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 還魂官 - 第二部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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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使者和男人便來到了還魂殿上。還魂官照例坐在那張白色的玉石椅上,正在專心地閱讀。男人不禁好奇,他到底哪來那麼多書可以看。
「聽說你已經在無間地獄裡找到一個值得幫助的靈魂了?」
「是的。」
「人呢?」還魂官淡淡地問。
「在下這就將人帶進來。」使者回應了這個問題,並向著大門走了出去。然後,僅僅過了五秒鐘,便攙扶著一名虛弱的男子走了進來。
還魂官的眼睛離開了書頁,緊盯著那名步履蹣跚的來者。
「這就是你決定要幫助的靈魂?」他皺著眉問,看著侍從謹慎地將人安置於一張木製扶手椅上。
「是的!」男人回道,語氣堅定。還魂官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忽然之間,還魂官從座位上移動到了病弱男子的前方,接著彎下腰來仔細查看其頭部與胸部的各個角落,不時還會用手輕壓,全程不發一語。男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感到困惑無比。
經過約五分鐘的時間,還魂官終於完成了檢查。他直挺起身子,朝著空中喊道:「哈!還真是有趣啊!」
「什麼意思?」男人不解地問。
「這人還沒有死透呢!」
「啥?」
「他的靈魂現在雖然在此地逗留,但是他的身體並未腐敗⋯」還魂官摸著鬍子,若有所思的說。「嗯,這真是罕見的情況!」
「但是我以為⋯」男人說,有些手足無措。「⋯我以為來到此處的靈魂,身軀都已經腐壞了!」
「嚴格來說,只要肉身不再容納靈魂,其便會來到這個世界。一般而言,這就意味著陽界的身體已經嚴重損壞,以致魂魄從空隙間溢出。然而,在某些特殊情況下,靈魂也可能從完整的肉體中被趕出去,而這些離開軀殼的靈魂最後也會來到這個地方,甚至墜落到地獄裡去⋯」
「所以說⋯他不能成為被幫助的對像囉?」男人問道,語氣遲疑。
「哈!恰好相反!幫助一個一息尚存的靈魂要比幫助已死的還要實際,就這一點來說這個人是不錯的選擇。」還魂官道。「不過顯然在你選他之時並不知道有這一回事兒。那麼,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你覺得他值得幫助?」
男人於是將對方的故事告訴了還魂官。
「原來如此。」還魂官邊說邊坐回座位上,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兒,他再度開口,語氣緩慢,看來仍在專心思考著什麼。
「情況我已經瞭解了,你先退下吧。」
於是,使者帶著男人返回他初到還魂殿時所住的房間,並囑咐他於明天早上之前不要出去,在房內靜靜等待最後的判決結果出爐。
隔日,男人再度跟著使者來到還魂殿的正廳。
還魂官一看到他站至定位,便開口道:「我昨天仔細地審視了你的選擇,最後認定⋯」他故弄玄虛地停頓了數秒,男人摒息以待。
「⋯你已經順利完成了第一項任務!」
男人大鬆了一口氣。
「那麼,準被好接受第二項任務了嗎?」
受到挑戰成功的激勵,男人輕快有力地道:「好了!」
聽聞對方如此回答,還魂官舉起一隻手來,一名侍女便端著上頭放有白色信封的玉盤,迅速地來到男人面前。男人緩緩打開信封,取出裡面的紙來閱讀:
幫助這個靈魂完成心願
白色信紙上的指示寫道。
「你清楚第二項任務的內容了嗎?」還魂官問。
「知道了!」男人回答。
「那你仔細聽好了!」還魂官清了清喉嚨。「為了讓你能順利地完成這項任務,我將給予你前往人世的特別滯留許可。當然,由於沒有肉體,你只能以靈體的形式行走於陽間;如果用生者的語言來說,即是所謂的『鬼魂』。」
「以靈體形式在人間遊走有一定的規舉要遵守。違反其中任何一項規定,任務就算是失敗。那些規定⋯」還魂官示意,侍女立刻又送來一個血紅色信封。
「⋯全部寫在你手上的紅信封之中。回去以後記得細心閱讀,最好是將它們牢牢記著,才不會意外犯了禁忌而不自知。」
「好的。」男人答應,將紅色信封與之前的白色信紙一同放進口袋內。
「那麼,佚名,先帶男人回到自己的寢室,然後要麻煩你再過來一趟,還有事情要處理。」還還官下令。
「是的,主子。」使者鞠了一個躬,之後便將男人帶回其於還魂殿中所住的房間內,自己則又回到了大廳去。
男人獨自坐在床上。
由於閒來無事,他拿出了方才得到的血紅色信封,將其拆開。只見裡頭放著一張同樣血紅色的信紙,上頭用金色墨水寫了如下的內容:
眾位亡靈聽仔細,人界遊走須注意;
民宅私土勿要侵,騷擾生者是大忌。
遇著嬰兒須回避,動物不可與其親;
不入食堂損陽氣,喜宴更是不能臨。
人界許可有限期,時時刻刻須僅記;
循規蹈矩不忤逆,以免入獄白受刑。
男人將其朗誦了一遍,正欲讀第二遍時,還魂官的使者走進了房間。
「我們和上一次一樣,隨時可以出發嗎?」男人抬起頭來問道。
「是的,客官。只要您準備妥當。」使者回答。
「那麼等我把這玩意兒背起來以後就動身吧!」男人說,揮了揮手上的紅色信紙。
「好的。」
五分鐘過後,男人將紅色信紙摺好,收入了口袋之中,並起身準備出發。
「我們可以走了!」男人對使者說。「這一次我們要到陽界去是嗎?」
「是的,客官。請跟著在下走。」
使者帶著男人來到一處遼闊的空地。不知怎麼地,這個地方給男人一種熟悉的感覺。
「這裡是⋯?」男人好奇地問,努力回想自己先前是否有到過這個地方。
「此處乃是冥界與陽界的其中一處交匯口。」使者回答。
這時,男人看見前方不遠處生著一顆巨大的老樹。
回憶瞬間湧進了他的腦中。
「我就是在那裡醒來的!」他指著老樹旁的灰色地板道。
「大多數的亡靈一開始都會被送來這裡。」
「為什麼?除了是陰間與人間的交匯口之外,這個地方還有什麼特別嗎?」
「客官應該記得,您醒來時和您說話的那一位樹人吧?」
「當然。」
「死神會將亡靈帶來並放置在此處,因為這樣便不用留下來和死者說明關於冥界的事情,那位樹人會負責這項任務。」
他們繼續向前走。經過老樹時,男人轉頭看了一眼。只見樹上的老人臉此時正安詳地睡著午覺,並沒有察覺到他與使者從身旁走過。
「我記得那位樹人說過自己曾經是人類?」男人問。
「正是如此。」使者肯定道。
「你之前見過他嗎?我的意思是,當他還是一個人的時候。」
「是的,客官。事實上,他曾經是還魂官的顧客。」
「真的嗎?」男人驚訝地問,對這項新訊息很感興趣。
「那當時還魂官給他的任務是什麼?他最後有完成嗎?」
「請您原諒,客官,但在下實在不應該透露關於別人的事情。」使者抱歉地說道,欠了欠身。
「噢,好吧!我瞭解。」男人失望地回答,別過頭去看著遠方。
突然間,他發覺這裡有一些東西和他剛從冥界醒來時不同了:原本在遠方若隱若現的鐵灰色建築群現在變得清晰可辨。
「嘿!那些建築物變清楚了!我剛來到這裡的時候,它們還看起來模模糊糊的。」
「經過一段時間的適應,冥界亡靈的眼睛便可看穿紗幕。」
「紗幕?那是什麼?」
「紗幕即是隔絕冥界與陽界的一層無形薄幕。活人無法看透那一層幕,更別提跨過它到達另一側;而亡靈則可以看透此幕,並在得到許可的情況下短暫地回到陽界。」
「隔絕冥界與陽界⋯」男人若有所思的說,望著遠方的建築。
「所以⋯那裡就是⋯?」
「是的,客官。」使者點頭道。「那裡就是陽界。」
此時,男人與使者來到了一個隧道的前方。隧道入口處站著兩名守衛,他們身上的衣著和地府門口的守衛差不多,只不過配色不同。
「前面的隧道是⋯?」
「這些隧道的兩端分別分別位於紗幕的兩側,是靈魂想要往來兩界的唯一道路。人們死後,死神會通過這些隧道將亡靈帶來冥界;而冥界的靈魂若因故要前往陽界,也必須通過此處。」使者詳細地解釋。
他們來到隧道口,一名守衛伸手將他們攔了下來。
「通行許可?」
使者將一張金黃色的紙片交給對方。守衛將其仔細察看了一遍後,便放他們通過。
兩人於是進入了隧道,朝著陽界的方向緩步前進。其間他們並未做太多的交流,只有使者偶爾會為了指路而出聲。約莫過了五分鐘左右,他們眼前便出現了一道狹窄的縫隙,寬度剛好容許一個人通過,其外側則被一層植物所覆蓋。
「這個縫隙的外頭就是陽界。」使者說,並示意讓男人先走。
於是後者來到狹縫前,先用手撥開了擋在外頭的植株,接著奮力地將身體擠出去。在外頭迎接他的是一片茂密的樹林,四周杳無人煙。沒過多久,使者也從隧道中鑽了出來。
就這樣,兩人通過穿越紗幕的隧道,來到了陽界。

醫院的病房內躺著許多病患,他們有著各自不同的疾苦。同時,他們的命運也各不相同:有些人最終得以康復,有些人則注定要死亡。就在這充斥著生離死別的房間內,一個昏迷已久的病人開始輕微地移動。漸漸地,他的移動變成虛弱的掙扎,彷彿想要掙脫長久以來籠罩著意識的那一層濃霧。最後,他終於突破了所有障礙,張開了雙眼!
起先,只有眼球可以朝四面八方轉動,身體的其它部分仍在沉睡之中。過了好一陣子,他才感覺到全身的氣力緩慢地清醒。他轉動僵硬的頸部,發現肌肉因為失用已久而無力。試圖舉手,但臂膀卻有如石頭般動也不動;唯一還有反應的部分是他的手指。於是,他用右手的食指按下了呼叫按鈕。沒過多久,護士趕了過來,接著醫生也來到現場。眾人為了這突如其來的復甦而激動、忙亂。似乎誰也沒有注意到病床的末端站著兩個旁觀者,默默地看著這一切。
「所以別人看不到我們?」男人問身旁的夥伴。
「是的,客官。」
「但是那個人看得到?」男人又問,伸手指著剛才醒過來的病患。
「是的。他的靈魂上有著特殊的印記,使其可以和來自冥界的我們互動。」
男人走近病床,聆聽醫生和病人之間的對話。
「你有任何可以聯絡的家屬嗎?」醫師問。
「沒有。」病床上的人回答,聲音沙啞而微弱。
「一個家屬也沒有?」
「我想⋯沒有⋯」
男人想再進一步接近,但被使者小聲阻止。
「客官,在下認為現在不宜太過靠近對方。」
「為什麼?」
「目前此處尚有他人在場,要是不小心影響到他們,便是犯了騷擾生者的重罪!」使者解釋。
「好吧,那我們等一等吧!」男人說。只是他並沒有料到,他們這一等就是十幾個小時。一直到了傍晚,病床四周才終於空了下來。
一見到四下無人,男人便站起身來。
「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是的,客官。」
於是使者和男人走到了病榻旁,床上那弱小的身影有點吃驚地望著來者。
這兩張臉他曾經見過。在記憶中,他就是被這兩人帶離了地獄。
「謝⋯謝謝⋯」床上的人輕聲說。
還魂官的使者則伸出一隻手,輕放在對方的額頭上。
那隻手有著莫名的安撫力量。
「不必道謝。」
三人沉默了一會兒。
「所以你們並不是夢境?」病人啞聲問,眨了幾下眼睛。
使者身旁的男人搖頭道:「不是!我們是來幫助你的鬼⋯呃⋯」
他突然覺得稱呼自己為鬼魂似乎不太好。
「⋯精⋯精靈!」
「精靈?」
「對!精靈!」男人擠出笑臉,眼神瞄向旁邊的使者。
「對了,一般人類是看不見精靈的,所以最好等到四周都沒人注意時再和我們說話。」他補充。
「嗯。」床上的人點頭道。此時,一些片段的回憶閃過:他坐在一個巨大的宮殿內;有一個白髮白鬍鬚的人說他會從昏迷中醒來,並且可以實現一個和自身有關的願望。
「有人告訴我說⋯說⋯我可以⋯許一個願望?」臥床的病人不確定地問。
「是的。」
「但是⋯為什麼⋯本來在地獄中的我會得到這樣的機會呢?」
「很抱歉,這我並不清楚。」男人心想:向他解釋自己的處境不但麻煩,也沒有必要。於是給出了這樣的回答。
「啊⋯對不起!問了蠢問題⋯」
「別放在心上!」男人揮了揮手,緊接著道:「話說我們還不知道你的願望是什麼呢!」
「願望嗎?」病床上的人輕嘆一聲,沉默了一陣子。「請讓我思考一下!」
「沒有問題!你慢慢想,我們等你。」男人道,坐到旁邊的空椅子上。
沒過多久,躺著的人再度開口:「我知道了。」
「請說吧!」男人回答,將身體前傾以便更接近病床。
「長久以來,我一直都很孤獨。父親在我十歲時便過世了,母親則在我大學畢業那一年去世。在那之後,我繼承了房子,找到一份能養活自己的工作,開始了獨居生活。由於不擅於與人來往,身邊沒有什麼親近的朋友,平時也不會出去交際。就這樣日復一日,重複著單調乏味的生活⋯」
說到這裡,病床上的人停下來休息了一陣子。以他目前的身體狀況而言,一口氣說這麼多話是很吃力的一件事。
「⋯很快地,二十八歲生日就到了。那一天,我買了一個生日蛋糕,並且許了一個願:『要是身邊有個伴就好了』。然而,過沒有多久⋯過沒有多久,我就⋯你知道的⋯」
男人想起之前在無間地獄時所看到的畫面。他現在終於知道那名孤單的年輕人對著生日蛋糕許下什麼願望了。
「所以,你是想要一個女朋友是嗎?」男人確認性地問道。
病床上的人點點頭。
「好的,我們會幫你完成心願的。」男人說,微微一笑。「對了!我們該如何稱呼你呢?」
「我叫李瑋德,叫我阿德就好。」
和阿德說完話後,男人和還魂官的使者來到醫院的走道上商討對策。
「客官有什麼想法嗎?」使者率先發問。
「嗯,似乎不太好辦啊!」男人深鎖著眉頭說。「依照目前的狀況來看,他必須待在醫院裡面休養。這樣我們要如何安排他和人見面?」
使者安靜了半分鐘左右,然後說道:
「客官,在下有一項建議。」
「是的?」
「吾等不妨先待在李瑋德閣下身邊觀察一陣子,好了解他一天的行程。如此一來,未來擬定計劃之時方能有所根據。」
男人考慮了一會兒。
「這的確是個好主意。那就先這樣辦吧!」
「在下明白了。」使者說,欠了欠身。男人則將目光投向病房內部,聚焦在李瑋德身上,臉上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客官,請問還有什麼事情困擾著您嗎?」察覺到如此情形的使者詢問。
「噢,沒什麼!」男人回答。「我只是在想,阿德到底是怎麼死的?我們在無間地獄的時候並沒有看到他自殺的過程。」
使者微微地嘆了一口氣。
「關於這一點,在下其實略知一二。」
「真的嗎?」聽對方這麼一說,男人的眼睛亮了起來。
「可以告訴我嗎?」
「當然。」使者回應,接著平靜地道:
「在下聽說,李瑋德閣下因為冒然地衝進火場中救人,結果被濃煙嗆暈在現場,缺氧過久而腦部受創。之後,也不知怎麼地他的靈魂離開了身體,並被引路人帶到了地府。由於他的行為被判定為自殺,最後便被分發至無間地獄中受刑。」
一陣短暫的停頓。
「等等!就這樣?」得知阿德的死法後,男人瞪大眼睛吃驚地說。
「是的,客官。」
「但是他是進去救人耶?這樣也算是自殺而需要被打入地獄嗎?」
使者嚴肅地轉過頭來。
「他的行為不但導致自己受到嚴重傷害,還連累到了其它人。有兩名消防隊員因為救他而喪命;同時,他所救的人也沒有活著離開火場。因此受到懲罰是在所難免的。」
「可是⋯」男人還想說什麼,但使者搶在其之前道:
「客官,如果當時李瑋德閣下不冒然行動,那麼只有一人會於那一場火災中喪生。而如今因為他的介入,死傷人數不減反增,這難道不是一種罪過?」
「你確定?也許⋯」
「在下對此事非常確定。」使者用一種不容爭論的語氣說道。
「好吧!或許事情真的如你所說的那樣,但是我仍然覺得他所受到的處罰一點兒也不公平!」
「在下可以理解您為何會這麼想。但請換個角度思考:如果讓客官來做決定的話,您會鼓勵這樣的行為嗎?」
「你是指阿德所做的事情?」
使者點頭。
一開始,男人的直覺反應告訴他:當然應該鼓勵這種行為!阿德不但沒有做任何壞事,甚至可以被稱為是一名英雄!但在深入思考過後,男人給出了完全相反的答案:
「我想⋯應該不鼓勵吧!畢竟進到火場救人這種高度危險的事情,還是應該由專業人士來處理。而且,如果他還造成額外的傷亡的話⋯」
「這是很明智的選擇,客官。」使者肯定道。「很多時候,人們以為自己清楚一件事背後的是非黑白,但實際上他們根本什麼也不了解。」
聽完這席話,男人想起了一則寓言故事。
故事中一座教堂內的耶穌像同意讓一位守門人來代替自己的位置,前提是他必須保持一句話也不說,無論聽到或看到什麼。
一開始,守門人信守著與耶穌的約定。直到有一天,三個人來到這座教堂中禱告。第一個人是一位富商,他在禱告完之後留下了一大袋黃金。第二個人是一位窮人,他在禱告完之後發現了富商忘在座位上的黃金,於是便將其拿走並滿足地離去。第三個人是一位年輕旅客,他來祈禱待會兒的乘船之旅一路平安;但就在這時,之前的那一位富商回來了,一張口便不明究裡地要求年輕旅客將金子還來,還不斷地糾纏對方使其無法到港口搭船。
冒充耶穌的守門人看不下去了,就出面主持公道。
富商在聽完冒牌耶穌的說明後,轉身去找拿走黃金的那一名窮人,而年輕旅客也快步離去,生怕搭不上船。真正的耶穌將此事看在眼裡,走進了教堂,指著守門人說:『下來吧!你不適合那個位置。』
守門人不服氣,便問:『我告訴他們真相,這樣難道錯了嗎?』
耶穌這才向其說明。原來富商的那一袋黃金並不是幹正經事用的,純粹只是拿來嫖賭的資金罷了;而同樣的錢到了窮人手上卻可以拯救一個家庭,讓他們至少不會挨餓受凍。至於那名年輕旅客,如果他繼續和富商糾纏下去,便會錯過搭船的時間,進而避開即將發生的船難;然而,就因為守門人違背了承諾,他現在已經和船上的其他旅客一起葬身海底了。
「所以我們應該怎麼辦?到底怎麼做才是正確的?」男人問道,內心充滿了迷惑。
「就在下而言,這個問題並沒有那麼困難。」使者回答。「畢竟,人類的感官與智力局限甚大,往往無法洞悉事情的來龍去脈。在如此情況下,更應當謹言慎行,避免沒必要地涉入他人的閒事,免得助人不成,反而害人害己。」
「照你這麼說,難道人們做好事是不應該被鼓勵的嗎?」男人質問,覺得使者的答案相當無情。
「客官,請不要誤會!行善自然是值得鼓勵的。問題是很多時候,眾人所云之『善行』本質上並非善事啊!」
一陣短暫地沉默。
「所以說,有些人可能做了一輩子的好事,結果倒頭來反而落得下地獄的命運?」男人又問。
「是有此可能。」使者答道。
「而你覺得這樣是合理的?」
「合不合理並非在下所能決定。不過,地府的律法既是如此規定,勢必有它的道理在,難道客官不這麼認為?」
男人聳聳肩,不置可否。
他的心中仍然覺得,將阿德打入地獄是非常不公平的判決,但是又想不出什麼道理可以有效地反駁使者的論點。
「總而言之,我們就先按照你的建議,開始觀察阿德的生活吧?」最後,男人說道,企圖將話題拉回他的第二項任務。
「在下明白了。」使者回答。
於是,兩人一同回到了阿德所在的病房之中。

大多數的工作都兼具有趣和討厭的部分,即使是陰間的工作也是如此。雖然還魂官這個職務的工作內容整體而言令人滿意,其仍包含一些令人厭惡的事情必須處理,和『命運』交涉便是其中一件。
首先,要抵達命運所在之處就是一項麻煩的挑戰。那是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任誰也不曉得確切的地點。要到達這樣的地方,便要使自己徹頭徹尾地迷路!而這通常意味著必須連續走上五、六個小時,並且儘挑難行的小縫鑽。
就算成功抵達目的地,和其溝通又是另一件苦差事。當然,由於對方的身份是『命運』,手中操控著一切事物未來的發展,因此通常在來訪者發話之前他便已經掌握了對方的目的;這一點著實為雙方的交流省下不少麻煩。然而,要說服他透露或改變親手寫成的未來則是難比登天。還魂官在這一點上自然是吃過了不少苦頭,但也因為如此,他早已熟知和命運打交道時所必須的各種手段。
這一天,在長達數小時的刻意迷路之後,還魂官總算到達了目的地:一間佇立於一片無垠平原中央的小房間。他一走到門口,門板便朝裡面打開了。眼前的房間是一間幽暗的西式書房。房內的光亮來自中央木書桌上的黃色檯燈。在桌面的兩側疊滿了成堆的書和文件,中間的部分則擺著一張白紙,一支華美的黑色鋼筆懸空束立於其上,筆尖恰觸紙面,筆桿微微晃動,好像隨時會自動開始書寫一般。書桌的後方是一張簡單但氣派的黑色高背椅,椅背朝向門口,因此從大門進來的訪客完全看不見坐在上面的人。
「有意思的人又來了,想和我討論未來的走向。」還魂官一進門,一個分不清是男是女的人聲便開口道。這個聲音聽起來並不像是從椅背後方發出的,反倒像是從房間的所有角落同時傳來。
「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還魂官邊摸著鬍子邊說,在書桌前方的一張木椅上坐了下來。「怎麼樣?可否答應我的請求?」
「明知故問。」那個聲音回答,音調比剛才冷硬一些,使其聽起來較偏向男性的聲線。
還魂官嘆了一口氣,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紙筆,當場於紙上寫下了以下的幾句詩句:
垂陽已落西山側,晃蕩殘燭照夜明;
吟詩本欲贊秋意,卻嘆塵寰秋葉情。
完成以後,他將成品放到了書桌上。接著,室內的燈光一閃,那張寫著詩句的紙便消失了。
房間裡面安靜了數秒鐘。
「我已經將東西放在桌上了,請自便。」忽然,命運無預警地說道。
還魂官低頭一看。不知何時,書桌上多出了一本深藍色皮面裝訂的書。他將其拿起,翻閱了一會兒。
「這上面的內容只到十一月五日!」看見書本最後一頁的還魂官說。
「沒錯。」命運肯定道。
「可否煩請你把剩下的內容給我嗎?我必須要知道整個十一月的事情。」
「噢,那可不行!」聽到對方的請求,命運斷然拒絕。
「抱歉?」還魂官無奈地道,一股不好的預感自他的心底升起。
「你給我的那首詩最多只值五天。想要接下來的發展,就必須要再給我一首。」
「再一首?」
「是的。」命運的聲音強硬,毫無商量的餘地。
還魂官悻悻然地嘆了一口氣,再度拿出紙筆,用最快的速度寫下:
踝上縛繩繫,哀鳴不能去;
東西隨人擺,南北任意驅。
籠外逍遙者,總愛荒唐戲;
明知籠中苦,卻令把歌行。
再一次,他將寫好的詩放在書桌上。緊接著,房內的燈光又閃爍了一回,寫著詩句的紙也隨之消失無蹤。
一會兒後,命運的聲音響起:「寫得還真有趣啊!」
這時,還魂官再也忍不住了,於是問道:「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你那麼喜歡即興創作?」
「因為那可是創造力的最佳體現啊!」對方回答。
「但是你早就知道我要寫什麼了,這樣還有什麼意思呢?」
「別那麼肯定!」命運道。「事實上,你在這間房間中的所有言行我是完全沒有辦法干預的。」
聽聞這個說法,還魂官露出一副懷疑的神色,而椅背後的命運不知透過何種方法察覺到了。
他輕笑了幾聲,問道:
「你覺得為什麼我必須要待在一個與整個世界隔離、沒有人知道位於何處的地方,以至於你每次來到這邊都要那麼辛苦?」
「為什麼?」還魂官說。他的確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因為如果安排某個系統之未來的人也屬於該系統,那麼就會產生無限循環的邏輯錯誤。事實上,這就是拉普拉斯惡魔不可能存在的理由之一。」
「抱歉,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不能理解的話就算了吧,反正對你也不會產生任何影響⋯」
接下來,兩人靜默了好一陣子。正當還魂官開始覺得尷尬之際,命運再度開口道:「那麼,關於十一月份剩下的內容⋯我的劇本在剛剛完成了。一起來看看吧!我知道你會想要改動一些地方⋯」
語畢,一張長度只比書桌短一些的銀色捲軸已被攤開來並安置在桌上,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文字。
還魂官於是俯身向前,將捲軸上的內容非常仔細的研究過一遍,不時還會停下來稍作思考。最後,他再度掏出隨身攜帶的紙筆,像是在計劃什麼似的,在紙上畫滿了各式符號與箭頭。就這樣過了許久,他終於揚起了腦袋,問道:
「關於這一對男女的事情,你本來就是這麼安排的嗎?」還魂官用手上的筆指了指捲軸上的某個地方。
「是的。」命運回答。
還魂官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筆記,思考了一陣子,然後問道:
「十一月二十日時才會發生的這一場意外事件,可否讓它在不影響未來發展的前提下,提前到明天發生?」
「如果我將這顆氣球飛出的時間提前五秒鐘,就能導致你所說的結果。」命運立即回答。
「那麼,可以請你讓它發生嗎?」
「嗯⋯」命運停頓了一會兒,似乎正在考慮是否要答應這個請求。還魂官則屏息以待,心中暗自祈禱對方千萬不要再令他交出另一首詩作來。
「好吧!看在你剛才給我的那首作品份上,這一次就成全你吧!」最後,命運終於點頭應允。
「感激不盡!」還魂官道謝,暗自鬆了一口氣。「那麼,我也該回還魂殿去了。剩下來的事情再拜託你。」
「是的,我會處理。」對方答道。
於是,還魂官站起身來,準備離開。但就在快要走到門口時,命運又叫住了他。
「等一下,最後還有一件事⋯」不男不女的聲音說。「⋯右手邊的書櫃上擺著兩本書,那也是給你的。」
還魂官的視線向右一轉,果然在離他最近的矮書櫃上發現兩本黑色皮封面裝訂的書籍。
「那兩本書,其中一本的內容和那個男人的死亡有關,由你來決定是否告訴他真相;另一本則和你的下一個案子有關。」
「多謝了。」還魂官簡單地說,旋即轉身,踏出了書房。

這個小城市的街道上似乎總是在施工。路被一次次挖開,然後再填起來。街道兩旁的民房也總是有東西在修繕;一會兒是生了裂痕的玻璃窗,一會兒則是牆壁上的大坑洞。『哪來這麼多東西可以修理?』一個女人納悶地想,透過副駕駛座旁的車窗看著外頭。
她所乘坐的銀灰色轎車在路口的紅綠燈前停下,而旁邊的街道正好在執行鋪路工程。只見鋪路機開過,路面馬上變得平平整整。而相較之下,其周圍尚未鋪過的道路就顯得坑坑洞洞、慘不忍睹。不過當然,無論工程做得有多紮實,整修過的馬路到頭來又會回到那副滿是疤痕的模樣。女人不禁在心裡嘆道:或許人生就像這樣,隨著歲月流逝不斷地累積破洞。補完了再破,破完了再補,直到生命的盡頭⋯
「哈囉!妳有在聽嗎?」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闖進她的思緒中,將其拉回了現實。
「抱歉,你說什麼?」女人問。
坐於其身旁、手握著方向盤的另一名女性正憂慮地看著她。
「我說:『妳最近睡得還好嗎?』」
「噢!還好。」
車內維持了一陣子的沉默。女人再度轉頭看窗外的風景,但卻強烈地意識到來自駕駛坐的視線聚焦在自己身上。
自她的未婚夫因車禍去世以來,她便常常受到身邊親朋好友的關注。他們會找各種理由和她待在一起,而且只要其身上出現一絲一毫和往常不同的徵兆,便像發了瘋似的大驚小怪。
她真希望這些人不要再這麼做!
「妳還好吧?」駕駛座上的女人最後開口問道。
「是的,我很好!」另一人立刻回答,語氣中難掩不耐。
「聽著,我很抱歉!我知道太多的關心已經讓妳感到厭煩了!」
「不!我只是⋯在思考別的事。」
「小愛,我已經認識妳那麼久了,沒必要對我掩飾⋯」
「我是說真的!」
「好吧!我相信妳!」駕駛座上的女人安撫道,但是看起來一點也沒有被說服。「我只是想說:大家都很關心妳。要是妳想要找個人聊聊,隨時都可以提出來。」
「⋯謝謝。」對方小聲的回應。然後車內再度陷入沉默。
就這樣過了十分鐘左右,車子開始減速,最後停在一間理髮廳正前方。
「到了。」駕駛坐上的女人對著自己的乘客說。
「謝謝。」對方回應,將安全帶解開準備下車。
「嘿!妳要是想要的話,理完頭髮之後我可以再載妳一程!我待會兒人就在附近。」
「沒關係,我想我可以自己回去。」
「妳確定嗎?」
副駕駛座上的人點頭回應,心裡只想著趕快下車。此刻的她需要的不是更多陪伴,而是可以一個人沉靜思考的空間。
「好吧!那就改天見啦!」
「嗯。」
「掰!」
女人下了車並關上車門,轉身向理髮廳走去。而那輛銀灰色轎車則一直在路旁等著,直到她進入大門後方才離開。
一進入店內,便有一名店員走了過來,說道:
「很抱歉,我們目前處於客滿狀態,可能要等上十到十五分鐘才能理髮喔。」
「沒關係,我可以等。」女人回答。
於是店員請她坐在一旁的等候區上。
約莫十五分鐘過後,總算有一個位置空了出來。一位造型設計師將女人引導至座位上,然後問道:「想要剪怎麼樣的髮型?」
「剪短!」她鼓起決心說。
女人其實並不喜歡短髮,也不想改變現在的髮型,尤其現在這個髮型是為了那場未發生的婚禮而特別設計的。她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她的朋友建議:換個造型或許有助於改變心情。女人一度也認為這是一個好主意,因為這個髮型總讓她想起以前的種種,而這正是她目前最想要忘記的東西。然而,剪刀才剛下第一刀,她便徹徹底底地後悔了。
當然,其實只要等待夠長的時間,頭髮就會再長出來,恢復以往的模樣。這讓女人憶起了鋪路的場景。『物質的東西總是如此單純,它們看得見摸得著,你總是知道應該如何修理它們。』她鬱鬱寡歡地想著。『要是心也能這樣修復就好了!』
剪完頭髮,時間已經將近下午四點半。她望著鏡中的自己,一股陌生感朝她襲來。然而,她的情緒似乎並沒有隨著全新的造型而轉好,反倒是莫名地多了幾分內疚。
正當她沉浸在懊悔之中時,皮包裡頭的手機響了。
「喂?」女人接起電話。
「小愛?妳現在在哪裡?」電話的另一頭傳來了父親的聲音。
「理髮廳,我剛理完頭髮。」
「需不需要我開車載妳回家?」
「不用啦,我自己可以回去!」
女人切斷電話,將手機丟回自己的皮包內。剛剛的對話讓她更加確信,自己的心情絕對不會因為換了髮型就改變,而來自親朋好友的疲勞轟炸更是會不斷地持續下去⋯
同一時間,在數公里之外的一條人行道上,一個小男孩右手牽著媽媽,左手抱著巨大的氣球鎚子,兩人正在回家的途中。此時,他們從一個賣紅豆餅的攤子前方經過,喜歡吃甜食的小男孩立刻喊道:
「媽媽,我肚子餓了!」
「再忍一下好嗎?馬上就要吃晚餐了。」母親安撫。
「可是我想要吃那個!」小男孩用手中的鎚子指著賣紅豆餅的攤販。
「不可以!」母親斷然拒絕。
這個回答讓孩子老大不高興,接著便哭鬧了起來。母親苦勸了一會兒,毫無效果。萬般無奈之下,只好勉強點頭答應:
「好吧,我就買一個,可是你要保證待會兒吃得下晚飯!」
小男孩趕緊點了點頭。並且擦乾眼睛不再哭泣。
「你要紅豆還是奶油的?」
「奶油!」
於是,母親轉身去買紅豆餅,而小男孩則在一旁甩著氣球鎚子玩。
突然,一陣大風吹過,小男孩一個沒抓緊,手中的鎚子飛了出去,蹦蹦跳跳地彈到了馬路上。他立即跑了出去想把它給撿回來。
「不要!危險!」見到這一幕的母親驚得大叫。
下一秒鐘,尖銳的煞車聲響徹了整條馬路,引得路旁的所有人都轉頭察看。
「搞什麼東西啊?」一名男性駕駛探出頭來大吼了一聲。男孩的母親趕緊向其賠不是,並把孩子抱離馬路上。
「小心一點好不好?真是的!」駕駛又粗暴的加上了一句,這才將頭收回車內,往前駛去。不過,他似乎並沒有察覺到剛才飛到馬路上的玩具氣球鎚,其末端的繩子恰巧勾到了前輪附近的一處凸起處,正被車子拖著一起向前行。
就這樣,男駕駛繼續開了約三公里的路。行經一個交叉口時,突然有一輛黑色轎車從旁邊經過,車輪正好壓爆了氣球鎚,發出一聲巨大的『碰!』
「什麼?」男駕駛被嚇了一大跳,轉頭查看到底是什麼東西發出巨響。
說時遲,那時快,一輛左轉的銀色轎車駛來,與其撞了個正著。左轉車輛當場側翻,男駕駛的車則是轉了半圈之後才停下來。
而這整起事故,就這樣好巧不巧地,在那名叫做小愛的女人眼前發生⋯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男人頻繁地做著重複的夢。
夢境的一開始,他和未婚妻又回到了法國,一起在巴黎鐵塔上吃飯,並且救了一名心肌梗塞的法國人。但接著,畫面便會來到他被撞死的那一天。最奇怪的是,在夢境結束的前一刻,他的視角都會從第一人稱變成在一旁觀看的路人。而每當他即將看到撞死自己的駕駛是誰時,他便會從睡夢中清醒過來。
由於這個夢出現的次數實在太過不尋常,男人開始覺得其背後一定有什麼隱藏的訊息,只是目前的他還沒有辦法領會。
「客官,您看起來有些疲倦?」使者問。
「不,我沒事!」男人搖謠頭,望向窗外的天空。
現在時間是清晨的六點零八分。由於是冬天的緣故,外頭的景色仍然相當地昏暗。這令他再度回想起車禍發生當天的早晨。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請問,客官。」
男人停頓了一會兒,似乎在思考要怎麼發問比較妥當。最後,他開口:
「一個人的死亡是有意義的,還是只是隨機事件?」
「客官是想問『是否有東西在操縱人們的生死』是嗎?」使者確認地問道。
「不只是這樣,還有其它東西。譬如人們常說的業報到底是不是真的?以及神到底存不存在?之類的。」
「嗯,由於在下只是冥界的基層,對於太細節的問題也所知不多。不過就在下所瞭解,命運是真實存在的。」
男人張大眼睛,顯然對於這條新訊息感興趣。
「這麼說,人的生老病死什麼的都是注定好的囉?」
使者遲疑了一下。
「有此可能,但在下不敢肯定。」
「那麼這個所謂的命運是由誰來編寫的?而他又是依據什麼來決定人們的未來呢?」
「很抱歉,客官。關於這個在下實在是不清楚。」
這時,阿德在病床上醒來。
「啊,醒過來了!」男人說,注意力隨之從關於命運的話題轉移到了第二項任務上。
「那麼,客官今日有何打算呢?繼續研究李瑋德閣下的一天嗎?」使者詢問道。
「我們已經觀察阿德的生活好一陣子,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我在想⋯也許今天應該去醫院的其它層轉一轉,或許會有什麼意外的發現。你認為如何?」
男人本來預期使者一並會提出一些反對意見,畢竟這麼做極有可能會打擾到醫院內的其他病人;沒想到對方竟然一口答應。
「在下也認為應當如此。」
「真的?」男人驚訝地問。
「很抱歉,敢問您為何會覺得意外?」使者不解道。
「不!我只是覺得⋯你不擔心我們會打擾到其他人嗎?」
「這個請您不用擔心,在下會負起責任看好客官的。」
「還真是令人安心啊⋯」
於是,他們拋下阿德,開始在醫院的內部四處參觀。
就這樣過了幾分鐘,兩人來到了一條走廊上。走廊的盡頭是一扇門,從其後方傳來了一陣陣異常悽厲的哭喊聲。
男人與使者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只見牆上清楚地寫著『加護病房』四個字。
「可以去看看嗎?」被勾起好奇心的男人詢問道。
「只要客官不去干涉便行。」使者回答。
「我發誓,不管裡頭發生了什麼事我都不會介入。」
使者點點頭。於是他們便一起走進了加護病房,尋找哭聲的來源。
只見在一張病床上躺著一個年事已高的婦人,看上去才剛離開人世不久。她的家屬在病床周圍跪了一圈,放聲痛哭。有些人還不時叫喚著她的名字,像是想把人給喚醒似的。
這一切景象,都與婦人臉上平靜的表情形成強烈的對比。
「那個人是不是已經⋯死了?」男人問道,下意識地放輕了語調。
「是的。」使者回答。「她的靈魂早已不在此處。」
男人又看了幾秒鐘,接著轉身背對病床。眼前這副畫面實在太過悲傷,實在令人不忍卒睹。
「她看起來⋯只是⋯就像睡著了一樣⋯」男人感嘆。
「就死者的觀點而言,死亡是再平靜不過的事情。對於死前受到極大痛苦與折磨的人而言尤其如此。」使者說。
「但是,對於她的家屬來說卻是正好相反!」
「是的,死亡對於生者而言是最不平靜的事。」
這一番對話,讓男人不自覺地猜測起自己出車禍之後的事情。
「我死掉的那一天⋯也是這種情景嗎?」他小聲地說道。比起發問,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使者轉過頭來看著男人,但卻什麼也沒有說。
過了一陣子,男人輕聲地道:「好了,我們走吧!」
於是兩人一同離開了加護病房。
在此之後,除了婦產科與飲食區之外,他們又在醫院各處繞了好一會兒。整個過程中,男人一直沉默不語,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而就在他們準備回到阿德所待的病房中時,使者突然提議道:「客官可願意和在下一同至屋頂上瞧瞧?在下認為那兒的風景應當不錯。」
男人對於使者主動提出這個建議感到相當驚訝。然而他心裡明白,這是使者的一片好意,便欣然地接受了這個邀請。
兩人來到了醫院的頂樓。此時的太陽正要西下,將天空以及下方一排排的建築物都染成了鮮豔的火紅。而街道上那些趕著離開工作崗位的車潮,像是被其溫度所影響了一般,一邊吐著煙一邊緩緩地前進。
見著這樣的風景,男人的內心舒坦了一些。他有感而發地問道:
「在冥界好像看不到這種景色?」
「是的,客官。」使者回應。「冥界的一切總是一成不變。」
「你難道不會覺得厭倦嗎?」
「在下不常留意外頭的風景,有更要緊的事必須掛心。」使者以如同機器般的口吻說道,就像是在複誦什麼法律條文似的。
「但是總有休息的時候吧?冥界難道沒有放假之類的東西嗎?」
「恐怕是沒有的。只有生物才會感到厭倦,必須定期休息。」
「喔!還真是嚴苛的工作環境啊!」男人訝異道,並且暗自決定:如果未來有機會,他絕對不要在冥界找工作。
夕陽沉得更下面了,原本通紅的天空開始轉成一種深邃的藍色。這除了是替即將到來的夜晚揭開序幕之外,還為整座城市添加了一絲神祕的色彩。
「對了,有一件事已經困擾我一段時間了。」男人忽然說道。「從地獄回來之後,我就經常做同一個夢。」
「請問客官是怎麼樣的夢境?」使者問。
「有一點像是⋯將我在無間地獄時所做的兩個夢混合剪接的產物。」男人皺著眉頭思考。接著,他開始描述夢境的內容,而使者則在一旁靜靜地聆聽。等到全部說完之後,男人詢問:
「所以,你認為呢?這個夢有什麼特殊的意涵在嗎?」
使者沉思了一會兒才開口:
「客官是否想過這個夢境其實並無任何隱藏的意義?」
「那它為什麼一直出現?」
「在下猜想,或許是無間地獄的影響仍未退去的緣故吧?」
「是啊,或許吧!」男人嘆了一口氣。
「客官,這些夢境讓您感到很困擾嗎?」
「也不全然是⋯」男人想了一下,繼續道:「我的意思是,和未婚妻一起去巴黎旅遊那一段當然很快樂,你知道的。但是,回想起自己離開人世的那一天就有一點⋯」
兩人安靜了好一段時間。然後,男人突然說道;
「話說,我們相處那麼久了,我卻一直都沒有什麼機會了解你!」他望向身旁的使者。「你也曾經是個人類嗎?」
「不,在下並非人類。」使者搖著頭說。
「喔?那麼⋯如果你不介意我問的話⋯你是什麼?天使?」
「不,在下亦非天使!恐怕在人類既有的詞彙裡面,尚未出現用來指稱我們的名字。」
「是這樣嗎?」男人暫停一會兒,消化著剛才得到的訊息。接著又問:
「這麼說來,你是在那個世界出生的囉?」
「是的,可以這麼說。」使者肯定地答道。
「那麼,你有所謂的七情六慾嗎?」
「不,在下並沒有這些感情。」
「這樣啊⋯」男人說著,將目光投向下方人行道上三三兩兩的行人,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所以,你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人囉?」
「是的,客官,在下並沒有愛過任何人。」使者回答。
「那也許你永遠也沒有辦法明白⋯失去摯愛的感覺是什麼吧?」男人說,聲音轉小,整句話像是說給自己聽的。使者則靜靜地待在一旁,不發一語。
就這樣過了一會兒以後,男人在臉上硬擠出一個笑容,故作輕鬆地說:
「走吧!差不多該回病房去了!」
「好的,客官。」使者點頭道。
於是,兩人背向已完全變黑的天空,朝著通往樓下的階梯走去。

距離李瑋德所住的病房幾個走道之外有另一間病房,一名女子就躺在其中的一張病床上。她的右腿被打上了石膏,全身青一塊紫一塊的,模樣狼狽。
這時,另一名女子出現在病房門口。她的身上穿著正式的套裝,手上提著一個黑色的手提包。
「嗨,宜宣!」剛出現在病房門口的女子打了一聲招呼,走到病床旁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嘿!」那名叫做宜宣的女生回應道,看起來頗為訝異。「你今天不是要跟蔡大哥見面嗎?」
「那是半小時以後的事。」剛坐下的女子說,看了看手錶。「我們就約在附近,所以我想說順便來看看妳。」
「噢,妳真是太貼心了!」
「先別急,等看了我帶給妳的禮物再說⋯」
坐在椅子上的女子從手提包裡掏出了一個包裝精緻的禮物盒,小心地放到對方面前,然後道:「拆開來看看吧?」
「噢,你其實不用⋯哇!」病床上的女人發出了一聲讚嘆。在她方才打開的禮物中躺著一條織工精緻的圍巾,旁邊還附有一張卡片,上面寫滿了許多人的名字以及祝福的話。
「禮物是我買的,卡片是全公司的人一起送的,還喜歡嗎?」
「很喜歡,謝謝妳!」宜宣對著坐在她身旁的女人露出微笑。但下一秒,她臉上的笑容黯淡了下來。宜宣低下了頭,沮喪地說:
「聽著,我很抱歉!本來應該⋯應該是⋯」
「不!不用道歉!」坐在病床旁的女子趕忙道。「比起被照顧,我想我比較喜歡這種照顧別人的角色。」
「是嗎?那就好⋯」病床上的女人小聲地說,語氣微帶哽咽。不過接著她便吸了吸鼻子,又揉了揉眼睛,很快地調整好心情,重新展開笑容:
「總之,很謝謝妳的禮物和卡片。我很想給妳一個擁抱,但是⋯」她抬了抬手,向對方展示全身上下的傷口。
前來探望的女子看到了,臉上突然露出一副怪異的神情,若有所思地說:
「還好妳沒什麼大礙,如果連你也⋯」
病床上的女子見狀趕緊道:「總而言之,看到妳這麼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這句話有效地將對方拉回到現實中來。
「嗯,妳也是。」坐在椅子上的女子道,並看了一眼手錶。
「噢,我必須走了。約好的時間就快到了!」說完,她站起身來,拉了拉身上的套裝,準備離開。走到病房門口時,卻又再度回過頭來:「很高興今天能夠見到妳!」
「我也是!」病床上的女生回應。
「我星期日的時候應該還會再來。」
「那就到時候見了!」
「嗯,拜拜!」
說完,穿著套裝的女子走出了病房。就在她行經醫院走道的一處轉角時,迎面走來一個男人,和她碰了個正著。女子的手提包掉到了地上,裡頭的資料滑了出來,散落一地。
「對不起!」男人趕緊說,緩緩地蹲下來幫對方撿齊掉落的文件。
「沒關係。」女子回應,也蹲了下來一起收拾。
待資料全部收回手提包以後,女子立刻站了起來,但男人似乎遇到了一些困難,於是女人便攙扶了他一把。
「抱歉,我正在做復健,行動不太方便⋯」男人解釋。
「喔,沒關係!」女子又說了一遍。
這時,男人瞥了一眼方才撿起來的資料,說道:
「抱歉,我不小心看到了。妳是做保險的?」
「是的。」
「我有一些問題想向您請教,不知道方不方便?」
「可以啊。」
於是,他們在走廊上小聊了一會兒。
大約一分鐘之後,女方看了一眼手錶,說:
「抱歉,我必須走了,還有事情要辦。」
「喔,當然!」阿德禮貌地回答。
「如果有其它問題再打電話給我。」女方又說,遞給對方自己的電話。阿德將其接了過來,道了一聲謝。
「對了!我叫李瑋德,叫我阿德就可以了。」
「我叫⋯」女人猶豫了一會兒。「就叫我小游吧!」
他們握手,然後兩人便分別朝不同的方向走去了。
此時在阿德的病房外,男人與使者正等待著阿德回來。當他們一見到對方的身影,便快步地迎上前去。
「嗨,我們⋯」
男人正準備開口向阿德說明他和使者擬定的計劃,阿德卻搶先一步說道:
「剛才我遇見的那位女生,該不會是你們安排的吧?」
「呃⋯什麼⋯」男人困惑地回應,不確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不是你們為了實現我的願望,讓那個女生和我碰面的嗎?」
「慢著,所以⋯呃⋯你已經⋯交到女朋友了?」
「嗯⋯不算是,但我想未來應該有機會吧?」阿德有點兒害羞地說,抓了抓腦袋。
「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男人問,試圖搞清楚狀況。然而阿德卻反問:
「嗯?你們不是應該知道嗎?」
不知所措的男人此時求助似地看了一眼使者,使者於是解圍道:
「吾等必須確認所有事情的確照著計劃進行,因此還請您說一說與女方相遇的詳細經過,以利吾等辦事。」
「喔!好的。」阿德回應,並開始訴說自己是如何遇到一名小名喚作小游的女生。
聽完之後,男人說道:
「那⋯真是太恭喜你了!」
阿德道謝,靦腆的笑了笑。
「好吧!」男人拍了一下手說道。「我們⋯會在外面走廊,有事的話再揮揮手叫我們進來,好嗎?」
「好的。」阿德回應,閉上了眼睛。
於是,男人和使者走到了病房外頭。兩人開始討論接下來的計劃。
「客官,這可是個絕佳的機會,應該好好把握。」使者說。
「是沒錯⋯但是,也有可能是男方自作多情⋯」男人雙手抱胸,頭腦不停地運轉著。「而且阿德說女方只是來探病,很難保證她之後還會再來醫院。而如果女方根本就不出現,我們也無計可施⋯」
「那麼客官,接下來應該如何是好呢?」
「呃⋯讓我思考一下⋯」男人眉頭深鎖,沉思了幾秒後說道:
「總而言之,應該先去弄清處對方是什麼人、什麼時候會來醫院。知道這些以後,最好還能得知她喜歡什麼、討厭什麼,這樣才好做進一步的安排。」
「關於這個就交給在下去做吧。」使者說。
「等一下!就你一個人?」男人感到有些驚訝。
「在下認為這樣比較妥當。」
「怎麼說?」
「客官,請您考慮一下:欲得知女方的行程與喜好,勢必要侵犯其隱私;這種事情讓尚未脫離欲界的您參與似乎並不合適。」
「噢,好吧!我明白你的顧慮。」男人搔搔頭說。「那我該做些什麼?」
使者想了一會兒後,回道:
「不如由客官您來安排一場約會吧?」
「啊!可以,這我有經驗!」男人答應,回憶起他和未婚妻在艾菲爾鐵塔上的晚餐。
「那麼⋯就開始進行吧!」
「好的,客官。在下這就動身,告辭。」使者說完鞠了一個躬,然後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男人喊道。由於早已習慣使者待在身邊,突然之間要與其分開顯得有些不自在。「你大概多久會回來?」
使者似乎看出了男人內心的慌亂,於是他微笑著安撫道:「放心吧!在下明日中午以前便可調查完畢。」

即使是上班上課時間,城市的街道上仍時時刻刻充滿著行人。
他們身著各種款式的衣物,生著各有特色的五官,做著五花八門的事情,聊著各式各樣的話題。有些人神色悠閒,有些人眉頭深鎖,有些人談笑風生,還有些人則是面無表情,完全看不出來他們的心情。這些對於不曾當過人類、也不曾來過陽界的佚名而言,都是一種全新的體驗。
『人世和冥界真是大異其趣!』佚名驚嘆地想。
冥界的生活是如此簡單,一切都被規律所支配,而且從來不必為接下來要做什麼而操心,因為那裡的每一個存在都被賦予了明確的目標。反觀陽界,不但整體秩序雜亂無章,人們的生活更像是即興劇一般隨興,難以捉摸。
他們是如何在這樣的情況下找到生存意義的呢?
為了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佚名仔細觀察著陽界人們的所做所為,並將其反覆思考。然而他越是深究,心中的問號就越是積累。
其中讓佚名最感到好奇的事情之一,是陽界的人們似乎總喜歡從事一些毫無意義的行為。以路旁的一名男子為例。此人從剛才開始就一直佇立在一台機車旁邊,有時扭動項頸,有時拍打上臂,有時來回走動,有時四下張望。這些行為不但完全沒有任何目的,甚至可以說是白耗體力。
另外一個例子則是人類的飲食文化。
佚名注意到人世間開滿了各式以食物為主要商品的店面;它們有的提供正餐主食,有的販售點心甜食,有的專賣茶水飲料,有的則主攻精緻料理。而且即使並非用餐時段,人們仍然會光顧這些店面,並且迫不及待地將買來的東西往自己的嘴巴裡頭送。
從最根本的原因探討起,吃東西這個行為旨在幫助生物攝取維持生命所須的養份和能量。依照這個道理,人類根本不該浪費心思去製作如此多變的菜餚;相反的,他們更應該將精力放在平衡與適量的飲食上。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他們不僅在食物的色、香、味上斤斤計較、吹毛求疵,還時常飲食不均、挑三揀四。
這種種的行為看上去都是如此地混沌而毫無邏輯,任憑佚名怎麼想也想不出合理的理由來解釋。
這時,一群年輕人從他的身旁經過,佚名不經意地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你這次模擬考考多少?」
「72級分。你呢?」
「很爛!我只有60而已。」
「這個成績有機會上你的第一志願嗎?」
「大概沒辦法。可是,感覺我不管再怎麼準備,數學就是唸不起來⋯」
這一段對話讓佚名有了一陣茅塞頓開的感覺。
『對啊,一開始怎麼沒想到呢?也許這些看似枝微末節、毫無道理的事情都是為了完成命運所安排的某個目的而產生的。就如同考卷上那不具有任何意義的分數,最終將決定一個人的未來一樣。』
他告訴自己,並開始從『命運』的角度來詮釋他在人類身上所觀察到的各種現象。然而,這並沒有太大的幫助。最後他只好下結論:果然,以在下的能力來說,要參透命運的劇本還是太困難了!
接著,佚名又想起了之前和男人討論關於『愛』的話題。於是,他開始注意周遭是否有正在約會的人類。而當他一這麼做,立刻發現街上隨處可見年輕的男女結伴出遊,進行著人類稱之為『約會』的行為。這對於天生感受不到愛的佚名而言又是另外一個謎。
對他而言,『愛』只是生物繁衍後代時所產生的附產物罷了。兩個異性的生物體產生交尾的衝動時,體內的激素分泌會被改變,腦中的神經元活動也會產生相應的變化,由此而生的感覺便是人們口中的愛。從本質上看來,這種感覺和饑餓、疲倦並沒有什麼不同。當然,也不具備任何特殊的意義。
然而,人類似乎並不這麼認為!
首先,佚名注意到在和愛有關的約會行為中,大部分的動作其實和生產後代並沒有直接的關連。諸如:牽手、擁抱、接吻與相約一起吃飯這樣的事,不僅無法增加生殖成功率,反而容易浪費生產時所必須的精力。就演化的觀點而言,這些行為早就應該被淘汰。然而,由於某種佚名並不了解的理由,它們不但被保留了下來,還成為了人們求偶過程中必不可少的一環。
再者,在許多由人類所著的影音與文學作品中,似乎都表達了愛具有某種超凡力量的思想。在許多戲劇中,昏迷不醒、乃至剛死不久的人,屢屢被某人的愛所喚醒。白雪公主、睡美人等受到魔法詛咒的公主,也因為接受了王子的吻而得以復甦。某位巫師因為母親對他的愛而得以躲過必死的魔法攻擊;而安徒生筆下的人魚則是因為愛上了人類而最終自取滅亡。這些對於使者來說,都是不可理解的事。
佚名閉上眼睛,試圖想像『戀愛』到底是什麼樣的一種感覺。然而,即便想破腦袋,要在心中描繪出不曾體會過的經驗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因此沒過多久他便果斷放棄了。
『當一個人類還真是不簡單!』佚名在心裡暗自感嘆。
就在此時,路旁一對男女的爭吵聲吸引了使者的注意。
「你每次都遲到!你知道我等多久了嗎?」一個女聲生氣地譴責道,而站在她面前的一個男子則是不斷地低頭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
『看來遲到在陽界也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這一點倒和冥界是一樣。』
佚名心想,暗暗將這幅畫面記在腦海裡。
又經過了大約十分鐘的時間,佚名終於到達了目的地:小游工作的地方。然而,他似乎並沒有進到裡頭的意思,反倒是朝著反方向張望著,像是在尋找著什麼。然後,他很快地便發現對街有一棟大約十層樓高的建築物。站在其屋頂上恰好可以觀察到對面的一舉一動。
下一秒,使者一個轉身,便來到了對街大樓的屋頂。接著,他從袖子中掏出了一本藍色皮封面的書以及一只懷錶。
使者將書打開。其中的內容已經根據日期進行了區隔。他快速地翻到寫有當天日期的那一頁,閱讀其上的內容:
「早上十一點零六分,女方坐於電腦前處理文件。」
他看了看手上的懷錶,上面正好指著十一點零六。接著,使者往小游辦公的地方望去。只見對方正如書上所說的,正坐於電腦前打著字。
過了幾分鐘之後,使者又重複了一次同樣的動作。
「早上十一點十三分,女方伸了一個懶腰,並和左方的同事聊了一會兒天。」
在用懷錶確認時間過後,使者再一次望向小游的辦公室,而對方的行動也正如書上所寫的一般:先是伸了一個懶腰,之後又和坐在左方的一個女生聊了一會兒天。
就這樣,使者一邊查閱書上的內容,一邊對照小游實際的動作,而這兩者竟然分毫不差。換句話說,那本藍皮封面的書精準的預測了小游的一舉一動!
三十分鐘過後,使者似乎是滿意了,便將書與懷錶收回袖袋中。然後一個旋身,消失在空氣之中,不曉得到什麼地方去了。

「所以,我們已經做完所有的調查,剩下來的問題就是:讓阿德能夠成功地約到這名叫做小游的女生出去了!」男人說,檢視著手上的資料。還魂官的使者此時已經回到了醫院之中,正拿著紙筆等在一旁,準備記筆記。阿德則因為要復健,因此不在病房內。
「那麼,先來看一下女方的行程吧⋯」男人將一張紙抽了出來。「這裡說她每個星期三上午和星期日下午會來醫院探望朋友,同時星期三探完病之後會在醫院的飲食部吃午餐。」
「是的。」使者確認道。
「話說我有一個小問題⋯」男人看著小游的行程表,皺了皺眉。
「你只觀察了那個女生一天左右的時間吧,怎麼會知道她一個禮拜的行程長什麼樣子呢?」
「一部分來自於她的行事曆,另一部分則是從她的腦中讀出來的。」使者回答。
「從⋯等一下!」男人揮了揮手道,忍不住往奇怪的方向想去。「你沒對她做什麼不好的事情吧?」
「這是當然的客官。」
男人和使者對看了幾秒鐘,然後前者聳聳肩道:
「好吧,既然你這麼說的話。」
他拾起另一張紙。
「我們再來看看阿德的行程。」
男人的眼睛滑過紙面。
「我看看⋯每天的復健時間是早上的九點到十點以及下午的三點到四點。這樣說起來,最有可能和小游說上話的時間,就是週三的午餐時段了!」
「確實如此。」使者同意。
「你確定她週三中午一定都在醫院裡面用餐?」男人確認道。
「截至目前為止都是如此,不過在下無法保證沒有意外。」使者說。於是男人思考了一下,接著道:
「嗯,沒關係,這個問題並不嚴重。只要讓阿德每個禮拜三都到醫院餐廳吃飯就行了⋯」
「客官,關於男方前往餐廳的時間,在下認為有一點需要特別注意:即男方不能比女方早到,這樣男方坐到女方身邊才比較自然,不需要用餐到一半改變坐位;但也不能晚到太多,如此方能有足夠的時間與女方談天。」
「說得不錯!」男人附和道,低頭查閱資料。
「我看看,根據這上面的說法,那個叫小游的女生進餐廳的時間通常是十二點十分左右,所以阿德最好能在十二點十分到十五分之間抵達。這樣的話,他應該幾點鐘從病房離開比較好?」
「考慮到從男方病房走到餐廳大約耗時十五分鐘,在下認為十一點五十五分左右最為恰當。」
「好的。」男人同意。於是使者將其記了下來。
「那麼,既然時間地點已經搞定了,現在要想想看該用什麼方法說服女方和阿德出去⋯」
接下來,男人和使者又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想了許多當天最有可能出錯的環節以及應對策略。待他們結束討論時,已經過去兩個小時了。男人疲倦地伸了一個懶腰,而使者則把剛才做的筆記仔細捲起來,準備收到袖袋之中。
「對了,有個問題我之前就想問了,陰間的紙都這麼華麗嗎?」男人看著對方手上的金色紙捲問道,想起之前去地獄執行第一項任務時,從閻王那裡拿到的黃金捲軸。
「雖然也有較為正常的紙張,如同通知客官任務內容時所用的白紙,大多數的紙的確都是金黃色的。」
「是因為燒金紙的緣故嗎?」
「抱歉,客官。請問何謂『燒金紙』?」
對於這個回答,男人有些驚訝。
「你居然不知道什麼是燒金紙!」
「抱歉,客官。在下是第一次來到陽界,對於此處的文化風情不甚熟悉,還請不吝賜教。」使者回應,作了一個揖。於是男人解釋道:
「簡單來說,『燒金紙』就是把一種稱為『紙錢』的紙張用火燒掉,讓死去的親人在冥界可以有錢花用。」
「但是已經去世的亡靈在冥界要購買什麼呢?」使者問。
「這個你不是應該比我清楚嗎?」男人笑道。
「的確!」使者停頓了一會兒,然後說:
「在下不認為陰間的紙是由燒毀陽界的紙張而來。如果事情真是如此,那麼所有在陽世間被焚燒的垃圾不就全都跑到冥界去了?」
「好像蠻有道理的!」男人同意道。「所以其實燒金紙也沒什麼意義囉?」
「也不能說沒有意義,客官。」使者糾正。「很多和死者有關的儀式是為了要撫慰生者而存在的。從這一點看來,意義實為重大。」
聽完這番話,男人靜下來沉思了一陣子。然後,剛復健完的阿德便回到了病房之中。男人與使者一見到他,便上前迎接。
「阿德,我們有話要跟你說⋯」
於是,阿德坐到了病床上,聽著男人解釋著與使者剛才討論的計劃。
「⋯因此,我們認為最有可能約她出去的時間是禮拜三的中午。你假裝在餐廳碰見她,然後藉機約她晚餐⋯」
過程中,阿德全神貫注地聽著,並不時點頭附和。
待全部解釋完畢後,男人問道:
「所以,你想什麼時候行動?」
阿德稍微想了一下,回答道:
「我想⋯這個禮拜三應該可以。」
「這個禮拜會不會太快了?」男人提出質疑,似乎有一些擔心。
這時,使者也加入了討論:
「客官,在下同意李瑋德閣下的決定。拖延不但於此事並無幫助,對客官來說也並非好消息。」
「是沒有錯,但如果阿德才跟她見了一次面就邀她出去,恐怕女方會覺得太過突然而拒絕吧!」男人反駁。
聽到這個疑慮,阿德立刻回應:
「這個放心,我們之後又碰了幾次面,我跟她還蠻聊得來的。」
「是嗎?」男人說,看上去放心了一些。
「那好吧,就決定是這個禮拜三了,沒問題吧?」
阿德搖頭,表示沒問題。於是男人與使者起身離開病床旁邊,讓對方能安靜休息。
這時,一隻白鴿降落到了窗台上,安靜地休息著。男人的目光旋即被其所吸引。他若又所思地看著鴿子,沉默了一會兒,接著突然轉向身旁的使者,問道:
「你認為事情會如我們所想的那麼順利嗎?」
「客官請放心吧!」還魂官的使者聽罷安撫道。
「在下相信命運是站在吾等這邊的。」
很快地,時間來到了約定的禮拜三。
此刻的時間已將近中午,阿德坐在病床上,看上去非常不安。
「你該不會是在緊張吧?」男人問道,來到阿德身旁。
「有一點⋯」
「不要擔心!照我們之前討論的去做就行了!」
時針往前走了一格,時間來到了十一點五十五分。
「時間到了。」使者提醒道。
「那麼,事不宜遲!開始行動吧!」
男人語畢,阿德便站起身來,拄著助行器,緩緩地往餐廳的方向走去。
大約十五分鐘後,他到了餐廳。只見四處充滿了前來用餐的民眾,擁擠得水洩不通。
阿德環顧四周,一開始並沒有發現小游的身影,但接著他就看見了:小游一個人在一張位於角落的座位上用餐,她的對面恰好是個空位。於是阿德小心翼翼地穿過人群,上前打招呼:
「嗨!」
「喔,嗨!」小游抬頭看了看,回應道。
「呃⋯可以坐妳旁邊嗎?別的地方好像沒位子了。」阿德詢問。
「可以啊。」小游說,將包包移近自己一些,好讓阿德有足夠的空間用餐。
「話說,我好像不曾看你在這邊出現過?」見對方坐定之後,小游道。
「我通常在病房裡面吃飯,但是偶爾出來運動一下也不錯。」
阿德指了指事先準備好的三明治與飲料,接著又問:
「對了,妳那位車禍住院的朋友還好嗎?」
「還不錯!除了右腳的石膏要幾個月之後才能拿掉以外,其餘的復元狀況都很良好。醫生說她最近應該就可以出院了。」
阿德一聽,暗自慶幸自己沒有等到幾個禮拜之後才行動。
「那你的復健進行得如何?」小游問,看了看對方的助行器。
「我嗎?可能還要一陣子吧!畢竟在病床上躺了不算短的一段時間。」
「可以問一下原因嗎?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喔!不會,我不介意。」阿德搖搖頭。「我之前太過熱血,跑到火場裡面去救一個小孩,結果吸入過多濃煙昏了過去,就變成植物人了。」
聽聞對方的故事,小游摀起了嘴巴,道歉道:
「啊,抱歉!好像讓你想起不好的回憶了⋯」
「不,沒有關係!畢竟都過去了。」阿德揮揮手道。
接下來,他們又聊了一會兒天,一直到女方用完餐為止。
「好吧,我差不多該走了。祝你早日出院!」小游道別,起身準備離開。這時,阿德喊道:
「請稍等一下!有一件事想問問妳的意願⋯」
「什麼事?」小游回頭。
「呃⋯我的朋友帶了幾張法式餐廳的折價卷給我,就在醫院隔壁而已,不知道妳願不願意找一天和我一起去吃晚餐?」
對於這個邀約,女方似乎有一些意外。她看了看阿德,又低下頭來,沉思了好一陣子,而阿德則在一旁靜靜地等待著。
約莫過了半分鐘,女方終於開口,向對方告知自己最後的答案⋯
在阿德的病房中,男人焦急地來回跺步。
由於使者堅持他們必須遠離餐廳的周圍,男人於是決定乾脆回到病房中來等待。
這時,阿德從走廊回到了病房之中。
「結果怎麼樣?」男人立刻問道。
阿德先是沉默了一會兒,賣了一下關子,接著道:「她答應了!」
男人歡呼了一聲,高舉雙手擺出一副大功告成的表情說道:
「看來命運的確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
「您說得沒錯,客官。」使者附和,然後便與男人一同上前,向眉開眼笑的阿德道賀。

還魂殿內的石椅是空著的,平時羅列於兩側的侍從們也不見蹤影。這時,大門上的椒圖裝飾猛然開了口,從中飛出一顆金黃色的火球。火球直奔至大廳頂部後停留了數秒,接著應聲炸裂,整個殿內剎時變得金光閃閃。無數個發亮的小光點飄落,最終墜入廳內中央的魚池中,和淋漓波光融合在一起。
這一陣突來的騷動驚醒了整座宮殿。侍從們分成兩排魚貫而出,迅速於自己的位置上站定。其中兩位手持拂塵,快步來到還魂官的玉石椅前,將坐位上的塵土拍去。一個身穿深藍袍子的人則走向大門,用他那戴著巨大玉戒指的手指輕撫椒圖頭,門便打了開來。緊接著,一陣旋風呼嘯地刮起,還魂官的身影出現於石椅之前。
「恭迎地無焰殿主歸來。」廳內的侍者們齊聲道。
「感謝各位。」還魂官回應,脫下穿在身上的黑色外衣,交給身旁的一名侍從。然後他把注意力轉向了剛才拿回來的兩冊書卷上。
『命運』曾向他說過:這兩本書的其中一本與那個正在執行第二項任務的男人有關,因此還魂官決定優先閱讀。他快速地瀏覽過書的內頁,很快地將那一本給找了出來,開始埋首研究。
就這樣讀了一陣子,大門上的椒圖頭再度活了過來,吐出一顆紅色鬼火。還魂官暫停閱讀,掏出一個狀似懷錶的玩意兒查看。錶面上指示現在的時間為『鬼時』,相當於人間的午夜。誰會在這個時候來訪呢?
他輕觸了一下鬼火使之變藍,而門上的守門椒圖在收了藍火球後便敞開,一個高大的黑影就站在門外。
「閻王閣下!」還魂官驚訝地說,從座位上站起身來。
地無焰老弟!近來可好?」閻王說,聲音響徹雲宵,震得整個還魂殿東搖西晃了起來。
「老樣子,一堆公事要處理。」
「哎呀!工作固然重要,可別因此忘了生活啊!」
「我是有打算在目前的工作忙完之後放一個長假的。」還魂官聳聳肩說,將手上的書放了下來。
「噢,到院子裡說話吧?我也差不多對這個大廳感到厭煩了!」
於是他們從殿內的一道側門並肩而出,行過幾道長廊,最後來到了一個周圍被白玉圍牆所環繞的寬廣圓形庭園。庭園內到處綴有雅致的山水造景,石蒜、白菊、以及白楊等植株散佈於其間。圓心處則立有涼亭一座,亭上有塊玉牌刻著『歸根亭』三個字。
還魂官與閻王順著一條小徑前行,最後踏進了空地中央的亭子。一張石桌上已經放置了一壺茶和兩個茶杯。兩人坐下,還魂官開始替對方和自己倒茶水。
「請用茶。」
「多謝。」閻王舉起杯子,一飲而盡。「說到公事,你最近似乎從我手上救走了一位自殺者?」
「是的。」還魂官說,在對方的杯子中再度注滿茶。「難不成你是為了這件事才來此處拜訪?」
「啊呀!我的氣量可沒那麼小啊,老弟!」閻王笑著道。「只是好奇問問罷了!聽說你為了安排他的事,著實費了不少功夫是吧?」
「是跑了許多地方,辦了許多手續。」還魂官道。「不過老實說,這件事算是小意思。還記得那次重驗生死簿的事件嗎?」
「啊!當然!」閻王說。「當時可是搞得天翻地覆呢!」
還魂官喝了一口茶,停頓了一下,然後再度開口道:
「話說,你們還是把所有自殺的亡靈送到無間地獄去嗎?」
「是的!怎麼?難道還在為這件事傷神?我記得你當初就是因為不認同這一點而離開的對吧?」
「沒錯。」還魂官點頭。「或許你也該考慮一下,把自殺的罪調低一些!那些人在世時所受的苦難道還不夠多嗎?」
「這倒也是⋯」閻王陷入回憶之中。「想當初我們還在用以前的刑罰時,你知道的,就是讓他們重覆經歷自殺時的皮肉之苦,我親自下去視察過一次。當時我問其中一個人:『是否後悔自己自殺?』,他竟然說:『不會,這種苦比起我在人世時心裡所受的痛苦,簡直不值得一提!』。這答案還真讓我嚇了一跳!」
閻王思考了一會兒,然後繼續道:
「不過話又說回來,總是不能鼓勵這種行為,你說是吧?」
「的確⋯」兩人沉默了片刻。
「總之,自殺的話題就先擱一邊吧!」閻王說,又乾了一杯茶。「我想聽聽那個男人的事!他為什麼想要投胎回人世呢?」
「去到無間地獄的那個男人?」
「正是!」
還魂官嘆了一口氣,答道:「本來週日要結婚的,結果週四就死了。」
「啊呀!還真是命運弄人啊!」
「是啊,確實像是命運會做的事!」
「對了,聽你那個小弟⋯叫⋯是叫什麼名字來著?」
佚名?」
「是了,就是佚名!」閻王拍了一下手。「據他所說,那男人好像被要求要完成三件任務是吧?」
「沒錯,我是這麼告訴他的。」還魂官陰鬱地點點頭。
「不知那個男人發現事實以後會做何感想?我記得你上次用的方法還比較直接一些。」
「唉,沒辦法。不同狀況得用不同的手段。」
「還真是辛苦你了,老弟!」閻王舉起茶杯向對方致敬。「現在看起來,在地府工作還比較輕鬆,是吧?」
「或許吧⋯」還魂官說,同樣舉起了茶杯。「但我對現在這份工作可是沒有太多怨言,畢竟這種能深入觀察人間百態的差事可不好找啊!」
說完,他們輕碰了一下杯子,接著仰頭把杯中的茶飲盡。
在這之後,還魂官和閻王又閒話了好一會兒。直到冥界的天空初亮之時,閻王才甘願地放下茶杯,大聲道:
「好啦!時候到了。我也該回去了!」
「我送你到門口吧?」還魂官回應,和閻王一起站起身來,並隨行其側直至對方出了還魂殿的大門為止。接著,他便又坐回了大殿中的玉石椅上,拾起先前放下來的書,將剩下來的內容一口氣讀完。
「這還真是有趣啊!」他嘆道,啪地一聲將書給闔上。然後,拿起了另外一本,立刻又開始讀了起來⋯

在與醫院隔著數條街之外的一間百貨公司中,阿德正在為接下來的約會挑選合適的衣服,男人和使者則在一旁提供意見。
「你們認為這個怎麼樣?」阿德不動聲色地詢問(因為只有他看得見男人與使者),從衣櫥中拿出一套看起來無懈可擊的西裝。
「有點太正式了!」男人答道。
「我以為第一次約會還是正式一點比較妥當?」
「是沒有錯,但是這個正經過頭了!」男人說,將對方拉到另一個展示櫃前方,並指了指其中一件帥氣的皮衣外套。「這件怎麼樣?」
「看起來不錯!」阿德稱讚道,將衣服拿了起來。
「太棒了!」男人搓搓手,再度轉向衣櫥。「讓我看看⋯裡面的話,那件藍色帶點簡單花紋的襯衫應該不錯,褲子就選一件深色的就行了。」
「知道了。」阿德回應,照著男人的囑咐購物。
幾分鐘過後,使者查看了一下時間,提醒道:「差不多是時候了。」
「好的,我們走吧!」男人說。
阿德點點頭,身上穿著剛買來的新衣,與另外兩人一同步行來到了一間離醫院僅隔幾步路的法式餐廳。男人仔細一瞧,發現餐廳一側的落地窗上印有巴黎鐵塔的圖樣,這讓他不禁又想起了在塔上向未婚妻求婚的那個晚上。
到了門口,使者又一次查看了時間。這使得男人忍不住問道:「你今天好像很注意時間呢?」
「這是必須的,客官。和女性約會自然必須準時才不至失禮。」使者解釋。
「你也懂得約會的事?」對於這個回答,男人似乎有些驚訝。
「小有研究。」使者欠了欠身,以示謙虛。
男人與阿德愉快地笑了笑。這時,使者又道:
「那麼,客官,吾等該向李瑋德閣下告辭了。」
聽到使者的建議,男人抗議道:
「等等!我們難道不能在旁邊稍微觀察一下嗎?」
「在下不認為這是一個好主意,吾等應該回醫院守候。」使者回答。
「為什麼?」
「客官可千萬不要忘記冥界的規舉了!返陽的靈魂本來就應該與生者保持距離,更別提接近陽氣濃重的用餐區域。再說,您在約會時應該也不會希望有旁人打擾吧?」
「是這樣沒錯,不過⋯」
「客官,請您放心吧!李瑋德閣下沒有問題的。」使者堅持,表情嚴肅。
男人遲疑了一會兒,最後終於答應,並轉向阿德道:
「好吧!那我們就送你到這兒,接下來靠你自己了!」
「謝謝!」阿德非常小聲的回應,以免旁人認為他在自言自語。
於是,男人與使者轉身離去。
就在此時,一名留著短捲髮的女子和他們錯身而過。
「小游!」
男人聽到阿德在身後招呼道,他立即轉頭查看。與此同時,使者的手非常輕微地抽動了一下。
「那個就是小游?」男人說,打量著女方的背影。
「是的。」使者回覆。
「走吧,客官。打擾到他們就不好了⋯」
「等一下!」男人道,突然感到一陣異樣的熟悉感。「那個人⋯我好像之前在那裡看過?」
此時,阿德已經和小游進入了餐廳。男人看了看使者,臉上擺出一副思考中的表情。使者則是面無表情地回望著男人。
過了一陣子以後,使者發問:「敢問客官,您是否有想起任何事情?」
「嗯⋯不知道,想不起來!」男人回答,輕輕地拍了拍腦袋。
「那麼,您可能是將她和某個之前在醫院見過的人搞錯了吧?」使者建議。
「也許吧⋯」男人說,搔了搔下巴,開始往回到醫院的方向走。使者則緊跟其側。
數分鐘之後,男人和使者回到了醫院病房內。前者立刻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手拖著腮,像是在思考著什麼;而後者只是佇立在男人身邊,不發一語。
忽然間,男人打破了沉默。
「我還是覺得那個叫小游的女生很眼熟!」他說,並看向使者。「你有印象我在哪裡見過她嗎?」
「很抱歉,客官。在下並沒有印象。」
「真是的,怎麼會想不起來呢?」男人有些懊惱,用手搔了搔頭。
這時,使者將一隻手搭在男人的肩上,後者立刻感到一陣睡意襲來。
「客官,您大概是累了吧?休息一會兒或許就能想起來了。」使者建議。
「這個嘛,我是有點兒累了⋯」男人說,揉了揉眼睛。
使者的手又下壓了一些,而男人的眼皮也隨之變重。最後,他終於忍不住疲倦地垂下頭來。使者見狀,便把手抽了回來,輕道了一聲:
「晚安,客官。」
「晚安⋯」男人迷迷糊糊地回應,不久便在椅子上睡著了。
在同一時刻的冥界中,還魂官正在書房內忙碌地處理著公事。然而,從其不時抬頭仰望書房門口的情形看來,似乎也同時在等待著某人的光臨。
果不其然,一會兒後,書房大門上的椒圖便吐出了一團紅色鬼火,預示著某人即將來訪。還魂官輕觸鬼火使其變藍,而椒圖獸在收了藍色鬼火以後便將房門打開。與此同時,一個人影倏地出現於門外。
「進來吧,佚名。」還魂官招呼道,仍在繼續辦公。
佚名聽命走了進來,並從袖袋中掏出一本藍色皮封面的書,放到了還魂官的書桌上。
「主子,小的前來歸還命運所寫的劇本。」
還魂官抬起眼睛,瞥了一眼藍皮書,問道:
「今天發生的事情都有照著上面寫的走吧?」
「是的,主子。沒有一分一秒的誤差。」佚名回答。
「所以,關於『小游』的事情,那個人仍未發現囉?」
「雖然客官有回頭察看,但一切只是有驚無險。」
「是嗎?」還魂官說,用筆沾了沾墨水。「往後還是多留意一些吧!免得在最後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來。」
「小的明白了。」佚名答道,欠了欠身。
「另外,還有一件事要交代給你⋯」還魂官又道,查了查自己的筆記。
「人間的本週日,男人應該會問起關於第二項任務的事。你一聽他提起這件事,就一個人回來這裡找我,明白了嗎?」
「是,小的明白。」
「很好,那就先這樣吧,你可以走了!」
還魂官語畢,佚名便鞠了一個躬,接著立刻消失了身影。而還魂官本人則在書桌後方,繼續和成堆的公務奮戰。

男人在醫院的一張扶手椅上醒來。他環顧四周,發現阿德已經回到了病房之中,然而還魂官的使者則不見蹤影。
室內的大燈已經被關上,只剩下從儀器和夜間用小燈發出的光源。這是一個男人難得沒有夢到法國之旅以及車禍的夜晚。事實上,他睡得比其它天都來的安穩。於是,他揉了揉眼睛,急著想要再度與周公會面,並祈禱著那個惱人的夢境不要又來擾人清夢。
就在這時,男人的眼角餘光瞥見一個黑影從走道飄過。
他立刻坐直了身軀,覺得清醒異常。當然,已經去世的他其實並沒有怕鬼的理由。但即使如此,男人還是不自覺地緊張了起來。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來到病房外頭左右查看,那裡現在連一個人影也見不著。然而就在他斷定自己看錯的時候,一間病房的內部傳來了一陣非常微弱的碰撞聲。
男人皺了皺眉頭,循著走道緩緩前進,來到了發出聲響的病房前。
他先是透過門上的玻璃窺探裡面的動靜,結果什麼也見不著。於是他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
眼前的景象讓男人當場呆立在原地。
在一張病床的旁邊坐著一個全身罩著深色斗篷的巨大身影,一動也不動,彷彿沒有注意到房間裡頭多了一個人似的。它的面容完全隱藏於斗篷帽底下,因此本來該是臉的地方看上去只是一個漆黑的大洞;從袖口露出來的手宛如被燒過一般焦黑變形,呈現出黑碳般的色澤。
有那麼一瞬間,男人考慮著立即掉頭離開。但冷靜下來一想,自己難得有機會和使者以外的非人類對話,說不定可以從其身上打聽到什麼訊息,再加上他認為對方應該無法傷害已死之人,因此男人克制住內心的恐懼,上前與其攀談。
「你是誰?」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們的人稱我為死神。」對方回答,聲音超乎尋常的粗糙低沉。
男人緊張地吞了吞口水。
「你就是死神?」
穿著斗篷的人影並沒有回話,只是將那看不見臉孔的頭部轉向問話的人,讓人覺得渾身不自在。
「呃⋯如果你是死神的話,那麼那張病床上的人⋯他⋯」男人欲言又止地問道。不知何故,遲遲無法把句子完成。
「就快死了⋯」死神幫他把話說完,將頭轉回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人。
男人非常緩慢地靠近,想要看清楚是誰的壽命到了盡頭。
只見病床上躺著一個沒有頭髮、身體極為虛弱的小孩,他那瘦到皮包骨的身軀、凹陷的面頰以及慘白的皮膚,令人看了於心不忍。
男人想起之前和使者的對話。他想要知道一個人的生死,其背後是否具有某種意義,然而對方無法給出令人滿意的答案。而現在,死神就在他的面前,還有誰比它更有資格回答關於死亡的問題呢?
「為什麼他⋯會死?」男人提出心中的疑問。
「白血病。」死神簡單地答道。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有沒有疾病以外的原因?」
「我不懂你的問題。人的病嚴重到一個程度,死亡不就是必然的嗎?」
「是沒錯!但是他只是個小孩而已啊!應該什麼壞事都沒做⋯」
死神倏地抬頭,看不見五官的臉孔再度轉向男人。
「這和是否做了壞事有什麼關連?」
「老實說,我不知道!這就是我想要問的事情⋯」
聽到這樣的回答,死神並沒有進一步的表示,只是再度將頭轉回病床上。
「所以,一個人的死亡背後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囉?」終於,男人提出了關鍵的問題。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因為期待著對方的答案而加速。
然而死神並沒有回答。
事實上,男人根本沒辦法確定其是否有注意到自己最後的發問。
「呃⋯對不起?你⋯您可以⋯回答我的問題嗎?」
見對方一點動靜也沒有,男人忍不住地試探。然而這並沒有改變現狀,兩人繼續尷尬地處著,直到男人終於受不了了,說道:
「好吧!抱歉打擾你了!我這就離開⋯」語罷,他轉身要走。這時,出忽意料地,死神主動提出了問題:
「你並不是活人,為什麼回到人世?」
「我嗎?」男人說,慢慢地轉過身來,看到死神對著他點了點頭。
「我正在執行還魂官給的任務。」
「還魂官⋯」死神沉思了一陣子,接著又問:
「那麼你又為什麼想回到人世?」
這個問題的措詞和第一個問題太過接近,男人有點反應不過來。
「什麼意思?」
「你去找了還魂官,代表你想要投胎回到陽界⋯」死神說。
「噢,對!」男人答道,突然想到了什麼。「慢著!你是死神,不是應該知道關於我的事嗎?」
「把你帶去冥界的死神並不是我。」
「喔!」男人點點頭,顯然這個世界上有不只一個死神。「呃⋯是這樣的⋯我的未婚妻還活在人間,所以我必須要回來!」
死神歪了歪腦袋,停頓了一會兒,然後問道:
「你明白就算成功轉世了,也無法回到原來的軀體之中吧?」
「我知道。」
「那麼,這麼做的意義是什麼?」
「只是想回到她的身邊而已!」男人回答。「如果能和她成為家人最好,不然在一旁守護著她也行。」
一段長時間的沉默。
然後,死神開口道:「給你一個忠告吧,你要小心還魂官和他的手下。」
「什麼?為什麼?」男人驚訝地問。
「他們向來言行不一。」死神解釋。
「不,我相信他們不會⋯」
「只是給你一點建議而已,信或不信是你的事情。」死神說,站了起來,並從斗篷中掏出了一把黑色鐮刀。他那高大的身驅只比天花板矮上幾公分。看到這一幕的男人向後退了一步,身上的寒毛全豎了起來。
「常跟在你身邊的那個人去哪裡了?」死神又問,聲音冰冷。
「你怎麼知道⋯」
「你以為眼前這個人,是唯一一個死在這間醫院中的人嗎?」
男人皺了皺眉頭。
「他⋯應該有事情要忙⋯」
「是在忙什麼事情?」
死神的逼問開始令男人感到不舒服。於是他說:
「我⋯我想我必須走了⋯」接著便轉過身來,以最快的速度離開病房。
踏入走廊的男人快步地走著,並不時回頭張望,以確定死神沒有尾隨在他的身後。接著,毫無預警地,還魂官的使者出現在他的面前,這使其嚇了一大跳。
「客官,總算找到您了!您沒有去打擾生者吧?」使者說。
男人並沒有回應,只是呆呆地瞪著對方。剛才所發生的事情仍然震懾著他。
「敢問發生了什麼事?」察覺到了異樣的使者問道。
「我想⋯我剛剛遇見了死神!」男人指了指身後的病房說。
聽到這個回答,使者立刻警告:
「請客官不要隨意接近他們,這麼做並不明智。」
男人皺了皺眉頭。
「但是,我已經死了不是嗎?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吧?」
「當然,死神是不會隨意害人的。不過他們的性格古怪,誰也說不準他們會做出什麼事來。」
聽到這一席話,男人緊張地吞了吞口水。
「下次我會注意的!」
說完,男人便跟著使者走回了阿德的病房。但就在他們即將進去之時,心情已經差不多平復的男人想起了死神給他的警告,於是他故作隨意地問道:
「嘿,話說你剛才去了哪裡?」
「回還魂殿去,主子委託在下處理一些事情。」使者說。
這個答案並不能滿足男人。
他遲疑了一陣,考慮著是否應該繼續追問細節。然而,最後他決定不再去深究。畢竟,懷疑還魂官以及他的使者對於執行任務並沒有任何的好處,而那個死神看起來也並不是非常地值得信任。
「喔,好吧!」男人簡單地應道,接著搖搖頭,把不必要的疑慮拋開,跟著使者的腳步回到了病房之中。

自男人在醫院內遇到死神算起已經過了數日。
這一天,男人獨自站在病房窗戶前,靜靜地看著下方的街道。這時,還魂官的使者走了進來。
「客官,您好像有什麼心事?」
「不,沒什麼!」男人轉過身來。「話說,第二項任務這樣算是完成了嗎?」
「在下認為,已經沒有什麼吾等能做的事了。」使者道。
「那我這樣算是通過了嗎?」男人又問,盼望能夠早一點結束這項任務。
「最後的判定還得看還魂官怎麼說。」
「那麼我們現在就去找他如何?」
「還魂官那邊就由在下來通知吧。還請客官留在此處,等待李瑋德閣下約會歸來。」使者建議。
「對喔,我都忘記他今天要跟小游約會了!」男人說,想起了阿德在與小游晚餐回來以後的隔天早上,告訴了男人他約了女方去看電影的事情。
「好吧!那我就在這裡等阿德,還魂官就拜託你通知了。」
「交給在下吧。」
使者說完,立刻消失了蹤影。而男人則將目光轉回了窗外,欣賞那也許再也沒有機會看見的陽界風景。
同一時刻,阿德的身影出現在距離醫院不遠的一間百貨公司門口。
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週日早晨,街道上滿是逛街人潮。喧嘩聲以及嬉笑聲此起彼落,好不熱鬧。這樣的歡愉氣氛很快地也感染了阿德,他揚著嘴角,哼著小調,悠閒地等待著小游的到來。
約莫一分鐘過後,小游的身影出現在視線範圍內。當她看到阿德,便揮了揮手,走了過去。而阿德也朝著小游的方向緩步前進。
「嗨!」阿德打了一聲招呼。
「嗨!」小游回應,看了看對方的腳。「你確定走路沒問題嗎?」
「沒問題!只要稍微走慢一些就行了。況且,只是看電影的話應該也不需要太大的力氣吧?」阿德微笑著說。
「也是!」
於是兩人來到了位於百貨公司頂樓的影城區,加入了售票亭前長長的排隊人龍,準備購買電影票。
電影由女方所選,是一部名為《星際狂兔》的卡通片。講述了一隻外星魔兔意外來到地球後,處心積慮想要征服地球,卻又總是失敗的詼諧故事。
「沒想到妳喜歡看這一類的片子!」阿德在買完電影票之後表示。
「其實也不算是喜歡,只是一時心血來潮罷了。」小游回答。
「心血來潮?」
「嗯。」小游簡單地應道,並沒有要深入解釋的跡象。阿德見狀,便閉口不再詢問。
他們跟隨著人群進入影廳之中,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沒過多久,電影便開始了。
首先,螢幕上只是一片漆黑。然後,背景開始浮現點點的繁星,這明顯是一個外太空的場景。
這時,一個著火的飛碟突然從鏡頭前掠過,而一隻身著太空裝的兔子就坐在駕駛艙內,正焦急地在操控面板上東按西按。幾秒鐘之後,飛碟大暴走,開始在星球之間東奔西竄,最後用力撞上了一顆路過的隕石。其內的兔子因為強烈的撞擊力道,以一種滑稽的方式從駕駛艙噴了出去,並且向著地球緩緩前進。與此同時,背景響起了巴瑞.曼尼洛的《Can’t Smile without You》,而兔子飛過的路線上,一些碎石或太空垃圾被撞了開來,排成了導演、製作人、配音員等工作人員的名字。
看到這逗趣的一幕,戲院內的人們爆出了一陣笑聲,但這卻讓小游的心糾結成了一團。
在卡通影片中,生死是如此輕鬆的事情,甚至可以是一種開玩笑的手段。不管其中的人物是被鋸開、輾過、從高處墜下、還是被車子撞到,沒過幾秒鐘他們就能繼續眉開眼笑地耍寶、嘻鬧,就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想到這裡,一道眼淚悄悄地從小游的臉頰上滑下。
她趕緊用袖口擦去淚水,生怕身旁的那個男人察覺到自己的異樣。
電影繼續,然而小游已經不想再看下去了。
無論她當初是抱持著何種心情選擇了這一部影片,那種心情此刻都已消失殆盡。螢幕上不斷放送著滑稽的劇情,而座位上的觀眾也隨之哄笑。然而,這些笑聲對小游來說卻像是過於刺眼的陽光一般,逼得她不斷地後退,直到縮進了幽暗的陰影裡頭,孤孤單單,無依無靠⋯
電影在他們進影廳後的一小時四十五分零四秒結束,大螢幕上開始播放演員與幕後人員名單。小游恨不得能趕快離開。
「所以⋯妳覺得怎麼樣?」出了電影院以後,阿德問道。
一時之間,小游的腦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
「嗯⋯那你覺得怎麼樣?」她反問,並努力重整自己的心情。
於是,阿德開始訴說他對電影的感想。小游試著注意聆聽對方的心得,不過令人遺憾的是,對方的話只斷斷續續地進入她的意識之中。
過了不久,已經將想法陳述的差不多的阿德再度詢問:
「⋯所以,妳對電影裡頭那隻兔子,最後為了回到自己的星球與戀人團聚而放棄征服地球有什麼想法嗎?」
這個問題像是開關一樣,觸動了小游心中原本就相當脆弱的情緒。只見她停下了腳步,眼睛直瞪著地上。阿德見狀,也趕忙停了下來,表情擔憂。
「怎麼了?不舒服嗎?」
對方沒有回答,只是繼續看著地板。約莫過了一分鐘左右,她抬起了頭,表情嚴肅地說道:
「有一件事情我必須告訴你⋯」
「什麼事?」阿德說。
小游頓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然後輕聲地道:「我⋯我不認為我們應該繼續見面!」
「什麼?」阿德吃了一驚。「為什麼?我做錯了什麼嗎?」
「很抱歉,這不是你的錯!我只是⋯還沒準備好⋯」小游回答,眼角流出了一行淚水。阿德見狀,伸手想安慰女方,但是對方卻推開了他的手,繼續道:
「你知道⋯我⋯我甚至沒有告訴你⋯我的真名⋯」
「什麼意思?」阿德問,被這一番對話搞得一頭霧水。
「小游只是個假名,我的朋友都叫我小愛⋯」
「是這樣嗎?但是,妳為什麼要用假名呢?」
女方搖頭,沉默不語。然後,非常突然地,她說了一聲『再見』,接著便頭也不回地朝阿德的反方向奔去。
「等一下!」不知所措的阿德大喊。然而,對方的身影很快地便融入了逛街的人潮之中,再也找不著了。
此時,在醫院病房內,男人正等待著還魂官的使者和阿德的歸來。他不時在窗前來回踱步,眼神不斷在病房門口與窗外游移,看上去似乎有些焦慮。
就這樣過了約有半個小時之久,一個眼熟的人影吸引了男人的眼球。
只見阿德垂頭喪氣地出現在醫院外頭。他那失魂落魄的身影,看起來活像個殭屍似的。
男人立刻下樓來到阿德的面前。而對方一開始居然完全沒有察覺,一直到男人叫了阿德的名字以後,他才無神地抬起頭來。
「嘿!怎麼樣?約會還順利嗎?」男人問。
阿德表情呆滯地說道:
「發生了⋯一些事!」
「怎麼了?」
「她⋯她說我們⋯不應該繼續見面!」阿德結結巴巴地回應。
男人感到詫異萬分,立刻追問:
「怎麼回事?她有告訴你為什麼嗎?」
阿德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自顧自的說下去:
「她還說⋯她一直以來用得都是假名⋯」
「假名?為什麼她要用假名?」
「不知道!」阿德聳聳肩,無奈地道。「她只告訴我,小游是個假名,她的朋友其實都叫她小愛。」
「小愛?」男人感到些微地不自在,他的未婚妻也叫做小愛。
「你有她的照片嗎?」
「就只有一張。」
阿德拿出自己的手機,對著它滑了一會兒,然後將螢幕轉向對方。
男人看著眼前的照片,驚得呆住了。因為其中的那個女子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未婚妻!
這時,還魂官的使者正好來到男人的後方。
「客官,在下已經通知還魂官您完成了⋯」
男人旋即轉身,嚴肅地說:「告訴還魂官,任務還沒完成!」
使者愣了一會兒,問道:「抱歉,客官,敢問發生了何事?」
「對啊,發生了什⋯」阿德緊接著發問,臉上寫滿了困惑。但才問到一半便被制止。
「你先安靜一會兒!」男人指著阿德道。
接著,他將注意力重新轉向使者,陰沉地說:
「我想咱們必須到走廊上談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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