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香&男人way」：致詞

人潮簇擁的婚禮宴席上，我在門外站了好一會兒，終於，我知道屬於我的時間到來，沅均穿著一襲白紗坐在主桌，而她的丈夫，也在他的身邊。

我緩緩地從門口踏著紅地毯走上舞台，並沒有理會任何人的眼光，因為我知道，我必須來，也必須上台來，更必須開口，說話。

我站在麥克風前面，清了清喉嚨。這時候我的女兒，沅均，總算是注意到我，抬頭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我對著她的眼神，露出淡淡的微笑，其實，我不想讓她知道，我心裡面，存在著多麼大的緊張與感動。

「各位來賓，大家好。我是沅均的爸爸。今天非常感謝，大家來到現場，作為一個父親，我很驕傲，看著自己的女兒長大成人，並且得到這麼多人的祝福與關心，我想，這是當爸爸的，最感到欣慰的一件事了吧！」

我看見沅均這時回過頭去，應該是餓了吧我想，她總算開始拿起碗筷，將新郎夾給她的食物，往嘴裡塞。但我知道，她一方面，還是有專心的在聆聽我的言語。

「沅均從小，就是個很優秀的孩子，不管是學業，或者是課外活動，體育，音樂，玩遊戲，樣樣都精通，我從來沒有擔心過她，又或者說，我從來都沒有⋯⋯關心過她⋯⋯」講到這裡，我自己不禁哽咽了起來。我知道童年時期，我對沅均做了些什麼，我酗酒，每當我酒喝多了，我總是會失控動手打她，不管是赤手空拳，又或者是手執棍棒⋯⋯

每當我清醒過後，我就會充滿悔意地抱著沅均的小臉蛋，有時候她臉頰上還有著或大或小的淤青，我會對她說：「沅均呀，爸爸對不起妳，妳原諒爸爸，好不好，爸爸最希望的，就是看妳長大以後穿上白紗，然後爸爸可以上台致詞。爸爸沒出息，一輩子都沒有在台上致詞的機會，我想，大概就只有妳結婚這個場合，我才有可能上台吧⋯⋯」沅均聽完我的話，小小的眼睛裡會流出雙排的淚水，然後硬撐出笑容，對我點頭。

這是我的天使，也是驅使我往後，戒掉酗酒惡習的最大動力。

動手打小孩這事情持續的期間並不短，如果我沒記錯，可能一直到了沅均小學畢業之後，我才真的擺脫酒精的控制，停止對沅均的虐待。

「但是，沅均還是對我很好⋯⋯她在我生病的時候，還是會放下手邊的工作，來醫院看我，即使她的時間不多，她也會擠出空檔，哪怕是來看我二十分鐘，她都願意⋯⋯」

沅均拿到碩士那年，我的身體就出了狀況，肝硬化，讓我必須不停地出入醫院，然而沅均卻開始了她的會計師事務所的工作，每天從早忙到晚，幾乎沒有時間可以喘息。

到最後，我直接要求沅均不要來看我了，我不希望她為了我把自己的生活搞亂，我可以自己在醫院把病養好，然後我要她，如期舉行婚禮，我也會依約出席。

就這樣，我開始了一個人在醫院養病的生活，我算不清是三個月還是接近半年，這段期間，我這個老爸努力對抗病魔，而我的女兒則是一邊忙著工作，一邊準備婚禮。很慶幸地，我們倆人，都完成了彼此的任務。

「所以，今天我要站在女兒婚禮的舞台上，對著台下的她，大聲地講一句：『女兒，我愛妳』，妳一定要幸福，還有旁邊的那小子，如果我女兒以後有哪一天不開心的話，我一定不會放過你⋯⋯」我原本預期，我的講稿到這個地步，台下應該會有笑聲或是掌聲出現，可惜的是，台下的貴賓們，似乎沒有人買單。

不，有一個人有反應。

沅均在這時候站了起來，身體轉向舞台，看向了我。我們的眼神對峙著，我感動的眼眶含淚，我覺得，她也動容了。

旁邊的新郎也起身，從後面抱住沅均的肩膀，輕聲地在沅均的耳邊問。

「沅均，妳怎麼了？」

沅均看起來像是情緒有點激動，她撇過頭去，不再注視著我，但我聽得見他們小兩口的對話。

非常清晰地。

「我覺得，我爸來了⋯⋯」

「妳爸？妳爸不是上個月過世了⋯⋯？」

「對⋯⋯在他過世前，我連去醫院看他個十分鐘，我都覺得難受，最後受不了只好騙他因為工作太忙，就把他丟在醫院讓他自生自滅了，但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他今天，來了⋯⋯」

「妳太敏感了啦⋯⋯」

「不是敏感，我永遠忘不了他在我小時候，毒打我的痛苦，當然也忘不了他每次打完我之後所說的，想要在我婚禮上致詞的事情，我太想要擺脫這個人⋯⋯所以，我相信，我的感覺，一定沒錯⋯⋯」沅均說。

聽完沅均的話之後，恍然大悟的同時，我的身體也逐漸透明了，我的夙願已了，也不用留在這裡了。只不過，在這情形下知道真相，我又很不想走了，一股悔恨湧上心頭，我不但非常後悔，而且，非常恨⋯⋯整個恨意，滿滿地籠罩在我即將消逝的靈魂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