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翊峰
我想為第三顆行星上的島嶼,寫一個有關覺醒的小說。
我開始站在我所在的小島,去尋找類似的島嶼。
究竟在這顆行星上有多少「島嶼」?這是單純的數量想像。
位於東南亞的印度尼西亞,約莫有一萬七千多座島嶼。北歐的挪威,在無數的半島與峽灣之間,經歷冰川切割分離,境內的島嶼可能超過十五萬,或許更多。這些數十萬計數的島,有些住著過多的人,更多是無人島吧。如果塗銷國界,不論是在數量的存有感,抑或漂浮海面之上努力呼吸的企圖,少數的「國家與地區」不一定會願意試圖理解多數的「島嶼」。
這些或大或小的島,它們漂浮在不同命名的海洋,是不是會感到孤單、寂寞?如果可以發送信號,以一座島嶼的姿態,它們會想傳遞什麼訊息給另一座島嶼?又有哪些話,它們會想要告訴那些被定義為陸地的彼岸?
我以為,島嶼準備共鳴的信息,是關於它們的覺醒。
請不要急著笑我。我也是尾隨時間,才逐漸理解自己的幻想,經常浪漫不真實。
在過去持續寫著的日常生活裡,小說領著我站立海邊,有時只能看見浮出海面的小島,但遺忘了那海面以下的。
如果眼睛潛入海底,我會看見,所有的島都在海底深處的地表,與其他島悄悄牽手。當然,也相連那些遼闊的巨大陸地。我沒有進一步研究地殼變化在島嶼傳導信息的可能隱喻。但是,我使用捕夢網去捕捉一個夢——以海洋界分,除了島,還有另外一種形式:半島。
半島的存在感,也是這第三顆行星上,饒富意義的數據。只不過,與島一樣,它們也經常被忽視、被遺忘。
在理解這只是個人的任性,也只是塵埃生命的時刻,誕生於小島的我,開始思索島與半島。也是在這短短時光後方的不遠處,我發現了達利。
關於達利,從那時點到現在,出現了兩位。
第一位,誕生於我的第一個長篇小說《幻艙》。第二位,誕生在這一年出版的《2069》。前者,困在空間裡流動;後者,則是嘗試觸摸時間。我如此提及時空,過於空泛,也過於簡化。請體諒我的魯莽,如此直率,或許可以讓分別遇見兩位達利的讀者,也如最初的我,看見與聆聽他們。
被誕生於《2069》的達利,與我重複思索又經常錯身而過的小說時間有關。
二〇一八年初,我斷斷續續與第二位達利說話。這個屬於小說的時間感,困惑我不短的日常。在與這位達利對話的過程裡,如同日光的明朗,他有自己的機體,也有一個屬於他的故事,落於距今不遠的近未來。
第二位達利,擁有我的二〇六九年。
二〇一九年的我,無法確認是否有機會持續活著,直到一甦醒便可觸及的二〇六九年。如果能與時間並行到那一年,我會是一位存活於島的老齡住民。屆時,我將會是九十六歲——96是69前後異動位置之後的數字。
關於數字,祂有意無意給過幾次諭示,我內建於小說。
《2069》裡有許多數字,是祂的神啟;之於我,則是藏存記憶的密碼。或許透過另一種語文的轉譯後,會流露更多隱藏的信息。
我不時想像,如果真實有祂,九十六歲的我,可以和活於二〇六九年的達利說點什麼?
已逝的未來,在我甦醒的意識裡,一直都是預見的歷史。未竟的歷史,多半都伴行穩定的寂寞與憂傷。其後的重量,經常靜謐著,也僅僅只有一公克。這樣的我,更像是甦醒之後的達利吧——持續尋找問題,未曾真正獲得,也以此繼續行走於泥濘時光。
小島北部鄰山的公寓。2019.11.18.
高翊峰,1973年生,苗栗客家人。法律系畢業。
出版長篇小說:《泡沫戰爭》、《幻艙》;短篇集:《烏鴉燒》、《奔馳在美麗的光裡》、《傷疤引子》、《肉身蛾》等等;以及抒情長文:《恍惚,靜止卻又浮現:威士忌飲者的緩慢一瞬》。
部分小說已翻譯成英文、法文出版。 曾獲得林榮三文學獎、中國時報文學獎、聯合報文學獎,以及入圍長篇小說金典獎與台北國際書展大獎。
原著劇本《肉身蛾》獲得金鐘獎電視電影編劇獎。導演作品《煙起的地方》入圍新加波亞洲電視大獎最佳女配角。原著劇本《烏鴉燒》入圍台北電影節最佳劇情長片,獲得紐約國際電視電影節劇情片金獎等等。 曾擔任GQ雜誌副總編、MAXIM雜誌編輯總監、FHM雜誌總編輯。現專職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