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6-04|閱讀時間 ‧ 約 8 分鐘

向伏特加說嗨。

Glenn不太喝酒,他說自己不會喝,也從來沒有喝醉的經驗。朋友不會灌他喝酒,他自己也不會找酒喝,說到底,酒精沒在這個人身上留下過特殊的印記。
我也不太會喝酒,不過我是身體不太會喝,但興致上很愛喝酒。我會起酒疹,臉頰或胸前蔓延出玫瑰色的斑駁色塊,酒量大約是一瓶比利時啤酒,但超出那份量以至於喝到暈、喝到醉、喝到吐的事件也發生過幾樁。
在一起之後我開始吆喝Glenn一起喝酒。一開始他笑著搖搖頭,但經過我三番兩次引誘之後,他開始說好吧,試試看。
我們跑去超商買玻璃罐裝的日本清酒。貨架上有些和小瓶裝月桂冠包裝相仿的品項,產地有熊本和靜岡和其他我想不起來了的地方,但到底哪瓶好喝呢?我們憑著直覺選了包裝上有熊的一款,回到家興沖沖地打開它。
「好喝嗎?好喝嗎?」我等不及了問。
「嗯,喝起來……就是酒精。」Glenn說。
「清酒應該比這個更好喝的。」我說,我喝過比這個好喝一百倍的清酒啊。
「下次要事先查好再買。」我補充。
「好啊。」沒有叨念,也沒有落井下石,Glenn面無表情的喝完他那一杯,沒有說好喝或難喝,沒有提議再喝,也沒有拒絕喝完。
過了幾天,他去參加公司聚餐,回家時臉上帶著一抹緋紅,臉上止不住地笑。我問他什麼事這麼開心啊。「不是開心,有一點點暈,不太舒服,剛剛喝酒了。」他用一張大笑臉說完這段話,我忍不住爆笑出來。
「可是啊,今天喝的那種酒,很好喝。」他拿出手機,把照片遞到我面前。
「你居然會喝酒!你不是不喝的嗎?」我邊說邊google這隻酒的身世來歷。
「就喝看看啊,你說日本酒很好喝。」對呀對呀,日本酒真的很好喝。
「wow,你好像喝到一瓶很不得了的酒了。」搜尋頁面出現大筆資料,我很後悔沒有一起去參加聚餐。
純米大吟釀酒「獺祭」。資料顯示,獺祭是以最高級的山田錦大米先輾磨掉77%糠皮之後,僅使用23%的米心,經過低溫長時間發酵釀製而成的頂級日本酒,清新甘甜,口感爽滑。這款酒不但在東京造成旋風,還外銷至杜拜、香港、英國、法國,還有台灣。它甚至挽救了一間瀕臨倒閉的山口縣小酒廠,把它推上了產業高峰,「旭酒造」現在是世界級的著名酒廠了。
「真的很好喝嗎?」事實上我已經被資料收買,無法接受其他答案了。
「蠻好喝的……只是好像不便宜,一瓶就要幾千塊。」
Glenn攤倒在沙發上,臉上繼續泛著玫瑰緋紅,身體好似每個毛孔都在蒸散著熱氣。我坐在地毯上,把頭靠在他的肩膀。
「下次有機會還要喝酒嗎?」
「可以啊,但是不要喝太多。」
「喝酒是不是不錯?」
「嗯,不錯啊,但是不要喝太多。」
他閉上眼睛,用手摸摸我的頭,手掌溫溫熱熱的氣息傳到了我身上,好似把酒意也分了一些給我。再過沒多久,他的鼻子開始發出均勻的呼吸聲,伴隨著吊扇葉片轉動的沙沙聲響,客廳裡的速度變得更慢。我轉頭看出窗外,天空是明朗的淡灰色,鄰近的透天厝天台沒有人,馬路地面上有下過雨的痕跡,再遠一點的高鐵停車場打著白晝色日光燈,旁邊的新光三越紅色招牌字樣清晰可見。
我們正一點一滴滲透對方的生活。這就是夫妻嗎?
我一直找不到合適的語言來回答朋友問我:「結婚了有甚麼不同?」這個問題。我覺得一切都才剛剛開始,我還只摸到了婚姻這龐然大物的邊邊角角,沒有足以說服自己的回答可以產出。唯一能做的只是,一面浸泡其中,一面觀看身在其中的我們。
去逛Cotsco。走到酒區時我忽然想到,冰箱裡還有一罐4.5%的蘋果酒欸,好久沒喝酒了,今天就來喝吧。Glenn笑笑地說,那瓶已經過期一年多了。
What!怎麼可能?你怎麼知道?
我很想反駁,但他很可能是對的。獺祭事件之後,有一陣子我們偶爾會買酒來喝,多半是酒精濃度很低的水果酒,喝完後兩個人都昏沉沉的,說不上來是舒服或是難過,或許兼而有之。但這就是酒的魅力所在呦,身體變得放鬆開放,語言變得輕鬆好笑,在有一點力不從心的飄浮中,你自然而然放棄了慣性,從而變得大膽或搞笑。但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們很久沒喝酒。
「要不要買其他的酒喝喝看?梅酒?伏特加?伏特加好像不錯。」其實我已經忘記伏特加的味道了,但我總想向Glenn推銷一些他沒試過的東西。
「可以啊」,他的回答不脫下面這句:「那就試試看。」
回家的路上我用手機查了伏特加的調酒做法。
「欸這個很適合你耶,螺絲起子,據說最早發明這款酒的人是一個工程師,他把柳橙汁混在伏特加裡,然後用手邊的螺絲起子攪拌,最後就用這個來命名了。」我喜歡把一切跟工程師有關的事情當作笑話跟他說。
「這麼噁心噢,呵呵。」Glenn握著方向盤,轉過來看了我一下說,「好啊,不然試試看。」
最後的調酒食譜是這樣:伏特加和柳橙汁1:1,加入兩大匙檸檬汁,三片檸檬片,兩匙砂糖,六顆冰塊。用長湯匙奮力攪拌,美麗的檸檬片漂浮在橙色的酒飲中,透明長玻璃杯外緣不停流汗,熱燒燒的液體滑過我們的食道。
Glenn說,這種酒很危險,不小心就會喝很多。他說得對,實情是40%的酒,稀釋一半還是有20%,我以為我只喝了一點點,但最後換我倒在沙發上,指揮和我一樣滿臉通紅的Glenn去收拾廚房,清洗杯子。
我們一起在微醺中看完了韓國電影《北風》,演員之一是《未生》裡的吳科長,他以《北風》這部作品拿下了釜日電影獎最佳男主角獎,飾演一個為北韓極權政府工作的機密高層官員。他對共產黨忠貞不二,最後卻和假扮成商人的南韓特務發展出真心的友誼,在關鍵時刻幫助這個特務逃離死亡追捕。
「吳科長連演北韓人都這麼帥。」我說。
記得剛認識的時候,Glenn說他從來沒有看過韓國電影或韓劇,我以為他排斥韓國(像我媽媽那樣,拒看所有韓國的影視作品,也拒用韓貨),但他說只是沒什麼機會看。
結婚後我邀他一起看《未生》。這部以上班族職場生活為背景的韓劇,創下驚人的收視率,最後甚至促成了韓國政府修法,改變了約聘人員相關法條。重點是,劇本寫得太好,演員演得太精采,幾乎不追劇的Glenn也開始會在吃飯時提議「來看一集吧」。
我們就窩在那張僅僅兩人座的牛皮沙發上,各自帶入自身的感情和經歷,專注地跟著劇中人物波動起伏。有感時,就搓搓對方的手臂,依偎在對方肩膀上。那又是另一個時間慢下來的時刻,既真實又虛幻。
「我能得到這些嗎?我值得得到這些嗎?此刻的幸福可以永遠不變嗎?」有時候,這些問題會忽然突襲我,讓我感到不安。我知道那是一種對平安的恐懼。
我很早就學到,寫文章時務必要在提出問題之後,明確寫出你的回答。我的回答是,只要你願意接受,你值得得到所有美好的一切;此刻的幸福就在此刻,關於未來,現在的我們一無所知。」
寫下這段話的此刻我忽然覺得,這也許也是我對「婚姻」的現階段理解:只要你願意接受,你值得得到所有美好的一切;此刻的幸福就在此刻,關於未來,現在的我們一無所知。
或許再加一句:抱持最大的意願去學習和另一個人一起生活。然後,接受所有的挑戰和考驗。
就像Glenn的口頭禪:好啊,那就試試看吧。
希望我能做出更多款好喝的伏特加調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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