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心得八、自己的內褲要緊緊穿在身上
穿越樹林時,我意識到,這裡離先前去過的梅花鹿復育中心很近。
「太好了……那這樣至少可以躲躲雨了……」
四周是一片灰綠慘淡的樹影,隻身在這種地方走著,陣陣冷風又不時襲來,我不禁加快腳步。
一陣強風頓時壓過前方草枝。我本能地俯身閃避,還以為自己會看到英挺的巨狼身影,眼前出現的……卻是別的東西。
前方站著一個陌生的紅髮女人,緊咬住下唇,心情不太好的模樣。
這女人長得非常高大,五官因光影的關係有些模糊。我猜想,大概是外國來的模特兒。她衣不蔽體,幾乎只穿了一件制服似的連身襯裙,頭頂纏著用樹藤編織而成的美麗花環,一頭捲捲的紅髮在風中飄散。
我敢肯定她一定不是什麼怪物,大概是個在森林進行外拍的模特兒吧?墾丁風景絕佳,多的是這樣的模特兒和演員。
我轉頭找著劇組工作人員或攝影師的影子,卻什麼也沒看到。
看來,這個女人是獨自前來的。
「請問……妳迷路了嗎?」我問,畢竟她模樣迷失,全身上下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衣服。
紅髮女人猛然換了張猙獰的臉,咬牙切齒地衝上來。
「給我妳的內褲!」她大叫。
「什麼?」我被她的舉動嚇得要死,伸手護住裙擺。
「給我內褲!」紅髮女人疵牙咧嘴地猛撲過來。
天啊,她竟然伸手要掀我的裙子!
神經病!我沒找到救兵,也沒等到濛濛回來,反倒被一個神經病給纏上了。一定是從精神病院逃出來的人!為了不要刺激到她,我決定拔腿逃走……
誰料到一轉頭,她已經站在我身後了!
我嚇得魂不附體,倒抽一口氣。「妳,妳怎麼知道我要走這……」
紅髮外國女人沒回答,氣得漲紅了臉,揮臂掐住我的脖子。
就在這刻,我才明白她不是善類。
「內褲!」明明是外國人,她卻用中文對我大吼。
「不行!要我內褲幹嘛?」我竟然打算跟她講理。「難道妳沒有穿內褲嗎?」
聽到這聲詰問,紅髮女人露出崩潰的神情,一臉想把我殺死的模樣。
「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問妳有沒有穿內褲的……」我被她掐得喘不過氣,雙手死命護住裙擺。
「沒有內褲,就不讓妳走!」她嗆聲道,聲音變得又尖又細,還帶著外國腔。
「No!No!」我怕她聽不懂,強硬地以英語拒絕,雙腿夾得緊緊的。
天啊,難道生平第一次被陌生人脫掉內褲的慘事,就要發生了嗎?我感到害怕又絕望,就這麼被強壯的紅髮女人壓倒在地。
「吃!很好吃!」她猛然抓了一把草塞進我嘴裡,還奮力地想把我的雙腿分開。
噢!難道我阿晴的貞操就要葬送在此了嗎?我萬念俱灰,在地上防備地縮成球狀,死也不打算張開大腿。
就在這一刻,後頭傳來一聲憤怒的狼吼。
熟悉的呼嘯聲劃過耳膜,驚天動地。
「大白!救命!」我摀住裙子倒在地上。
巨狼縱身跳到我上空,用四腿護住我。
「給我滾!」他對紅髮女人咆哮道。「到底要到什麼時候,妳才肯放過這裡的人?」
聽這語氣,難道他們之前就認識嗎?我驚魂未定地摸著屁股,確定內褲還穿在身上。
霎那間,紅髮女人的頭髮像釘子一般全往上衝,嘴裡長出長長的獠牙。
大白往前衝,一掌就抓破她的手。
轉過雄偉的狼身,他叼起我往上一跳,翻越兩公尺高的樹叢。
咦?難道我們要逃跑嗎?
一向驍勇的大白,竟然決定逃跑?
長髮女人的手指竄出尖銳的指甲,騰空飛起。
大白將我甩到背上。「抓緊喔!我打不贏她的。」
這番話只差沒讓我嚇破膽,難道這個跟我要內褲又餵我吃草的女人,真是那麼恐怖的女魔頭嗎?腦海頓時湧過千頭萬緒。
大白的背部散發出旺盛暖活的體溫,我緊緊抱住他的身體,奔馳的狼軀隨著劇烈步伐上下震盪。
紅髮女人飛在我們上空,用嘶啞的聲音叫喊著異國的語言。
「阿晴,別專心聽她說的話!魂魄會被吸走!」大白喊道,我這才回過神,急忙又抓好他的背。
我這才看清楚,大白的狼耳朵附近都是溼糊糊的血。
「「大白,你沒事吧?你的耳朵流血了欸。」我伸手摸著他的血跡。
大白立刻困窘地抖了抖狼耳朵回應。「看來……這裡的氣場又讓我不舒服了。」
「那怎麼辦……」我心疼地摸著他的耳朵。
「It’s OK……變身之後暢快多了!妳要抓緊啊!別亂動!」
我連忙抱緊大白,頭頂上仍傳來紅髮女妖的淒厲尖叫聲。
「這個女人不簡單。」大白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剛剛在森林裡看到好多受害者,神智不清地倒在地上,嘴裡不是蚯蚓就是雜草,大概都是些早起健行的遊客吧。」
「那怎麼辦?」一想到這麼恐怖的林子裡,還有需要幫忙的人,我真是頭皮發麻。「我們要救他們啊!」
「我已經記住地點了,先帶妳回去再來處理!」大白威風凜凜地躍上石塊。我的視線頓時飛高,正巧風獅娘濛濛朝我們飛來,但她圓胖的身體被突如其來的雲霧給吞沒。
雲氣有如一道厚實的煙牆,洶湧地衝進山區上空。
一抬眼,就知道是誰大駕光臨。
「What are you doing?現在才來!」大白咆哮道。
這麼一說,我已經一陣子沒看到順風耳了。
「少囉唆!」順風耳的金色衝浪板從雲端探了出來。「本大爺可不是隨便出場的!」
「你拖到現在才來,也沒有比較帥啊!」大白冷眼回望後方。
順著他的視線方向看去,那個紅髮女妖已經不在了。我伸手緊抓著大白頸部的毛髮顫抖,餘悸猶存。
「你們兩個到底在搞什麼?」為了怕引起外頭的騷動,大白藏到林子裡,低聲埋怨著濛濛和順風耳。
「我早就聽到你們的聲音了,但人趕不過來。」順風耳說。「我剛剛把南灣、鵝鑾鼻和龜仔角一帶都逛過了,沒找到可疑的人影。」
「可疑的人影,已經在剛剛跑了。」大白怨懟地瞅了順風耳一眼。這個綠皮膚的小鬼頭不但不知反省,還不相信我們的話。
大白嘆了口氣,回報道。「我剛剛遇到疑似八寶公主的妖怪,不,應該是說『魔神仔』。」
我大吃一驚。
就是那個會把人拐進山裡的魔神仔嗎?那個追著我要內褲的紅髮外國女人,是八寶公主?
我忘了大白是排灣族,或許他因此對曾經展開衝突過的荷蘭裔八寶公主有所偏見。不過,這麼思考的我,大概也已掉入了某種偏見的窠臼中了……
「噓噓,話不要亂說,是不是八寶公主還不確定。」順風耳制止大白說下去,反倒又把八寶公主的故事說了一次。
順風耳說的故事版本中,當年原名為「瑪格麗特」的荷蘭公主乘船靠近福爾摩莎南端,還沒靠岸,就遭受到墾丁原住民的猛力攻擊,全船罹難。之後,據說八寶公主的冤魂經常到原住民部落索命,當地人便替她立廟,希望能夠安頓八寶公主的靈魂。
「安了廟也未必有用,我的朋友說他們的部落還是經常遇到怪事,因此八寶公主對我們原住民來說,根本不能稱為神,從小,我爸就告訴我要小心堤防。」大白解釋道。
順風耳在一旁聽了直搖頭。「我看過八寶公主本人啊,又正又辣,她人很NICE的,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
原來,在距今兩年前,這裡曾經發生幾起紅髮女魔神拐人的案例,媒體鬧得沸沸揚揚,甚至將紅髮女魔神仔指稱為八寶公主。
「恆春的父老聽了都很火大,他們認為八寶公主既然是神,就不可能會做出那種欺負人的事情來。」看樣子,濛濛也挺尊敬八寶公主的。
該不會,這一連串的事情,跟八寶公主突然要我們找「瑪莉亞」的事情有關?
我無奈地摸著裙擺,和大白的濃金色狼眼四目相交。看樣子,只有我和他知道自己剛剛遇到了什麼角色。
我發現大白的鼻子、臉頰都沾上了泥巴,巨大的狼掌也被草葉刮花了。
「It’s OK.」大白咧著嘴,似乎在微笑。變成狼身的他依舊可靠而紳士。「不用擔心。」
「天啊……」我又感動又心疼,撫了撫他毛茸茸的脖子。「你聞到我的味道,所以從琦濱老街一路跑來的?」
「不是,我原本就在這附近找……找東西。」大白不擅長說謊,大概真的不希望我知道自己在找什麼吧,至少,他現在不想說。
「那你……有找到要找的東西了嗎?」
「沒有,我看到梅花鹿突然狂奔,好像又被什麼驚動了,就跟我們上次遇到的很像,追蹤了一陣子之後,聞到妳的味道,就找到這裡來了。」
「你遇到黑影,我遇到魔神仔?」我嘆了口氣。
大白沉思了起來。「這座森林裡也太熱鬧了吧?我回去剛剛的地方,再聞聞看,說不定有什麼線索。」
「可是,你耳朵流血了……」
「沒關係的,把事情查清楚要緊!」大白一說,便再度飛奔了起來。身體劇烈地馳騁在風中。
「那我們再回去找找那個紅髮魔神仔的身影!」濛濛與順風耳也駕著衝浪板潛入雲氣裡。
大白帶著我回到梅花鹿復育園區,我從他肩上滑下來,他則輕步踏著四周的土,低頭嗅著氣味。
「大白,有一件事,我現在想起來好像滿重要的,」我皺起眉。「那天我們在園區時,梅花鹿是先被嚇跑,緊接著你就一副被什麼附身的樣子,還失了魂,我講什麼你也不回答……」
「天啊。」大白清澈的金色狼眼直視著我。「那時的事情我都沒印象了……該不會,那天的我其實出了什麼事吧?」
我想起他最近幾乎都獨來獨往,不免有些擔心。「那最近,你有遇到什麼怪事嗎?」
「最近很常做些怪夢……」大白偏過頭,似乎不想多談,再度把注意力放回草地上,全力嗅聞著。「總覺得這附近有種很熟悉的味道……但想不起來,夢中我一直聞到這個味道……」
「是什麼樣的味道?」
「酸酸的、聞起來很乾爽,很像一種香料……如果找到這味道的話,也許能快點找到黑影或女妖的線索……」
我也忙著低頭在草叢間撥找了起來,一面試著聞聞大白所說的味道,卻什麼也沒發現。
因為我又餓又累,大白也沒有新發現,在他恢復人身、換上林中藏好的衣物後,我們便回到了琦濱老街的公寓中。
二藍已經回來了,他仍穿著早上掃墓那套帥氣而不失典雅的黑色浴衣。
「哈囉!」二藍神采奕奕地幫我們開門,一副全身做完spa的輕鬆模樣。
「這不是我們家的兩個小寶貝嗎?」他露出一口美麗的白牙。「咦,奇怪,大白,你身上怎麼有血?」
「他耳朵突然流血了。」我機關槍似的把發生的事情都說了一次,也提到了一切的開端——那一群穿著黃色雨衣、頭戴斗笠的人。
誰知道,二藍竟驚慌地瞪大眼睛。「天啊,那是玉山主峰赫赫有名的山怪,黃色雨衣!」
一見到我幾乎吐出來的模樣,二藍連忙改口。「啊,阿晴,別怕別怕,沒事了。」
二藍拍了拍泫然欲泣的我。大白則在一旁瞪他。
「山怪就山怪,你不能講得委婉一點嗎?害阿晴嚇成這樣!」
「別氣好嗎?」二藍嘟了嘟嘴。「我自己也很害怕,好嗎?」
「看不出來,好嗎?」大白瞅了他一眼。
沒辦法專注於他們一來一往的抬槓,因為我的確被二藍剛剛的「山怪」一說給嚇壞了,原來剛剛我竟然遇上了不折不扣的妖怪。
竟敢在白天出沒,可見這些山怪真是法力高強。
「黃色雨衣山怪,他們算很有名耶,可以說是製造出超多山難新聞的妖怪。」一向膽大的大白,也露出心有餘悸的神情。「還好……他們沒對阿晴下手。」
「為什麼玉山的山怪會跑來這邊呀?」我手腳發冷,縮回沙發上。
「其實,只要有山的地方,多半都會有山怪出沒,特別是一些陰氣很重的地方。」二藍嘆了口氣。「那天都看見虎姑婆了,有山怪也說得通了。」
根據二藍所說,山怪的別名是「山魅」,他們最喜歡迷惑旅人或登山客,誤導旅人走到錯的路,甚至引發山難,從中吸取恐慌、害怕、絕望等負面能量作為飽足。山怪們的步伐輕快,五官模糊,總是穿著一般專業登山客不會穿的黃色輕便雨衣,戴著斗笠。
二藍還說:「只要碰上山怪,人會感到一陣恐慌,甚至是無來由的害怕。」
天啊,這不就跟我今天的感覺一模一樣嗎?
看來我真的遇到這群黃色雨衣的山怪了。
「他們也太強了吧?還好阿晴沒事。」大白皺眉嚷道。
「就讓二藍老師我來開導大家吧!」二藍開始矯情地戴起粗框眼鏡,還老神在在地分析起來。「山怪的魅惑能力,可以跟狐仙、吸血鬼這類的妖怪相提並論,而且他們完全不需要透過撫摸、或特別的注視,只要成群結隊地聚在一起,就可以輕易迷惑人類,散播出驚恐的情緒,真的不好惹。以上,是二藍老師的妖怪教室時間。」
二藍的表情逗得我大笑,我知道他是故意搞笑,好讓我不那麼害怕。「哈哈,二藍不要戴這種眼鏡啦……不知道為什麼,看起來有種情色fu。」
「我本來就很色。」二藍露出自信一笑,眨了眨眼。「我是你們的家庭教師二藍,南台灣的國民妖怪。」
「你好像真的很想當國民妖怪,但那到底是什麼意思?」我正色問。
「就是廣為國民所愛戴的好妖怪,像妖怪界的偶像,妖怪們的指標,可以上妖怪界雜誌或者電台脫口秀的那種等級!」二藍的眼中充滿嚮往,看樣子他真是對國民們寄予厚望,希望能贏得人們歡心。
我真心地祝福他,能夠在未來幾百年內繼續做好事,達到國民妖怪的境界。
不過,在歷經先前與水鬼兄弟的戰鬥後,我對二藍那美麗的七彩尾巴也感到非常好奇。
「帥吧?」二藍對我挑了挑眉。「我就知道妳會喜歡!啊啊,真想趕快修煉出九道尾巴啊!」
趁著二藍還戴著粗框眼鏡,一臉樂於授業解惑的模樣,我戰戰兢兢地舉手發問。
「二藍,我在『山海經』和日本漫畫看到的九尾狐,都滿兇惡的耶……所以,我一直以為九尾狐是很兇惡的妖怪。」
「我真的是很兇惡的妖怪沒錯啊!」二藍比出手槍的手勢,猛射大白。「我對狼人,尤其兇惡!」
看到大白一臉不屑的模樣,我哈哈大笑。
二藍也瞇起勾人的眸子,笑得燦爛。「其實,狐仙有很多形態啦!我們本來就會依據自己修煉的狀況和個性,演變出不同的模樣。哪種模樣舒服,哪種模樣不會危害到人,其實都是採取自由政策的喔!自從我看到帥氣的前輩英姿,就決定朝多尾的形態修煉,就成了現在這樣囉。況且,墾丁有媽祖娘娘罩我,所以再這裡還混得滿ok的啦。」
就在我們一搭一唱之際,大白靜靜地把腳翹到沙發另一端,似乎在沉思著什麼。
大白不說話的模樣看起來很嚴肅,我沒有打斷他。此時,二藍從廚房端來大補湯。
香料材的香氣四溢,枸杞、紅棗與人參的氣味充滿了整個房間。
「來,給大白補補身體。」
「你確定我現在可以喝這個嗎?」大白一臉戒慎恐懼的模樣。
「開玩笑,這可是很好的香料燉成的,聚氣養神,還兼壯陽顧腎,晚上精力棒棒。」
「這倒不必!」大白立刻掙扎著離開沙發,二藍連忙按住他。
「你聽話!」
我突然想起那片害大白耳朵流血的詭異林地。
「一定是那片林子的關係!」我說。
「對。」大白癱軟在二藍的橘色英式復古沙發上。「我之所以不舒服。可能真的跟那片林子有關係。」
二藍猛搖頭。「不要隨便污辱我們墾丁的美麗土地,這裡乾乾淨淨的,哪有可能會不舒服!」。
「我不是那個意思啦。」大白嘆了口氣,接過二藍硬塞給他的補湯。「可是,我以前去那裡的時候,一切都很正常啊。」
「啊,關鍵就在『以前』。」我站起身。男孩們都縮在沙發上盯著我看。「我相信,以前梅花鹿一定也不會被黑影嚇跑,以前一定也不會有人在那裡遇到紅髮女妖,甚至是山怪。濛濛之前說過……」
「是氣場。」濛濛的那張泥塑大臉突然出現在廚房窗外。「氣場改變了,我很久以前就說了,為什麼沒人理我!」
「妳的確有說過。」我急忙把廚房的窗戶打開。
胖濛濛跌跌撞撞地爬過流理台。
「喂!別撞到我的醃菜桶啊!」二藍急忙衝上前,雙手護住他培育多時的醃菜桶,彷彿它是個脆弱的嬰兒。
「我一開始就有說過氣場不對了!」濛濛挑起一雙獅眉,顯然在生氣,聲音卻可愛得像個甜美的小女孩。「阿晴,我有沒有說?」
我被她的氣勢給懾服,急忙點頭。
「對,妳有提到氣場。」大白聳聳肩。可是我們也沒有證據啊,順風耳今天也在問原因,氣場到底為什麼會改變?」
濛濛一屁股在我們的客廳坐下,幾乎佔住大半個空間。「這個,恐怕得抓幾個妖怪來問問。」
「我們要問是妖怪改變了氣場,還是氣場的無端改變、引來妖怪,這會變成雞生蛋、蛋生雞的無解問題。」我釐清著。
「阿晴聰慧的眼神閃亮亮的,真可愛。」二藍敬佩的讚嘆,讓我感到汗顏。
「記得先前天月的黑狗哮月,也表現失常,可能跟氣場也有關係。」大白說:「我要出門繼續去找……繼續辦我自己的事了,你們記得等等垃圾車來的話,幫我丟垃圾。」
「好啊,那有什麼問題。」話說這麼說,我仍不安地打量著大白。大白有心事時雖然不會愁眉苦臉,但卻會看起來有些傻楞,面無表情。他套上喬丹球鞋的步伐也沒什麼精神。
「大白天的,不要隨便變身喔,慢慢走。」二藍叮嚀道。
「我沒有要變身,只是出門一下。」大白說完便推開了一樓的方格玻璃綠色木門,出去了。
濛濛繼續和我們討論著方才的發現,說她和順風耳並沒有巡視到什麼特別的東西。
不過,他們卻發現有好幾個焦急的父母抱著孩子在醫院急診室進進出出,說孩子們在出去玩之後遲了許久都沒回家,之後才在大馬路邊失魂落魄地被發現,說是「記不得回家的路了」。
「咦?一出去玩,就失憶了嗎?」二藍往後仰躺,煩躁地嘆了口氣。「這聽起來不像是虎姑婆的把戲,那種等級的傢伙應該早被我轟走了才對。」
「短期記憶喪失,就會記不起回家的路。該不會是撞到頭了?」我說。
「是啊,以前從沒發生過這種事,何況,順風耳聽到醫院的醫師們討論,說這兩天有類似的孩子被送來的症狀,在今天達到新的高峰。至少有二三十個孩子們,而且……都是排灣族血統的孩子居多。」
「竟敢欺負大白的弟弟妹妹們!」我不禁生氣起來。「是說……這會不會跟穆卡叔叔遇到的黑影攻擊事件有關?畢竟……穆卡叔叔也是排灣族人。」
二藍和濛濛還沒對我的看法發表意見,遠處已傳來午間垃圾車的聲音。
「啊啊啊,垃圾,要倒的垃圾都拿出來!」二藍嘴裡慌亂,步伐倒依舊是不急不徐,舉止清閒地拉起垃圾桶中的袋子,這種衝突感讓我大笑出來。
「哦,對了,大白的垃圾!」我轉身跑上三樓。「濛濛,祢可以去廚房幫忙拿回收用的垃圾嗎?」
「竟然叫我一個堂堂的守護神去拿垃圾……」
「拜託啦,麻煩祢了!咦!大白這……這是要回收的吧!」我看見大白塞得亂七八糟的半透明垃圾中,有一大疊筆記紙,明顯是該歸類到回收物的。
「那頭笨狼,活了這麼大了還不會做資源回收!」二藍高聲罵道,積極地拎走我手中的其餘垃圾。「阿晴,我先下去追垃圾車,妳把筆記紙拿出來。」
講求環保的二藍,很堅持一定要趕上回收車,因此先抱著一大箱沉重的回收物奔了下去。雖然穿著窄版的日式浴衣,袍子下的雙腿卻健步如飛。
追逐垃圾車,對於愛乾淨的二藍也是一種愉快的刺激。每次倒完垃圾時,他總會笑咪咪地洗手,說著「啊,終於清爽啦!」
不過,今天恐怕無法聽到二藍這麼說了……
因為過於慌亂,我和濛濛互相撞在一起,也將大白的一疊筆記紙撞得四散,無法及時塞回袋子中。
「好了嗎?小姐們。」二藍不溫不火地問著時,濛濛將一大袋廚房垃圾傳給他,二藍帥氣地接下這記長傳,在巷口的垃圾車離開前投擲完畢。
「對不起……這些來不及。」我沮喪地揮著手中的筆記紙。
「沒關係,妳已經盡力了。」二藍摸摸我的頭,但表情難掩失望。看來,他真的很希望一口氣清空家中所有垃圾與回收物。
算了,先把這些紙收好吧!此時,我發現大白扔掉的紙頁上,有一行行寫著工整字體的段落。
「這看起來不像是要丟的東西啊?」濛濛也湊過來看。「唔,白欽克這傢伙寫字倒挺好看的喔!豪邁但卻很整齊。」
「對呀,這真的要丟嗎?會不會是他搞錯了?感覺是完成度很高的……歌詞?」如果真是歌詞,那更不能隨便丟了,好歹這也是大白的心血創作。我激動地站了起來。
「別亂看!妳們這樣隨便進入別人的內心世界真的好嗎?」二藍嘟著嘴,但身體卻猛然狂湊過來,完全按捺不住。
他根本比誰都想進入大白的內心世界吧!
「這是歌詞嗎?」二藍唸著:
「深夜的夢,一次次將我擊倒, 祂在說話,一句句ㄨㄚ導夜的夢,一次次將我擊倒?感覺是完成度很高的……是務耳邊祝禱。 山林的神,難為的人, 我無能為力,只能睡得昏沉。」
大白的字句中,藏著一種憂鬱與張力。
「大白的功力好像有進步耶。」二藍認真地讚美道。
「這麼好的歌詞,為什麼要丟掉呢?」我想起大白最近的異狀,包含他尋找的氣味、他的心事。
「這頭笨狼,一定又擅自為了什麼事情煩惱了。」二藍說。
「會不會跟先前的琉璃珠以及天月有關係?我先前也有聽到大白在自己的房間,不曉得在跟誰說話。」我急了,邊回想邊說。「而且當時是下午,房間裡也不像有別人啊。」
「還是……大白是在說夢話?」濛濛追問。「他當時說了什麼?」
我努力地抱頭想道。「嗯……他說,『你到底來找我做什麼、想告訴我什麼之類的』……當時房間應該沒有人才對。」
「一定是夢話,大白的夢話都很激烈,他白天午睡時特別容易做夢喔。」二藍宛如曾在大白房間裝過監視器般,突然提出了精闢的分析。
「也就是說,把這兩件事聯想在一起的話,」我舉起大白抄寫歌詞的筆記紙。「大白是在寫他作惡夢的情形?」
二藍與濛濛再度把大白的歌詞反覆看一遍。
「深夜的夢,一次次將我擊倒, 祂在說話,一句句ㄨㄚ導夜的夢,一次次將我擊倒?感覺是完成度很高的……是務耳邊祝禱。 山林的神,難為的人, 我無能為力,只能睡得昏沉。」
「聽起來,對他說話的人……是神啊,」我眼睛一亮。「而且還是『山林的神』……我們這裡有山神嗎?」
「應該是沒有吧,我怎麼不知道有這個神。」濛濛冷淡地答道,搞得我一陣糗。
「也許,是我們不知道的神吧!別忘了,大白有排灣族的血統喔!他們的一草一木皆有靈,搞不好有我們不知道的神存在啊。」二藍瞇起眼,顯露出難得的深沉說:「不知道的東西,不代表不存在喔。」
我和濛濛靜了下來。
「嗯……」風獅娘濛濛搔了搔頭。「那目前只能假設是,大白夢見了他知道的神,所以開始在尋找一種特定的味道,他應該也不知道自己被交代了什麼任務,才會抱著疑惑默默調查,也一面隱瞞著我們。」
「嗯,這樣說得通。」我點點頭,此時,筆記紙上註記的一行日期小字,引起了我注意。
「我想提醒一下,大白跟我去梅花鹿園區遇到黑影的時候,也怪怪的,看這筆記的日期,剛好是隔天的事情,會不會遇到黑影之後,他就開始做些怪夢了呢?」
「黑影讓他做夢?真是這樣的話,那這個神到底是好神還是壞神啊?」濛濛將圓圓的雙臂抱在胸前。「大白可別被拖去做什麼危險的事啊……對了!」
濛濛整尊跳了起來,地板為之一震。「阿晴,妳說早上遇到紅髮女妖時,大白是以狼身的狀態去救妳……這本身就很奇怪吧!」
我這麼一想,今天才初七,並非月圓夜。
「大白一向只能在月圓或者被徹底激怒時變身,為什麼這陣子能自在變身了?」濛濛激動了起來。「到底誰賦予他能自在變身的能力呢?」
我這才驚覺,大白會不會是受到了黑影的影響或某種程度的催眠……才選擇對我們隱瞞?或者,黑影其實就是上次散播恐懼給我的山怪們?
一旁二藍雙手在胸前交叉,始終沉穩地思考著,沒有發表太多意見。
最終,濛濛嘆了口氣。「既然大白都選擇不說,那我也只能選擇默默觀察他了。」
「不用擔心那隻笨狼吧!反正就是在做些笨事。」話雖這麼說,二藍的表情卻不是那麼回事。他藍色的深邃眼睛,此刻僅是直盯著窗外,一定是在想著大白無誤。
此時,二藍的手機響起R&B情歌的鈴聲,我和濛濛都直覺地覺得那是大白打來的,緊張地盯著二藍接起電話。
「咦?什麼?這樣啊,好,那我馬上處理,弄完回您電話。」
「不是大白。」我用唇語對濛濛說,祂則掀起石頭厚唇回答我:「不用妳說我也知道。」
掛完電話,二藍換上了一張嚴肅的表情。「我公司說,原訂今天下午要辦的七夕活動,要延後到晚上八點以後了,遊輪在外海出了點狀況,來不及過來。抱歉,我現在要去打幾個電話。」二藍走回房間,掩上房門。
「真辛苦呢……」我感嘆道。負責舉辦和聯繫活動的公關公司最怕遇到不可預測的天災人禍。不過,二藍並沒有我原先預期的焦頭爛額,反而很快就氣定神閒地緩步走回客廳,說道:「都處理好囉!」
「好幹練……」聽見我的讚嘆,二藍得意地偏了偏頭,露出燦爛的笑容。「畢竟聽到我好聽的聲音,客戶們都覺得沒什麼好生氣的了。」
濛濛煩躁地抖著鬆垮微捲的頸部獅鬃。「老娘不是來聽你自吹自擂的,我得走了,看樣子,我可能得跟在大白屁股後面,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受到什麼邪神或者黑影的影響。」眼看濛濛正要從廚房的窗戶離開,我連忙拉住祂。
「對了,濛濛,早上我口出惡言,真的很對不起。」因為自己的確說錯了話,與其默默等對方原諒,不如率直地向對方道歉比較好。
「說什麼妳沒資格找聖母瑪莉亞的……真的很……」我滿心的愧疚,被濛濛豪爽地打斷了。
「不,我也有錯,阿晴是把我當朋友才會跟我開玩笑的。而我已經……很久沒有這麼要好的人類朋友了……」祂發出與外表不搭嘎的甜甜的嗓音,低下了圓圓的獅子大臉,發出呼嚕呼嚕的撒嬌聲。
我握住祂的獅子掌,泥塑的手掌冷冰冰又硬,但濛濛嘴皮噘起來微笑的模樣卻像午後的摩卡咖啡般,又甜又暖。
「濛濛……」
「明明是很好的朋友,我卻把妳一個人丟在荒郊野外就這樣走了,作為守護神,我也的確失職…好啦,不說了,反正我們扯平囉!我真的該走了,掰掰哩。」濛濛又突然彆扭地抽回手掌,大概是害羞吧,祂冒冒失失地轉頭就走,胖屁股還撞歪了窗戶。
看著濛濛披著紅披風,搖搖擺擺飛進天空中的模樣,我與二藍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