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3-16|閱讀時間 ‧ 約 4 分鐘

一種崩壞與其碎片

    我的一次崩壞
    我打斷數學老師上課的節奏,舉手發問:「老師,數學有甚麼用?為甚麼我們要學?」
    老師還沒回答,我的同學們先鼓譟起來,「閉嘴啦,好好上課。」、「不想學你可以不要聽。」、「考試要用啊廢話!」。小郭,7號同學,體態嬌小,帶著厚粗框眼鏡,名次和他的座號差不多前面。他站起身義憤填膺的高聲教訓我:「當工程師用不到數學?數學對工程師多重要你知道嗎?」他的姿態是那麼高昂與正義,彷彿金剛大佛般的說著無上甚深微妙法,而我這個愚鈍粗蠢的下里巴人該當感激涕零的聆聽。
    我沉默了,因為全班同學都沉默了。
    在教育部明令禁止能力分班後,我的國中聰明的將資優班「地下化」,表面上寫16、17班,但全校都知道,我們就是所謂的資優班。享受學校最高規格的待遇:要到禮堂聽演講?免排隊從側門優先。升旗完散會?「後面」的班級先離開。中午不睡偷偷跑到校園遊蕩?訓導主任知道我是資優班後不會讓我罰站,而是親切的跟我說中午要睡不然會沒精神讀書。我們是校排名百位以內的菁英、肩負著考上第一志願的偉大任務、每一個人都是閃耀著光環的優秀學生。我就是在這樣子的班級裡。
    全班同學的沉默,是在為小郭的一席話喝采,他們直直的盯著我;一個校排在百名外的脫隊者。數學老師也讀出這樣的氣氛,所以他只輕輕說了:「你不用想那麼多。」然後課程繼續。
    我的沉默開始沉沒,像是在長泳的水道中慢慢地把氣呼出,最後趴伏在最底部整齊的白色磁磚與鐵製柵欄模樣的鐵灰排水口上,看著閃動銀亮的光線隨著水波不斷搖晃掃動以及其他人奮力向前掙扎游動,耳朵被水壓擠得隱約生痛,聲音嘈亂且模糊。
    小郭沒錯,數學老師也沒錯,甚至我的同學們也都沒錯,他們同屬於一團澎湃洶湧的信仰,堅定不移且步履紮實。可是我被這種信仰狠毒的一巴掌拍聾了半邊,暈眩著,不被信仰認同的靈魂在洶湧中無法被救贖。
    他的一次崩壞
    2018年8月11日,美國西雅圖國際機場發生一起劫機事件。一名機場人員開走一架未載客的客機,自西雅圖塔科馬國際機場起飛後,不久後墜毀外海。警方也證實,該名劫機男子為29歲的地勤人員,他叫羅素。
    臺灣新聞並不重視這則事件,只著重描寫了羅素說的:「這可能要一輩子蹲監獄了吧?」、「你說我成功降落的話,阿拉斯加航空會不會給我一份飛行員的工作?」、「我也沒打算真的降落。」、「我下機一定會被爆打一頓。」羅素在台灣的新聞裡,是個不折不扣的神經病。
    可是他還說了:「我想去奧林匹斯山脈看看,它一定很美。」、「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這樣,好像有一螺絲鬆了,對不起那些關心我的人,讓他們失望了。」
    關於這種崩壞
    我為了羅素,差點哭出來。我們的靈魂穿越不了世界的肉身,我選擇一次長遠的沉默,他選擇一次翱翔的墜落。
    我們並非病者,恰恰相反,我們是在逃離成為一位病者。日子的漩渦巨大且無聲,將生命緩緩吸入亙長枯乏的反覆之中,再被吐出之後,所有活人的精神都被套上入殮的壽衣,排成一列人龍,等待下葬。
    所以,關於這種崩壞,源於對自由的渴望。小郭、數學老師、我的同班同學,其實那天的下午很涼,木棉花開得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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