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軒俞是被敲門聲吵醒的。
他眨眨眼睛,聽見曾霖在門口邊敲邊喊,「軒俞,有你電話。」
軒俞皺了皺眉,從床上爬起來,走過去開門,曾霖站在門外一臉嚴肅,把電話塞給他,「說是你妹妹,電話那頭聽起來狀況有點亂。」
「謝謝。」軒俞接了電話,還沒說話就聽見俞子寧的哭泣聲,跟俞子安的大叫,都在叫著媽,他沒有說話,順著話筒那邊的聲音,看見了家裏的狀況。
他媽媽拿著一把刀,割著自己的手腕,那麼用力而決絕的,連他父親都沒能拉住她。
「跟她說我馬上過去,我換件衣服。」軒俞只直接把電話塞回曾霖手上,回身快步走向浴室。
雖然知道在他到之前他媽不會有事,但軒俞還是用最快的速度梳洗了一下,換了衣服就衝下樓去,曾霖只探了個頭,「那個……需要我報個警還是?」
「不用,沒事的,借你車騎一下。」軒俞朝他笑了下,轉身牽了他的腳踏車直往家裏的民宿去。
騎著車直接滑進了民宿的前院裏,大門敞開著,他還沒走進去就聞到那股令人噁心的臭味。
軒俞皺著眉,聞到那個味道就令他怒氣橫生。
他大步走了進去,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他感覺到自己的血液也跟著沸騰了起來,那是血脈的牽引。
他一走進屋裏,身後的門自動關上的那一瞬間,屋裏突然變得一片漆黑,在俞子寧的尖叫聲和俞子安及另一個男人慌亂的叫聲之間,屋裏的四個角落各亮起了一支燭火。
陣陣撲鼻的腥氣朝他湧來,而他母親就站在屋內正中間,朝他舉起的雙手流著鮮紅的血液,一滴一滴的滑落在地面上。
「你真的回來了,快來媽媽這裏。」他母親朝他展開笑容,伸出雙手像是要擁抱他。「快過來。」
軒俞從來就沒見他媽媽這麼對他笑過,充滿了欣喜和期待,好似自己真是他珍愛的孩子似的。
軒俞低頭看向地上,她母親落在地面的鮮血形成一個困陣,在他走進這棟屋裏的時候,就被困在這裏了。
「你……你是……定邦嗎?」
軒俞抬起頭來,朝那個男人望過去的時候,才發現那人是他父親,他沒有回答也沒有理會一臉疑惑的父親,只是望向他母親,語氣顯得冷靜而平淡,「想要我,自己出來。」
他母親像是有點困惑,低頭望著地上,她站在一個墨色的圈圈裏,「不行的,先生說不能出去,你快過來,媽媽帶你去投個好胎,下輩子再做我的孩子。」
「媽!」俞子寧哭叫著,卻無法靠近她媽媽,那個墨色的圈圈像是個無形的屏障擋在那裏,「妳不要這樣!快住手!妳看一下我!看著我啊!」
俞子安也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只是看著他媽媽一直失血,忍不住朝軒俞大叫,「你過去啊!你沒看到媽在流血嗎!」
「我進去,她只有死路一條。」軒俞平靜的望著他回答,目光仔細的盯著地上的那些鮮血織成的陣法。
「我知道你在怪我,都是我的錯,把你弄丟了,媽媽把血肉給你,下輩子你一定會過得好的。」他母親笑著,像是一點也感覺不到痛似的拿著刀就往腹部切。
「妳別再鬧了!」他父親忍不住怒吼著衝向妻子想奪下那把刀,在一腳踩上那條墨線的時候,整個被彈開來,重重的撞在牆上。
「爸!」俞子安衝過去想扶起他爸爸,俞子寧已經哭得喘不過氣來了。
俞子安見他父親昏迷不醒,恐懼和驚慌的感覺衝擊得他無法呼吸,他顫抖著抬起頭,卻在軒俞平靜的神情中看見一絲悲憫,就好像身邊發生的一切、他的「家人」發生的一切和他毫無關係,他就只是個外人。俞子安突然覺得怒不可遏,怒氣襲捲上來沖散了他的恐懼和慌張,他只想爆發出來。
「都是你的錯!」他惡狠狠的瞪向軒俞怒吼著,「你怎麼能這麼惡毒的看著媽自殘!你根本不是人!」
他的怒氣像是助長了四周的燭火,瞬間火焰燃燒得更加明亮,腥臭的氣味彌漫整間屋裏。
軒俞覺得有點喘不過氣來,他的血液在沸騰,怒氣在上升,心臟的跳動快到他覺得好像會蹦出來一樣,但他只是壓著情緒,抑制自己血脈的躁動,除了緊握的手以外,他的神色平靜而冷淡,絲毫看不出情緒的波動。
軒俞沒理會他母親切腹自殘的動作,沒在意她流出更多的鮮血,更沒在意他弟弟的怒氣,只是緩慢的朝前跨了一步,語氣平淡的開口,「我都站在你的困陣裏了,你卻連面都不敢露嗎?」
屋裏好一陣子的靜默,只有俞子寧緊緊縮在沙發後的啜泣聲,一陣低啞的笑聲突地在屋裏響起。
「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啊。」一個戴著黑色斗篷的人憑空出現在屋裏,離他最近的俞子寧尖叫了一聲,連滾帶爬的衝向軒俞身邊,軒俞又往前走了一步,雙手背在身後,兩隻手指晃了晃示意俞子寧退後點。
俞子寧慢慢的往牆角移,顫抖著縮在牆角,她不明白為什麼會發生這些事,她看著昏迷的父親,怒氣橫生的哥哥還有滿身鮮血的母親,又止不住的掉著淚,但在她望向軒俞的時候,看見他冷靜平和的神情,突然之間覺得安心了點。
「上回見你的時候,隨便哄哄就跟人走了,讓你吃個孩子你嚇得沒地方躲,現在被我困在陣裏,見自己的母親血流成河還能如此冷靜,看來鍾平教了你不少啊。」那人笑著說,斗篷下的臉看不清,只有一張沒有血色的唇咧起笑容。
「誰告訴你,這是鍾平教我的?」軒俞歪著頭笑了笑的,又走了一步,他現在離他母親只有三步遠,而那個墨色的圈就在他眼前。
「不是鍾平還有誰有這個本事。」黑色斗篷的男人冷笑了聲的說,「都能混上查察司了,在冥主跟前搶了何觀的工作扒著嚴殤的牆角,還獨佔了你這隻神獸,真不知道他哪來的好運。」
「他就是有這本事,你看不順眼也可以試試,看自己有沒有那斤兩讓冥主看上?」軒俞好笑的說,「但我看,就你這見不得人的模樣,也配跟鍾平相比?」
軒俞說完,把目光朝向他母親,伸出了手溫聲開口,「把刀給我。」
她母親愣愣的望著他,而黑斗篷的男人收起了笑容冷哼了聲,隨著他的怒氣,屋裏環繞著的冰冷陰氣更濃重了。
「把刀給我。」軒俞沒理會那男人,只是又朝母親重覆了一次。
他母親緩慢的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握住的那把刀,還深深的插在腹中,鮮血染紅了她整件雪白的長裙。
她慢慢的把那把刀拔出來,似乎沒感到疼痛,雙手拿著刀抬頭望向軒俞,朝他笑了一下。
在軒俞還沒反應過來前,她突的高舉雙手朝他砍去,速度快得不像是一個受了傷的婦人。
「媽!不要!」俞子寧尖叫了起來,正想衝過去時,她聽見小小聲的,軒俞的聲音,近得就像在她耳邊說話一樣。
「別動。」
她抑制住了想飛奔過去的衝動,看著她媽媽拿刀朝動也不動的軒俞砍下,她顫抖著連抬手掩住臉都做不到。
她以為自己會看見血肉橫飛的模樣,但事實上沒有,軒俞就這麼……消失了。
她媽媽用力過猛,一下子砍空了整個人直往前撲摔在地上,她想去扶她,但又記著軒俞的話不敢動。
而黑色斗篷的男人本來已經要彎起的嘴角僵在原處,他意識到軒俞的母親已經摔出他那圈墨色的禁制外了。
這麼想的同時,身後爬上一陣冰涼,他用最快的速度閃開,衣角被劃開了一大片,而軒俞站在他面前朝他笑著,「現在是誰困住誰啊?」
那男人皺起眉,他剛剛站的位置就是陣心,而現在那個位子被軒俞給佔走了。
他只見軒俞迅速的曲膝矮身把左手按在地面上,瞬間地上的血色困陣都化成了濃重的綠意,枝葉繁盛的從鮮血中蔓生在整間屋子裏,青草的香氣驅逐了屋裏的腥臭味。
軒俞朝他一笑,猛地抬手朝他撲過去,那人退了一步雙手結印開出一條鬼道轉身往裏頭竄。
「想跑?門都沒有!」軒俞速度並沒有慢過他,在他衝進鬼道的時候已經伸手抓住他的斗篷,但突然一陣滾燙從他右手腕竄起,讓他的動作瞬間頓了一下,再抬頭那個人已經消失在鬼道了。
軒俞意識到發燙的是鍾平給他的銘牌,他下意識的想握住那塊銘牌,但馬上被燙得縮回手。
他當廚師那麼久,早不怕熱鍋或爐火燙手的感覺,但那種燙像是整隻手被扔進油鍋裏炸一樣,簡直疼入骨裏。
冷汗從額角滑落,他逼不得已把香苓給他的手環貼上了那條銘牌,看著綠色的枝葉被燙得焦黑,卻還是延展到他的銘牌上,牢牢的包裹住那塊銘牌,雖然減低了那種滾燙的感覺,但疼痛仍然存在
他抹了把額上的汗,打量著那人為了逃走而開出的鬼道,他沒關過鬼道沒辦法處理這個。
軒俞只猶豫了一瞬,就轉頭先去看他倒在地上的母親,他走到她身邊去,蹲下來伸手摸向她腹上的傷口,輕輕一揮便抹去那片被刀刺入的傷痕以及雙手還在滴血的傷口。
「那、那是什麼?你到底是誰?」
軒俞抬起頭來,他父親已經醒了過來,看著大廳正中那條黑霧般的鬼道出口,驚慌的望著軒俞大叫著,伸手把俞子安推向身後。
「爸,他是大哥啊。」俞子寧抹了把眼淚,顫抖著爬起來走向她母親。
「胡說,你大哥哪有那麼小……他還大妳……」他父親皺了皺眉,一時之間想不起大兒子比女兒大幾歲。
軒俞見俞子寧過來了,便起身退了幾步讓她扶起母親。
俞子寧有些焦急的望了軒俞一眼,扶著母親又望向俞子安,「哥,你跟爸說啊,他是大哥啊。」
俞子安感覺到父親下意識對自己的保護,感覺安心了些,只猶豫了會兒,迎上父親望向他的眼神,眼神閃了閃才開口,「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什麼……」
俞子寧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哥,正想開口的時候,她母親動了一下,她連忙抱著她媽媽,「媽!妳怎麼樣了?」
軒俞看著他母親慢慢醒過來,突然意識到這是自他畢業離家之後,第一次全家人又重新聚在一起。
「育蓮,妳怎麼樣?」軒俞的父親帶著些警戒走過來扶起妻子移動了幾步,離這個雖然長得很像他大兒子,卻又好像不是的人遠些,而那個飄散著黑霧的大洞還在那裏飄移著。
王育蓮還有些迷迷糊糊的,等她晃了晃腦袋,清醒了點之後,她看見站在不遠處望著她的軒俞。
她眨了眨眼睛,伸手緊抓住丈夫的手,好一陣子才朝軒俞開口。「你……你是……」
她努力從記憶中翻出那張臉,她記得那孩子總是笑容滿面的,不管開不開心都是,但眼前這個極為陌生的孩子,跟她那個大兒子感覺一點都不像,可她模模糊糊的記得之前發生的事,記得自己跟瘋了一樣的內疚,甚至拿刀自殘,就因為失去這個孩子。「你……你還活著?」