聲清脆悅耳,這樣太堅強的女人,幾乎難以窺探那微乎其微的脆弱。
可是……可是也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能拒絕被愛的誘惑。
——烏江來客(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